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水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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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馬上就要離開這裡了，突然又有點捨不得。」老汪說。

「你不是一直抱怨這裡環境差，交通亂，東西難吃嗎，我以為你早就走了。」我說。

「唉，出了酆京，別的不說，你能給我再找出第二家『銀河行宮』？」老汪問。

「這......」

「我看不如這樣，」老汪說，「走之前，我們最後再去一次『銀河行宮』怎麼樣？」

「不好吧，現在都要去接陳曦了。」

「有什麼好不好的，『銀河行宮』不正好就在陳曦家附近嘛？反正順路。」老汪不斷慫恿著我，「對了，聽說那裡一樓的浴場，最近又新開了一個超大的叫做『宇宙能量池』的池子，泡完之後，生龍活虎！每個人回來都這麼說。」

「不會吧，本來我就挺同情在那裡上班的女孩子們了，現在他們的客人『能量池』一泡，那還受得了嗎？」

「明sir，你們兩個在說什麼呢？」坐在後排的蘇覓問。

「哦，銀河行宮，一家養生水療館。」我轉過頭說。

「我也要去！」蘇覓說。

「那裡是男人去的地方，你還是好好的在車裡待著等我們。」老汪說。

「我不了解汪博士的為人，可是明sir，沒想到你也是這種人？」蘇覓問我。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只好跟蘇覓詳細解釋「銀河行宮」。

「銀河行宮養生水療館」其實是一家以「特色解壓」為主要服務項目的養生會所。這家會所只招女技師，不同於其他養生會所，由於「銀河行宮」的技師們所提供的服務內容不一樣，所以這裡的技師有更為專業的稱呼——解壓師。這家會所之所以長盛不衰，賓客終年絡繹不絕，除了其本身強大的後台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們極致的人性化服務。例如，既然會所的核心體驗是「特色解壓」，所以他們從客人一進門選擇解壓師的時候就想辦法讓客人們開始放鬆解壓了，於是，他們根本就沒有給會所內的解壓師們編號，因為那些號碼毫無意義且讓客人們記得頭疼，最終，他們採用了讓客人直接報解壓師姓名的土方法來點人，秉著顧客至上的原則，他們把每一位解壓師的姓氏都改成了「干」，所以在「銀河行宮」里，經常能聽到工作人員或是客人們直呼諸如「干然然」「干雯雯」「干卿卿」之類的名字。

解壓的具體流程並不複雜，客人在會所的樓下大堂換好拖鞋拿了手牌之後，先至一樓的浴場沐浴更衣，再由服務生帶至二樓的「金魚缸」——這是一個在四面都裝滿單向玻璃，只能從外面往裡面看的房間。跟艷俗的桑拿會所不同，在「銀河行宮」的金魚缸裡面，解壓師們不必再費心擺弄自己的體態，極盡所能的賣弄風騷了。她們的工作服更像是獄服，胸前貼著自己的名字，兩隻手裡捧著個掛在脖子上的大紙板，紙板上寫著這些解壓師們各自曾經犯過的罪狀，小到「抽煙燙頭紋身」，大到「詐騙」「拐賣」「謀殺」等等罪名。「想不到，這裡的姑娘，一個個長得這麼漂亮，身材又好，原來以前還干過這麼傷天害理的事啊。」「真是人不可貌相，你說咱們還能不能相信女人了。」客人們圍在「金魚缸」外議論紛紛，他們仔細觀察著，選中自己最討厭的女人之後，就可以把名字報給一旁的服務生，然後去自己的包間稍事休息，等待自己的解壓師過來了。

解壓師進自己客人的包間時，會隨身攜帶一份資料袋。資料袋裡裝滿五花八門的文件，有照片，有報刊雜誌上的報道拼接，有通話記錄單、開房記錄單，還有法院裁決書等等，總之是各式各樣能證明解壓師曾經所犯罪狀的資料。來「銀河行宮」消費的客人，多是平時工作壓力極大的企事業單位高管，他們在閱讀完解壓師的「身前」資料，積累了一定的負能量之後，就可以朝自己的解壓師劈頭蓋臉的開罵了。

會所規定的解壓時間為一粒鍾70分鐘。期間，客人只能罵人，不能打人，但會所允許客人用手指指著自己解壓師的鼻子罵，解壓師則必須任由客人責罵，不得作出不屑的態度，不得還口，更不能跟客人動手。一粒鍾時間到鍾之後，還沒罵夠的客人可以選擇加鍾。對於部分背有「偷情」「淫亂」等罪名的解壓師們，在與她們協商好額外的「解壓小費」之後，客人可以對她們施以更深入的嚴懲。

