中國最神秘的城市,曾有超過10萬名科研人員在這裡隱姓埋名、秘密工作。

1939年7月,王洛賓跟隨劇組到青海的金銀灘草原拍電影,由於和當地少女獨處時眼神過於熾熱,被少女用牧羊的鞭子抽打了幾下,繼而一發不可收拾地愛上了少女。還以此為靈感創作了傳世歌曲《在那遙遠的地方》。

—————————————

▲ 作曲家王洛賓(1913-1996)

19年後的1958年,金銀灘草原上散居的1000多個牧民,在接到一道命令之後全部搬遷。這塊美麗的草原除了逐漸矗立起異常堅固的工事和廠房外,還挖了大量的地下工程,鐵路也鋪設了進來,這裡成了一個秘密基地。

這裡有軍隊警戒,對外宣稱221工廠。從全國各地來的3萬多人生活工作在這裡,有人形容說:「那是沒有通行證,連鳥都飛不過去的地方」。中國決定製造核武器,選址於此。

▲ 如今的金銀灘草原,這裡人的生活方式沒有特別大的變化

當時,那位曾讓王洛賓心動的少女卓瑪在兩年前已經暴亡,少女的父親也在搬遷的這一年被發配到勞改農場,於第二年死亡。

從此,金銀灘草原不再有卓瑪粉紅的笑臉和王洛賓優美的歌聲,草原拒絕了歌聲和愛情,成了所有人真正意義上最遙遠的地方。

—————————————

1967年的時候我5歲,父親從上海把我和我媽接到了221工廠。直到那個時候我媽仍然不清楚我爸是幹什麼的,由於嚴格的保密措施,在這邊的工作人員不得對親朋好友包括妻子丈夫說自己的工作是什麼,同事之間也不得透露具體工作。

由於上崗前第一課就是保密教育,同事之間互相也不問,倒是家裡面各種猜測。221廠這裡海拔3000多米,高寒缺氧,紫外線很強,所以很容易把人曬的又黑又糙,我爸本來臉挺白,晒成了黑臉後,家裡一度以為他在西北挖煤。

▲ 當時這裡小學的畢業照,注意第二排左邊第二個人

後來這裡流傳出許多故事,其中有一個是這樣的。

一名年輕人蔘軍來到了221廠工作,他隨戰友先是乘火車走了一天一夜,後又轉坐汽車,然後又步行,走了幾天幾夜最終才到達目的地。他在這裡工作了幾十年,從基地退役後,這名老兵驚奇地發現,原來他工作的地點離他家只幾公里遠。當年入伍時與戰友乘火車、轉汽車繞來繞去都是為了「掩人耳目」,均是出於保密考慮。

221廠的級別很高,跟省會城市西寧平級,公檢法司一應俱全。雖然當時的生活條件簡陋而艱苦,但它卻擁有18個廠區和4個生活區。裡面設有學校、醫院、郵局、文化宮、圖書館、電影院、污水處理站、甚至澡堂、理髮店等。這裡雖然地處偏遠,它卻直接歸屬北京指揮。

我來到這裡以後在一個學校上小學,這裡全校就一個班,比起比起現在的小孩,我們那時候真的是太快樂了,根本沒有學業壓力,放學了就是玩。但那時候也沒什麼玩具,在這個自成體系的小城裡,很多吃的玩的都沒見過。

還記得我爸給我做過一個彈弓,我愛不釋手,也打打別人家玻璃什麼的。後來有一天我發現我爸拿了幾個帆布袋子,看起來很結實,正面有透明的窗口,我就想拿一個來裝我的彈弓,結果被我爸發現狠狠罵了一頓。

後來才知道這個袋子是要拿來裝機密文件的,當時重要崗位的員工都有一個「保密袋」,每天的工作筆記,科研資料,包括寫了字的草稿紙等文件放在裡面,然後用鉛封住,蓋上印,交到保管室,第二天上班前去拿,看到鉛封沒被動過就放心了。

中國的第一顆原子彈、第一顆氫彈都相繼在這裡誕生,此後的幾十年里廣大科技工作者、工人、軍人、幹部、牧工等在這塊11 平方公里的神秘禁區內生產出多種型號的戰略核武器。

由於保密工作做的太好,分工太細緻,除了核心部門,很多技術人員並不知道自己造的東西要拿來做原子彈,以至於後來原子彈在新疆羅布泊爆炸成功時,當地還有人在問:「這麼厲害的東西是哪裡造的?」

▲ 如今大樓的牆上還留著標語

我在這裡度過了2年時間,在我7歲的時候舉家遷到了四川綿陽,當時一同過來的還有很多221廠的家庭。當時221這裡的人員被分成三組,一組去四川,一組留在221,一組去了河南駐馬店。

現在這裡被國務院命名為國家級愛國主義教育示範基地。變成一個旅遊景點,正式向人們開放。直到我多年後再回到221廠去看,童年的記憶已經模糊不清了,只記得有些巨大的建築,它們還矗立還在那裡,只是不像我印象中的那麼「巨大無比」。

