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玲玉: 何必珍珠慰寂寥

在民國歷史上,有這樣一位奇女子,生於布衣,貧民之女,死後卻享極一時之盛,上海三十萬民眾為其送行;一介女流,夭於芳華,卻用極短的一生讓無數人為她如痴如狂。民國多事之朝,大可不必回憶黑雲壓城,軍閥混戰的戰火局面,也不必記起六軍催發,旌旗無光的灰暗歲月,但你忘不掉的是一個人的含笑秋水,凝黛遠山,是她搖曳多姿的旗袍倩影,甚至還有她口吐香煙、斜倚門框的輕佻姿態,她是造物主給世人的厚禮,不可塵封,不可藏匿,生怕不經意的垂眸都是束之高閣的辜負。她穿過民國的百年風塵,行色匆匆如乍現曇花,可她的音容相貌早已隨著叮鈴馬車刻在了三十年代的上海,那是屬於舊上海的獨特回憶,但更是彌留至今的珍貴寶物,無關風情,無關歲月,只因她是阮玲玉。

她生於清末民初的1910年,多事之秋,抬腳跨進新世界的門檻卻扯著舊時代的辮子,同年出生的有曹禺,錢鍾書,費孝通,當他們在五四運動的洗禮下迎來思想的解放時,她卻成了舊時代的犧牲品,所謂悲劇,必得以死來句讀,紅顏命薄,自古皆然,她最早與這個世界揮手告別,她的死,更是對命運無聲的反抗。

一首《葬心》唱得人惘然若失,百轉千回的曲調訴說著愛而不得、依賴而不得的故事,

"蝴蝶兒飛去,心亦不再,凄清長夜誰來,拭淚滿腮」

「是貪點兒依賴,貪點兒愛」,

她生命中的三個男人,一個是不值得愛的張達民,自私自利,把她當搖錢樹的紈絝,一個是不應該愛的唐季珊,風流成性,為求自保偽造遺書的庸商,最後一個,是「恨不相逢未嫁時」的蔡楚生,遇見他時,他早有家小,再怎麼傾慕,也只得還君明珠雙淚垂。就像歌里唱地那樣,她一輩子不過是「貪點兒依賴,貪點兒愛」,哪怕她今日紅遍上海灘,底層出身,傭人之女的軟肋也時刻提醒著她的卑微,她尋求庇護,可現實不盡如意,她所依賴的人卻直接把她推向了死亡深淵。

阮玲玉是真正的尤物,且不說她的曳地旗袍,微燙捲髮,還有她那入鬢細眉,如花笑靨,就連一對小小的梨渦都獨具特色,但最吸引我的當屬她的眼睛。

「遠山橫黛蘸秋波,不飲旁人笑我」

「天然一段風韻,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絲,悉堆眼角」

她的眼睛是有情緒的,許是出身底層的卑微感,再加上早年在陌生環境養成的悲觀性格,又或者是造物主給身為演員的厚禮,阮玲玉的眼神中總是透著淡淡的憂愁,但又不屈服於命運的擺布,眼波流轉著不甘,好似料峭三月湖面上的薄冰,岸邊暖風拂柳,湖底卻洶湧著凜冽,她笑,便媚眼如絲,她怒,也是凝睇含情。她把這種憂愁帶到了電影中。《掛名的夫妻》導演卜萬蒼評價她「她像是永遠抒發不盡的哀愁,惹人憐愛」

初入影壇,便展露頭角,處女作《掛名的夫妻》首戰告捷,引起轟動,年僅17歲的阮玲玉以她精湛的演技被譽為「最難得的悲劇演員」,隨後,她更是以重拍次數最少的演員之一被中國影壇第一代導演器重,拍攝《故都春夢》《小玩意》《野草閑花》等傑作,反響甚好。默片時代,她是當之無愧的電影皇后。

可命運不會一貫的仁慈,甚至還開了個玩笑。電影里,她是高呼「婦女解放,提高女權"的新女性,為擺脫命運振臂高呼"讀書之目的在做人,諸生將來做人之目的,是要服務國家,造福人群呢?還是做小姐,當花瓶,甘為社會的寄生蟲呢?」而在現實中,她卻不安地蜷縮一角,淪為張,唐二人的爭奪品,她又何曾沒想過反抗? 1933年,張達民屢勸不改沉迷賭博,阮委託律師與其談判解除同居關係,張達民聞言要與其對薄公堂,他看中的無非是身為明星的阮玲玉片酬頗豐,好趁機"勒索",為息事寧人,阮玲玉以每月支付一百元,為期兩年的代價重獲自由身。如果事情到此為止,那也是上天的恩賜,後來遇見的唐季珊卻更是殺死阮玲玉的劊子手。

上海市靜安區新閘路沁園村,這裡有一套漂亮的公寓,兩年前,這是唐季珊花了一大筆錢做為禮物送給她的,卻沒想到,這也是他親手為阮玲玉掘造的一座墳墓。

"誘姦""同居""主僕之戀""私蓋公章""傭人之女」,張達民與唐季珊陷入連環訴訟案,夾在中間的阮玲玉成了必然的犧牲品,當這些不堪的辭彙出現在上海各大報紙的頭條成為市井小巷的談資時,阮玲玉的世界終於土崩瓦解,但壓死她最後一根稻草的是唐季珊的始亂終棄,他與舞女梁賽珍約會,被阮玲玉追問時竟對她大打出手,限制她的自由,甚至在她拍戲晚歸時,阻止阮母為她開門……

電影《新女性》是阮玲玉的遺作,講述一個音樂教師韋明遭遇婚敗後獨立撫養女兒,最後卻在感情波折,生活壓力和流言蜚語中走向自殺的悲劇故事,當韋明在醫院昏迷醒來後,看到新聞記者將自己自殺的經歷添油加醋刊登在報上,發出「我要活,我要報復"的吶喊,傳聞阮玲玉演完這段戲後,心情久久不能平復,在病床上蒙著被子大哭,韋明的經歷和她何其相似,可她卻沒有勇氣發出對抗命運的吶喊:

"我多麼想成為這樣的一個新女性,能夠擺脫自己命運的新女性,可惜我太軟弱了,我沒有她堅強"。

出生的卑微感貫穿了她的一生,"人言可畏"也不僅僅是一封偽造的遺書,更是對一個活生生的人生的希望的剝奪,生來怯懦不僅是時代的悲劇,更是家庭封建釀造的苦果,同時代的胡蝶同樣是與前夫對薄公堂,鬧得上海灘人盡皆知,開庭那天,更是千餘旁聽者擠破門庭,胡蝶慷慨激昂痛陳前夫惡行,除了自身性格外,胡蝶的身後還站著她的父親,一直默默支持她,如果換做阮母,也許只能對阮玲玉說一句"這就是命「

1935年3月7日,離她告別不過幾個時辰了。阮玲玉穿上了最喜歡的墨綠旗袍和唐季珊到黎民偉家中出席《新女性》的慶功宴,席中,她一反常態和他們舉杯言歡,她問每一個人"我是不是一個好人啊?" 當她把命運的無理安排歸結到因果報應時,力所能及的也許只有問一句」我是不是一個好人」,無奈又無力,卻是她對命運最後的追問。

阿阮逝於1935年3月8日下午6時,年僅25,3月11日風光大葬,上海灘30萬餘人其送行,更有影迷一併追隨仙去,何必珍珠慰寂寥,斯人已逝,人言可畏,人心可畏都了無意義,她生於春,逝於春,中間的每一天卻都在寒冬中度過,如果有來世,但願她不再依附不再寄託,成為一個真正的新女性。

(部分圖片源於網路,侵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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