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張楊導演有關的日子

1997年，美國人羅異聯手滾石國際唱片公司進軍電影界，在內地成立了藝瑪電影公司，並投資拍攝了首部電影《愛情麻辣燙》。

在候選的一眾新銳導演中，羅異選擇了當時還沒有任何電影長片作品的張楊。

羅異當時還是魔岩唱片中國地區的總經理，魔岩和張楊合作過，「魔岩三傑」之一何勇那首著名的《鐘鼓樓》MV就是張楊導的。

作為學院派出身的第六代導演，張楊眼看著先驅賈樟柯、張元、王小帥們的電影一個個都變成了地下電影，他陷入了困惑：地下電影拍了出來能給誰看呢？你的作品是反映了這個時代，但你希望影響到的人看不到，這就有很大的問題。

但迷茫只是一時的，關於拍電影這事，他很快就想明白了：要拍就拍能夠讓觀眾看到的電影。

第一部電影，張楊就選擇了一條和其他第六代導演們不一樣的路。

《愛情麻辣燙》既沒有「關注邊緣人物」，也沒什麼「自傳色彩」，而是講訴了五段不同年齡層的都市愛情故事。

張楊找來大學時就一塊折騰先鋒戲劇的刁亦男和蔡尚君一起寫劇本，後來劉奮鬥也加入了。當時北京唯一的一家咖啡館開在三環路上，叫「真的咖啡」。

張楊和小夥伴們每天都耗在咖啡館裡，每個人想一個故事，拿出來討論，不行就過濾掉，再想新的故事，就這樣完成了電影《愛情麻辣燙》的劇本。

多年以後，刁亦男和蔡尚君回憶往事時說，張揚之所以能在電影上迅速取得成功，是因為他情商很高，十分善於與人溝通。

蔡尚君剛做導演時，在與人溝通上吃了很多虧，而張楊沒有這方面的局限，在與人打交道上遊刃有餘。蔡尚軍說，當初能把他們幾個人湊到一塊寫劇本，已經充分說明了這個問題。1997年是電影大年。

那一年，詹姆斯卡梅隆的《泰坦尼克號》在中國電影院上映，因為一位長者，內地的萬千觀眾得以看到了該片一刀未剪的版本。

和製作成本2億多美元的《泰坦尼克號》相比，電影《愛情麻辣燙》的250萬成本顯得像個笑話。但上映之後，該片卻以250萬人民幣的投資，取得了3000萬元的票房收入，創造了當時小成本影片大賣座的奇蹟。

深諳好萊塢電影宣發套路的羅異把影片選在情人節上映，在地鐵打廣告，由滾石唱片發行原聲碟，陳升、趙傳、李宗盛、周華健、劉若英、任賢齊等十餘位滾石的音樂人都為電影貢獻了插曲。

彼時中國電影還沒有「檔期」這個概念，張揚的《愛情麻辣燙》算是打響了中國檔期電影的第一槍。

《愛情麻辣燙》在內地連映12個月口碑沸騰，成為唯一與《泰坦尼克號》並列賣座的影片，並獲得長春電影節最佳影片、金雞獎導演最佳新人獎、百花獎最佳影片提名。

「這種講故事的方式在當時是沒有的，現在看來也不過時。」張楊分析《愛情麻辣燙》的成功，「那時肯定也考慮市場了，而且抓得很准。必須拍一部能上映的電影，這是當時的底線。」

《愛情麻辣燙》火了，張楊也跟著成為了影評人眼中的「第六代導演中最具商業潛力的導演」。

兩年後，張楊又拍了口碑和票房雙豐收的電影《洗澡》。洗澡拿到了西班牙第47屆聖塞巴斯蒂安國際電影節「最佳導演銀貝殼獎」，票房上也奪取了當年內地電影票房的第四名。

2001年的《昨天》是張楊真正意義上的藝術電影，也是他最偏愛的一部。全片採用真人真事拍攝方式，把一個曾經風光的年輕演員賈宏聲頹廢吸毒的10年癮君子生活真實地記錄在了膠片上。

賈宏聲曾經被稱為是內地最具實驗性和先鋒性的演員。

從1987年到1993年，他主演了《夏日的期待》、《銀蛇謀殺案》、《黑火》、《黑雪》、《北京你早》、《陝北大嫂》、《周末情人》等影片，其中大部分都是「第六代」導演的作品。

但他真正為人所熟知的角色其實是1995年在婁燁的《蘇州河》當中飾演的馬達。作為演員的賈宏聲入戲很深，這戲之後還和周迅還談了一段戀愛。一年後周迅移情朴樹，兩個人的愛情也隨之宣告結束。

90年代中期，賈宏聲接觸並瘋狂喜愛上了搖滾樂，視披頭士樂隊的約翰·列儂為精神之父。

但同樣是這段時間，他接觸到了大麻和軟性毒品，並視它們為藝術創作的催化劑。他不再接戲，性格也變得極端、偏執、瘋狂、歇斯底里、與其他人格格不入，還出現了幻視幻聽的病症。