▲ 「吳王廟(指吳際霖)已在風雨飄搖之中」的標語。

—————————————

我從父輩還有同輩的「核二代」口中聽到這麼幾個故事,挺有意思,可以說一下。

故事一

由於221基地都是外地遷來的人,而且男多女少,戀愛問題是個大事情。除了內部男女同事自我消化之外,免不了要找外面的人談戀愛。如果正兒八經處對象,這個「對象」是必須通過「政審」的,以防泄露機密。

小周是江蘇人,在上海讀大學的時候被特招到221廠,有一次請了探親假到上海訪友,談到婚姻問題,不由長吁短嘆。朋友們問他工資多少,他說每月有120元。朋友笑了:「儂有格多鈿,還怕沒得姑娘跟你?包在阿拉身上了。」

很快拿來幾張照片,小周選中了其中一張,一見面,果然亭亭玉立,笑起來一對酒窩,讓小周心裡痒痒的。他打聽了一下,女方家庭是產業工人,根紅苗正,通過「政審」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 1935年的結婚照,眼神和今天的結婚照沒什麼差別

兩人談了幾次。小周出手大方,兩人逛南京路、淮海路的大商店,只要姑娘喜歡的東西,小周從不猶豫,立馬買下相送,讓姑娘感動不已。那天,要見女方父母,小周特地到理髮店打扮了一番,又帶了重禮,二老也是十分滿意。當天吃過飯,天色已晚,老人說讓他留下過夜,小周爽快地答應了。

其實老人是客氣話。上海的住房當時很是緊張,老人和女兒都是普通工人,全家只有一間屋,女兒一張小床,老兩口一張大床,中間有一個布帘子,白天收起,晚上放下。小周留下了,睡在那兒?但話既然說了,也就無法收回,老人沉吟一下,就讓女兒帶他出去逛夜市去了。

女兒帶著小周東逛西逛,逛到商店打烊,又帶他到外灘的矮牆後面看江觀船,小周累的要命,幾次說要回去休息,女兒就是不肯,接近午夜,女兒才帶他回家,整個樓房的住戶都已經睡了,女兒讓他在門口等著,回家拿出一張摺疊床,在公用樓道上打開,鋪上了被褥。

▲ 上海弄堂

小周暗自下決心,一定要把這位姑娘帶回草原,一來自己有了佳偶,二來也順便幫他們解決了住房困難,豈不一舉兩得?。第二天,小周的打算卻遭到了老人的激烈反對。

「這不行,女兒哪能離開我們?別的好說,這個原則不能變。你要想和她好,就設法調回來。你是學師範的,在上海當個教師蠻好嘛。」老頭說。

「絕對不可能。」小周有些急了:「我那單位只能進,不能出,還是讓她跟我走——」

「胡說八道。天底下會有這樣不講理的單位?」

「真有!它是搞,搞——原子彈的!」小周焦急之下冒出了這麼一句。

老人和姑娘都愣了,像發現怪人一樣的看著他。

小周在上海的戀愛史,就這樣「曇花一現」地結束了,但是,其後效還延續著。姑娘把他的這句話,當作笑話在女友之間傳播,竟然傳到上海市公安局,又引起了國家安全部門的高度注意,消息反饋回221廠,院保衛部立即派人,內查外調,忙活了一番。最後小周落了個「嚴重警告」處分。「如果你這句話傳到了國外,你至少得判刑三年。」保衛部的幹部如是說。

▲ 221廠里的曾經的牆

故事二

在221廠,有非常多的代號。人有人的代號,產品有代號,每個科研實驗都有個代號。早在四十年代就聞名全國的實驗物理學家王淦昌,他之前在蘇聯杜布納核技術研究所任副所長,而且他所領導的小組在反西格馬負超子的發現方面有突出貢獻,是有可能衝擊諾貝爾獎的。

接到221廠的任務後,抱著「以身許國」的堅定態度,化名「王京」在這裡默默地奉獻,此後的17年里,在任何交流的學術會議的現場,包括不管國內國外的都找不到這個人。一直到文化大革命結束以後的兩年,大概是1978年,國務院任命他為二技部副部長的時候,人們才從報上看到王淦昌的名字。

著名的力學專家郭永懷,從美國回來參加工作之前,一把火燒掉了他的一本未完成的書稿,堅定回國,成為中國核武器研究的中堅力量。

1968年,在護送絕密核試驗資料回北京的時候,郭永懷乘坐的飛機失事,當人們發現他時,他和警衛員緊緊抱在一起,在他們中間,就是要護送的那分絕密的核試驗資料。他們的屍體早已面目全非,但數據資料卻完好無損。

不久後,以這份資料作為基礎,我國又進行了一次核試驗,並且取得了成功。幾乎所有人都震驚於核彈爆炸那一刻的威力。但是,那背後所包含的種種艱辛、執著、痛苦、心酸乃至犧牲,整整兩代人的青春留在那裡,又有多少人知道。

