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咱家沒有那麼窮

昨晚吃飯的時候，我把二寶被老師推薦參加全國「第十屆IAP中小學綜合素質能力」競賽的消息告訴了大寶。大寶的第一反應不是高興，而是問，

「需要交錢嗎？」

「要」

「那怕是騙人的，我從來沒聽說過這個比賽。」

「不會，我查過了，並且是你弟弟老師推薦的，規格很高的比賽。」

大寶一個勁的阻止她弟弟參賽，我粗暴的打斷了她，之後卻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01 五塊錢的中考飯錢

我考初中的時候要到鎮上去考試，一共三科，語數英，分上下午，中午就不能回家吃飯了。九十年代初期，對學習還不是很重視，父母也不太管，但考初中就不一樣了，對農村沒有文化的父母來說，能上初中也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我清楚的記得考試的頭天晚上，爸媽在燈下聊天。

我爸說，「明天中午給XX帶多少錢吃飯？」

「兩塊夠了。」這是我媽的聲音。

那個時候我對錢沒有概念，更沒有什麼零花錢，極少數能接觸錢也是幫家裡打打醬油買瓶醋而已。

「2塊不夠吧？一碗麵條都要3塊了。」我爸沒同意我媽的說法，畢竟那是我第一次在外吃飯，爸爸還是怕虧著我，「給5塊吧。」

那是我第一次有這麼多錢，我的中午飯錢。那天吃得什麼真是忘了，但是關於那5塊錢，我終身難忘，因為我媽此後為此說道了兩三年，一直到我上了高中才不說了。

「我不捨得吃不捨得穿，你一頓飯就吃掉了5塊錢。」

「你爸工作那麼辛苦，你也不知道節儉，不該買的書就別買了。你忘了，考初中的時候你一頓飯就花了5塊錢。」

「亂花錢害死人，掙錢不容易，媽沒有文化，只能種地掙這兩毛錢，你可不能亂花錢。你還記得吧，考初中的時候你一頓飯就花了5塊錢。」

那5塊錢，成了我一個重重的烙印，好像我吃掉了家裡的家底一樣，罪惡感深重。

02 砸鍋賣鐵也要供你上學

從小學到高中，我的成績都很好。小的時候我媽可能也沒太在意，慢慢的，隨著別人對我越來越誇獎，我媽也開始驕傲起來，逐漸對我上學上心了。

「上好學才有出路，可別像媽一樣，睜眼瞎一樣，大字不識一個，連自己的名都不會寫。」

「只要你好好學習，咱家就是再沒錢，砸鍋賣鐵也要供你上學。」

當年我們家是村裡第一個買電視機，第一個買錄音機，第一個買自行車，第一個買洗衣機的，我爸還是村支書，我們家還開一家小超市，按說錢是不缺的。但是在我媽嘴裡，我要上學，還需要砸鍋賣鐵，我的罪惡感越發深重。

從高二開始，一部分是因為學習壓力大，另一部分是內心對家裡的愧疚感更大，我的學習開始走下坡路。一度，我甚至產生了輟學的念頭，我不能讓家裡砸鍋賣鐵供我上學呀。

我媽知道我成績下降，又罵又哭，嚷嚷著我這些年上學的錢是白花了。我暗暗發誓，就算需要砸鍋賣鐵也要上大學，上了大學就能離開家，就能掙大錢了。

03 10塊錢的打車費

我上高中那會，我媽經常去縣城為我們家的小超市進貨，進的東西五花八門，有辣條、速食麵、火腿腸等。一般她是坐車到縣城，然後逛上一圈進好東西後再租輛電動三輪車拉著東西回家。

有一次周六，我休息，等我媽進完貨和她一起回家。她一手一個大袋子，裝著沉甸甸的貨品，我要幫她拿，她說不用，怕我累著。路邊有很多三輪車等客，我媽就過去跟其中一個年近60的大爺討價還價，力求車費便宜點。大爺要價15，最後降到12，再低就干不著了，不掙錢。但我媽就想10塊錢坐車，兩個人在那裡僵持不下。

