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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樁事先張揚的兇殺案

中午讀馬爾克斯的《一樁事先張揚的兇殺案》的途中,我居然睡著了,一個短暫的夢之後,我醒了,天色漸暗,我看完了它。

馬爾克斯有神奇的能力,他總是能把讀者從書名就開始吸引過來,可是這不是一個緊張懸疑的兇殺故事,它多麼奇特,奇特在你可以讀第一句「聖地亞哥·納薩爾被殺的那一天,清晨五點半就起了床,去迎候主教乘坐的船。」接著翻到最後一頁,讀最後一句「他從那扇自六點鐘起就敞開的後門進了家,隨後臉朝下倒在了廚房的地上。」這樁兇殺案結束了。

兇殺案從一場盛大的婚禮開始,貫穿著主教的船經過小鎮,聖地亞哥·納薩爾參加了婚禮,精確計算了婚禮的花銷,並準備自己迎娶未婚妻的時候也要如此榮耀。新娘安赫拉·維卡里奧凌晨被退了婚,因為新郎發現她不是處女,新娘的兩個哥哥在母親的吩咐下問出侮辱她的人的名字,新娘毫不猶豫說出聖地亞哥·納薩爾的名字。於是兩個孿生兄弟拿了屠刀去復仇,這是一場為了榮譽而戰的復仇,所以兩個兄弟幾乎在所有人面前宣稱要去復仇,沒有人真正阻止這場復仇,於是聖地亞哥·納薩爾被亂刀砍死在家門口。

可是,沒有證據表明是聖地亞哥·納薩爾侵犯了安赫拉,雖然安赫拉作為受害人一口咬定,但是實際上沒有人相信。這不重要了,因為死人無法為自己申辯。

整個兇殺案是那麼明顯,無人不曉,因為兇手到處宣揚要行兇,可是為什麼沒有人去通知聖地亞哥·納薩爾,而是最後都聚集在了廣場上?整個兇殺案不能不進行下去了,雖然新娘的兩個哥哥期待著有人能真正阻止,然而什麼也沒有。最後他們在為名譽而戰的宣言里,只能毫無悔意。

西方有句諺語:「沒有一滴雨會認為自己造成了洪災。」漢娜·阿倫特在《艾克曼在耶路撒冷》中探討過「惡之平庸」,當一個惡行的鏈條足夠長,長到看不到鏈條全貌時,每個環節的人都有理由覺得自己很無辜。當大家得知了聖地亞哥將要被殺的消息,甚至有人彷彿看到了滴著血的刀,可是大家覺得應該不可能發生吧,畢竟兩個行兇人平時那麼老實,假如我沒告訴聖地亞哥,應該有人會告訴他的。應該是他們放任了兇案的發生,沒人當成一回事兒,當看到端倪的時候,就見微知著地去通知聖地亞哥,任何一個環節有人去做了,兇案都不會發生了。所以屠刀下的聖地亞哥不是恐懼,而是無辜。關於看客,魯迅給我們看了太多國人的樣子,馬爾克斯以另外的筆法給我們展現了「事不關己, 高高掛起」的結局。

兇案發生了,聖地亞哥慘死在家門口,所有人都充滿了悔意。甚至有好幾個人都直接或間接地因為恐懼和悔恨受到了病痛和死亡的折磨。但是大家在悔意中都找到了借口,連在最後聖地亞哥要衝進家門躲開屠刀的那一刻,他的母親緊緊地關上了門,將他拒之門外之後,她也終於在最後的時光里原諒了自己。所有人都從悔意中掙脫出來,因為他們找到了更好的借口,那就是命運。於是他們津津樂道於各種預言,各種命運的巧合,這頗有點兒俄狄浦斯王的悲壯,不管如何,你都會被命運擊倒在地,怨不得人事。

新娘在搬離小鎮之後,在遭受到母親的羞辱之後,忽然愛上了趕她出門的新郎。她在自己的歲月中開始不間斷地寫信,直到趕她出門的新郎在白髮蒼蒼的時候,帶著兩千多封未拆的信來到她的面前,重新相愛。這是《霍亂時期的愛情》的經典再現,畢竟馬爾克斯相信愛情靠的是畢生持久不斷的追求和渴望。

這本書是馬爾克斯最滿意的一本,篇幅不長,你讀的時候,也可以停下來做個夢,然後繼續聽他講完世間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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