—————————————

當我再次踏上這塊土地,內心百感交集,兒時的記憶已不再清晰,但這座廠深深的影響了我的家庭,以及我之後的生活。這次去看到了草原上的爆轟試驗場,小時候根本不知道還有這麼個地方。

爆轟試驗場是一座「堡壘式」的建築,裡面有五六個房間擺著各種測量儀器設備,當年一系列的爆轟試驗數據檢測收集工作都是在這裡完成的。爆轟試驗場的正前方有一面厚達1.3米的鋼板隔離牆。「牆」上坑坑窪窪,滿是洞眼,這是當年做爆轟試驗時核彈衝擊波「雕刻」留下的痕迹。

▲ 爆轟試驗場外防護鋼板

生產車間被翻修過,現在用於展示造原子彈的那一段崢嶸歲月。後來221廠撤銷後,這裡的人無需再隱瞞工作單位和工作性質,其實還是非常不習慣的。

30年都過著那種封閉在小城裡的生活,出來後發現外面的世界居然是如此豐富而快速的,年輕人還好點,比較能接受新事物。

很多上了年紀的人,非常拒絕過外面的生活,他們無法接受這種落差。只有在夜晚拿出曾經的獎章證書,回想起那時戰天鬥地的青春歲月,認為那才是生命的全部意義。

▲ 老人們珍藏著當年的信件

▲ 原子彈爆炸20年紀念獎章,獎章中間圖案是爆炸時產生的蘑菇雲

作為一名「核二代」,也曾經有人好奇地問我:「原子彈長啥樣的?」我根本不知道答案,每次都胡謅說:「原子彈像一個球,有房子那麼大!」。後來再去221工廠時才知道,原來原子彈沒那麼大,也不像球。

▲ 卡車上裝的胖胖的導彈就是中國第一枚空投原子彈

一直以來我都以為中國的核工程只有一個221工廠,後來才知道除了221廠,還有404廠 ,504廠,202廠等等。當時都是軍事禁區,都有一個由三個數字組成的代號。地圖上都找不到它們的具體位置,寄信地址通常只是「XX市XX號信箱。

▲ 當年這裡工作人員的合影

1987年的時候221廠完成歷史使命,3萬多人從這裡陸續撤離,被安排在西寧,山東,安徽,四川等地方。也有的人回到原籍故土,等待新的生活。但在他們心中不復存在的221廠才是真正的故土。

▲ 鐵路也逐漸荒廢

前前後後共用了6年的時間人們才撤離乾淨。據說最後一批離開的是軍隊的戰士,他們發現這座空城之中很多人離去的很匆忙,有的桌子上有未寫完的信件,鋼筆帽還沒蓋上。有的桌子上還有沒吃完的半碗粥,彷彿人們只是臨時走開。

▲ 當年父輩們讀過的書

這裡的人告別封閉了30年的草原,把核實驗期間穿過的工作服,用過的所有日常用品,和其他一些試驗品丟棄,埋入「亞洲第一坑」,然後永久性層層鉛封。

當時由於這些衣服質量很好,一些人捨不得扔,還把帶回家繼續穿。雖然這裡沒有核泄漏,實驗也只是冷爆((彈頭不裝鈈元素),但在研發的過程中多多少少也都會有一些輻射出來,其實是相當危險的。

—————————————

如今,金銀灘草原上綠草盈盈,牛羊肥壯,牧民們遷徙回來。草原還是當年的草原,黃白色的野花依然盛放,曠野上風聲呼嘯,再也沒有人提起幾萬人曾經在這裡揮灑著青春和生命。

他們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最珍貴的記憶都留在了221廠。他們的後代散落在全國各地,很多曾經的同事、戰友如今根本聯繫不上。告別的集體生活的核二代、核三代們如同流入江湖的水滴,逐漸淹沒在新的時代浪潮中。

▲ 如今的221廠,蔓草叢生,顯得分外凄涼

2014年,同樣從221工廠走出來的藝術家張達協同導演李建軍耗時三年,在北京、廊坊、淄博西寧、新鄉等地採訪父輩及同代30多人,拍攝出紀錄片《尋根的蘑菇雲》。被訪者們談起當年的事情百感交集,那些在221廠的成長曆程,同學情誼,青春的躁動與迷茫在彼此的記憶深處,平時幾乎不會提起,卻永不會忘記。

藝術家張達、李建軍的展覽《221》於2017年12月至2018年三月在位於上海M50的要空間展出,多件作品展現了那個年代的記憶。人海茫茫,大家有著相同的來路,就是那個永遠回不去的故鄉。

-end-

參考資料:

《禁地青春》作者:魏世傑

《金銀灘往事:在我國第一個核武器研製基地的日子》作者:王菁珩

圖片提供:張達、李建軍

更多文章請搜索關注公眾號:藝無所知

「我們尚未對藝術有明確的定義」——Wikipedia


推薦閱讀:

TAG:當代藝術 | 解密 | 核問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