「大姐，你看看這麼遠的路，我也就掙你兩塊三塊的，再少俺干不著了。」大爺一臉為難。

「10塊就行，俺們賺錢也不容易。」我媽立場很堅定，就是不同意加那兩塊錢。

我看著他們在那裡拉鋸，瞬間就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就兩塊錢呀，至於嗎？當時我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脫口而出，「那兩塊錢我出。」

那時我都十六七歲了，第一次正面反駁我媽，估計我媽也驚到了，也不再爭執，娘倆就在老大爺的蒙圈中坐上了車。全程20多里路，我閉著眼裝睡，直到下車我也沒給我媽說一句話。

04 步行10里路取了100塊

上大學以後，我覺得終於可以喘口氣，離家千里終於不用聽我媽說關於我家沒錢的話題。可是我想的太天真，雖然是聽不到她說了，但是我沒有供養自己生活的能力，我還需要家裡給錢吃飯。

那時候我在青島上學，2000年，一個月300的生活費相比較我同學來說真是少得可憐。愛美、愛慕虛榮的年紀，平時再買件衣服，到月底的時候就只能吃饅頭就鹹菜了。平時宿舍的小姐妹會約著一起去餐廳，我總是找各種理由單獨行動，以至於她們都覺得我不好相處，我自然沒什麼朋友。畢業多年，她們聚了很多次，唯獨我一次也沒去，我不知道回憶青春往事的時候該說什麼。

記得有一次，全班組織旅遊活動，我沒法推辭，交了活動經費之後就沒錢吃飯了，而距下次家裡給我打生活費還要近10天的時間。我鼓足勇氣給家裡打電話讓我媽給我打錢。第二天錢真打來了，我媽打電話到我宿舍讓我去取。我們新搬了校區，在郊區，離市裡的銀行很遠，但我就是硬生生的步行走了10里路找到了一家中國銀行取錢。對，正如小標題寫的，我媽只給我打了100塊。

我拿著那嶄新的100塊錢，坐在青島的馬路牙子上哭泣，零散的有人從我身邊走過，走過也就走過了。異地，十八九歲的姑娘，外表高傲內心脆弱，錢在我心中，絕對不是能買東西，能滿足慾望這麼簡單了。

我和我先生是校服到婚紗的典範，很多人都很羨慕，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是事實，但最終嫁給他卻緣於兩碗六塊錢的面。

那時候我們已經是戀愛關係，大學、異地，我去他所在的城市找他，然後我們去吃飯。就是簡簡單單的兩碗面，吃完的時候，他那麼從容的掏錢結賬，我覺得那姿勢帥極了，一定要嫁給這麼掏錢的男人。

後來我很多次提起這個場景，先生根本不記得了，但是我永遠記得，因為我從來沒有那麼掏過錢。錢就像是我媽栓在我身上的一條繩索，我無時無刻不想掙脫它，但越掙越緊。

工作後我拚命賺錢，因為只有有錢，我才有成就感和滿足感。

我有錢了，可是我內心卻深深的烙上了沒錢的印。我會不自覺的告訴孩子，買東西要貨比三家，選擇價格便宜又好的；想吃蛋糕、披薩，回來媽媽買來原材料給你們做，能省很多錢，省下的錢能買好多東西；咱又不追星，根本不用去電影院看電影，等網上能看了再看也不遲……

我以為我只是勤儉持家，和我媽媽給我的金錢牢籠不一樣，但是我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我家大寶越來越在意「錢」，越來越愛對比兩件東西的價值。比如，我說我找專業的人士畫了頭像，大寶會說我浪費，她就能畫；比如我說我報了網課學習POP，大寶很不屑，批評我浪費錢還沒有意義,完全可以自學，等等。

我越怕什麼，越是給孩子帶來什麼！我骨子裡根深蒂固被我深惡痛絕的思想禁錮正在不經意間影響了我的下一代！

我的原生家庭真的不貧窮，甚至說在同一個階層還算富裕，但是我媽卻給了我窮的概念，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給予大寶二寶的原生家庭也是如此，但可怕的是我又把壓得我無法喘氣的思想帶給了他們。

好在，我可以及時調整，而媽媽，你也許會遺憾。

如果咱們娘倆可以回到過去，我一定會告訴你，媽，咱家沒有那麼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