張楊是賈宏聲的好朋友，兩個人在中戲上學的時候就一起合作了話劇《蜘蛛女之吻》。

這部話劇的編劇是刁亦男，宣傳策劃和服裝則是霍昕。2006年，史航寫了篇關於中戲的回憶文章《名劇的兒女們》，提到霍昕和張楊曾有過一段婚姻。

霍昕是電視劇《將愛情進行到底》和電影《功夫》的編劇，同時還是張揚的《愛情麻辣燙》《洗澡》《昨天》《向日葵》等電影的編劇。

2014年廖凡和霍昕的戀情被曝光，同時被曝光的還有張楊和霍昕長達十年的愛情馬拉松。

關於這段長跑最終沒能走到最後，其實早有預兆。張楊曾經在採訪中透露對婚姻挺懷疑的，覺得婚姻這東西沒多大意義。

「張楊覺得婚外戀和小三現象很正常，是由人的本性決定的。『就因為相信愛情所以要離婚姻更遠一點。我覺得傳統的婚姻和道德在束縛人性，一夫一妻制好像不太對，但我又想不到理想的模式。』」

張楊將賈宏聲的經歷寫成了電影《昨天》的劇本，讓賈宏聲和父母一起，在鏡頭前表演他們真實的生活。張楊說拍攝這部電影有兩個目的，一是記錄青春的感受，二是希望通過電影幫助賈宏聲走出困境。

他確實達到了這兩個目的，電影拍完後賈宏聲逐漸地從昨日陰霾中走了出來，之後還到了國家話劇院工作。

但這段平靜只維持了十年，2010年，賈宏聲跳樓自殺。現實終究沒能擋住這個理想主義者奔向約翰·列儂的步伐。

此後，張楊拍攝了影片《向日葵》、《落葉歸根》，但運氣不佳，沒有趕上好時候。

《落葉歸根》在2007年上映，還拿了金馬獎、金像獎、柏林電影節獨立影評人最佳電影獎等一票大獎，但票房僅有一千五百多萬。

後來博納影業總裁於冬評價《落葉歸根》：如果這電影晚出一年，也許票房能過億。

那年中國電影的總票房還是30億，但2008年卻一躍跳到了43億，此後中國電影的總票房以每年30%~40%的速度開始遞增，2017全年總票房已經突破了500億。

因為有過《愛情麻辣燙》和《洗澡》的成功經歷，這種落差讓張楊備受打擊。票房成為了他心中的一道過不去的坎。製片人和投資方苦口婆心告訴張楊，應該拍更商業的電影，張楊妥協了。

2010年，張楊全心籌備了電影《無人駕駛》，希望通過這部電影獲得票房上的成功，躋身「億元導演」行列。

《無人駕駛》由三組不同的愛情故事組成，多線敘事結構，張揚將此片視為13年前處女作《愛情麻辣燙》的升級版，請來了高圓圓、劉燁、李小冉、王珞丹、林心如、陳建斌前來助陣，實打實的大牌雲集。

但天不遂人願，帶著明確的商業目而拍的《無人駕駛》最後還是撲街了。1800萬的票房不僅和張楊曾經在採訪中說的「期望值6000萬，1億不嫌多」的小目標相差甚遠，甚至連成本也沒收回。

緊接著在2012年上映的電影《飛越老人院》雖然口碑爆棚，但525萬的票房卻成為了張楊當導演以來的史上最低。甚至專門拍攝了張譯和王珞丹主演的微電影《老人願》為電影預熱，但在好萊塢大片席捲中國的2012年，這些努力幾乎是杯水車薪。

題材冷淡，排片受阻，這部電影的票房失利讓張楊最終放棄了在商業上的妥協。

在2014年的紀錄片《少數派》中，張楊成為拍攝對象之一。他當時正面臨兩難選擇：馬上接拍一部投資超過兩億的宏大商業巨作或是按照自己的心愿先拍一部描寫藏族人轉山的小成本紀錄電影。

彼時，曾經一起寫劇本的夥伴都相繼有了自己的成就，劉奮鬥憑處女作《綠帽子》拿到紐約翠碧卡影展的最佳故事片和最佳新人獎，後來的作品《一半海水一半火焰》也在文藝青年心中有著頗高的地位。

蔡尚君和刁亦男一樣，屬於大器晚成型導演，刁亦男的《白日焰火》讓他拿到柏林電影節最佳影片金熊獎，蔡尚軍的兩部作品《紅色康拜因》《人山人海》都拿到過國際獎項。

2016年，沉寂三年沒拍戲的張楊最終選擇重新回歸藝術片，用一年的時間拍了《岡仁波齊》和《皮繩上的魂》兩部電影，探討信仰和尋找自我。

在《岡仁波齊》的點映活動上，沉寂多年重新復出的朴樹主動為張楊站了台。

朴樹大愛這部電影，為電影重新錄製了一版歌曲《No Fear In My Heart》，甚至還自己出錢在萬達包場放映。

時隔多年，張楊再次以一部《岡仁波齊》拿到了在同類電影里最好的票房。

他始終遊離在「第六代導演」的標籤之外，卻成為了那批導演中少有的在商業和藝術上都有所成就的導演。他曾經歷商業上的迷茫，但最終在創作的過程中尋找到了真實的自己。

雖然第六代導演們都已逐漸江郎才盡，但我仍然期待張楊導演能夠再次用好作品給我們帶來驚喜。

只是現在，對於未來，也許張楊只有一句話要說：

千萬別招惹寫公眾號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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