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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汀陽:第一哲學的支點

我感覺,中國的哲學家都雄心勃勃。鄧曉芒要用哲學改變中國人的思維方式,去完成那似乎永遠也完成不了的理性啟蒙;劉小楓更是要把基督帶進中國的家家戶戶,讓中國人到上帝那裡去感受做人的榮光。趙汀陽貌似沒有他們兩位活躍,但其雄心毫不遜色:他建構天下體系,試圖為全球化創造全新的政治理論;他論可能生活,試圖為倫理學重新奠基;不過他最牛逼的還是《第一哲學的支點》,簡直就是要重新定義哲學。

除了驚人的雄心,趙汀陽更有著令人艷羨的才氣。當一個人的雄心和才氣相匹配時,就能創造出傑出的作品。趙汀陽先在書中梳理了西方哲學從存在(自然)哲學到意識哲學再到語言哲學的歷史。他認為,最初的哲學家思考身外之物的「存在」實在是一種僭越,因為世界是上帝創造的,只有上帝(如果有的話)才可以思考「世界為什麼存在」以及「為何如此這般存在」的問題,人類去揣測上帝的心思是可笑的;意識到此路不通之後,自笛卡爾以降,哲學家開始將注意力轉向「我思」,康德對人類理性的批判算是這一過程的基本完成,然而,意識哲學把「我思之物」當成「世界」,把「我的立法」變成「世界的規律」終究只是自欺欺人,因為人類即使窮盡自身的意識,又哪能觸及到世界的一絲一毫;於是語言哲學產生了,分析哲學家們相信語言是聯繫外物和意識的媒介和橋樑,因此可以通過分析語言來分析世界,可問題仍然還在,人們言說世界而世界自行其是。在一番梳理、論證和分析以後,趙汀陽提出,哲學應該重新定義存在,這個存在不應該是物的存在,而應該是事的存在,因為事在人為,事是人的創造,屬於人的反思範圍,正如物是上帝的創造,只有上帝才可以反思。由此,他提出創世才是「第一哲學的支點」。

我不知道該如何從專業角度來評價他的這一論證思路和命題,單就一個外行讀者來看,我覺得他的整個論證過程十分有趣,最後的結論也十分合我的胃口。作為一個心理學工作者,我願意相信是人創造了生活,而不是生活創造人。每個人都是創造者,每個人的生活都是一幅作品,因此每個人必須對自己的作品負責。當然,這種創造並不是隨心所欲的,趙汀陽為此提出了有關人事的「超越存在」(我理解為不以個人意識為轉移的客觀存在)的概念,他認為「外在世界」和「他者」是超越於己的存在,人在創世的過程中必須將這個「超越存在」考慮進去,而不能肆意妄為。道理說到這裡,中國智慧就出來了——與外在世界共存的原則是「順應自然,天人合一」,與「他者」相處的原則是「己欲達而達人,己欲立而立人」以及「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等倫理學金規則。把西方智慧融進中國智慧,再把中國智慧加以現代化轉換,是趙汀陽哲學的基本特點,套用其老師李澤厚的說法就是「轉換性創造」。趙汀陽顯然和他老師一樣,都試圖建立一套屬於自己的中國哲學。至於能不能成功,就不是我能評說的了。

趙汀陽極有語言天賦,鄧曉芒就在文章中曾稱讚過他的過人才氣,說他總能把一個本來很平常的觀點說得很精彩。我倒願意把這種才氣歸結為思維,因為「語言是思維的外殼」嘛。正因為此,他的一些說法,想明白了覺得不過如此,但會給人一種乾淨利落神清氣爽的快感。例如,他區分「權力」和「權利」時說,「權利是自由之名,權力是自由之實」,我不知道還有沒有比這更準確和透徹的說法。他說,「生活的關鍵詞不是邏輯推理,也不是自然因果,而是自由創造」。他關於制度權力的論述給了我最大的啟發,他說,「制度權力的本質在於建立穩定可信而不公正的利益分配規則……制度權力至少有兩個妙用:(1)製造信息不對稱,使他人的行為成為可測的,而把自由留給自己,使自己對於他人是不可測的,也就是使自己知己知彼,使他人既不知己也不知彼,於是權力使用者就具有主動權和決定權,這能夠解釋為什麼制度權力總是儘力阻止形成對稱的共同知識(common knowledge)……(2)制度權力可以製造不公正的博弈均衡……在真實生活中,有機會獲得權力的人必定試圖把優勢權力擁有者同時身兼遊戲規則制定者。」讀完這段,我覺得自己對很多事都釋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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