「好了，蘇覓，該介紹的我也都介紹完了，你看，其實這是一家很乾凈的會所。」我說。

「可是，明sir......」蘇覓話還沒說完，小汪已經很配合的載著我們停在了「銀河行宮」門口，老汪打開車門，催著我也一起下車。

「這裡，蘇覓。」老汪指了指中控顯示屏，「你自己慢慢看。」

顯示屏上是一則網路媒體的頭條新聞推送，標題是《全城最火養生會所浴池鬧水鬼？同行惡意誹謗還是另有冤情？》。

我給了蘇覓一個號碼，讓她去聯繫陳曦。「陳曦住的離這裡不遠，你就坐車裡等她吧，她來了，就說我和老汪去查案了。」我最後叮囑道。

這段時間時有聽說「銀河行宮」的水鬼傳聞，但是我一直不以為然。在市場炒作方面，「銀河行宮」的營銷手段像它的服務內容那樣劍走偏鋒並不足為奇。

我和老汪坐在大堂的沙發上，和其他客人一樣等待服務生給我們換鞋。看的出，會所的生意並沒有因為那些傳聞而受到影響，大堂里還是像往常一樣熱鬧，負責接待的兩個服務生無暇第一時間馬上照顧到我們。幾分鐘後，其中一個服務生才拿著兩張紙遞給我們。

「兩位先生好，這兩份《免責聲明》需要麻煩二位簽完字，我們會所才能為你們提供服務，」服務生說，「真的對不住了，這是我們會所最近的新規定。」

這份《免責聲明》上這樣寫到：

「近期，外界盛傳本會所男賓浴室『能量池』內出現疑似『水猴』的超自然生物。對此，本會所鄭重承諾：『能量池』系本會所新近推出的一大特色項目，部分池水采自酆京古護城河，經七十二道工序過濾、殺菌、消毒，更添加了促進男性生理機能的多種微量元素，保證池水安全、健康、無毒。針對惡意造謠者，我方始終保留訴訟權利。

同時，為提升本會所的服務質量，請所有貴賓仔細閱讀以下協議內容，此文件為有關責任的豁免、權利的放棄、風險的承擔和賠償的協議。通過閱讀此協議，貴賓對本協議所有條款的含義及相關法律後果已全部知曉並充分理解，並放棄了某些權利。凡在簽名欄簽字的貴賓均視為認同並自願遵守本協議內容。本協議自簽字時起生效，並對貴賓可能存在的繼承人、近親屬、債權人、財產代管人等同時生效，至貴賓當次全程服務結束並結賬後自動失效。

1、賓客因使用本會所『能量池』而可能遭致的溺亡及其他意外事故，本會所對此概不負責，亦不承擔任何法律責任。

2、本會所『能量池』內禁止進行一切具有反動、色情、暴力、淫穢等非法性質的活動，一經發現，立即謝絕提供服務。若您因此觸犯法律，本會所對此不承擔任何法律責任。

3、本會所佔地廣、分區多，如您在沒有服務生的引導下擅自在各區域間行走，對於因此而可能遭致的人員迷路或失蹤，本會所概不負責，亦不承擔任何法律責任，更不會配合或協助任何聲稱是失蹤賓客委託人、親友家屬等關係的人調查尋找。

4、本會所為所有貴賓提供免費停車位，貴賓車輛在此停車期間，如有刮擦或被盜，本會所概不負責，謝謝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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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協議，我不簽。」看完之後，我說。

「真懷疑你以前得意的那幾個案子是不是你本人查的。現在你什麼都還沒看到呢，就被紙上這幾句話嚇到了？」老汪指了指邊上其他幾個客人，「你看看那幾個老「干」部，輕車熟路的，一看就是這裡常客了，哪個不是簽的很乾脆？」

「我不是怕什麼『水猴』，我是擔心小汪的安全，你仔細看看條款里第四條。」我解釋。

「沒事啦，小汪這麼聰明，蘇覓看起來也不笨，應該沒什麼問題的。再說了，他們這些商家，本來就都喜歡在免責聲明裡把後果往嚴重一點說。」

「萬一小汪走丟了，你得給我再造一個出來。」我隨著老汪的意思也簽了字。

我和老汪在更衣室里脫了衣服，直奔浴室里的「能量池」。能量池並沒有像這家會所的免責聲明裡寫的那樣恐怖，相反，這個大浴池還十分受歡迎，旁邊幾個小浴池裡只有零星幾個客人，與之形成鮮明反差，而能量池裡，卻擠滿了人。

整個能量池是一個圓形的大池子，池子中間被一條S型的鋼板隔開了，北面一半叫作「清湯區」，南面一半叫作「紅油區」。為了刻意模仿太極八卦里的陰陽魚，這家會所還特地讓一個染了一頭紅髮的服務生站在「清湯區」，另一個染了一頭白髮的服務生則站在「紅油區」。這樣一來可以利用他們的發色充當陰陽魚的眼睛，二來又能讓他們身兼能量池救生員的職責。

這裡之所以提到救生員，是因為能量池很深，從池內邊上的階梯往池中方向走，最深處深度可達1.8米，會所解釋這麼做純粹是為了滿足各種身高的人群，打造真正「沉浸式泡澡」的極致體驗。

「這個紅油區看起來好像很刺激的樣子，這麼多人泡，不如我們來這裡吧。」老汪說。

「你知道我不喜歡辣的，還是去清湯區吧。」我說。

老汪跟著我下到了清湯區里，我們兩人找到空位後便坐下了。我的右手邊是一個正在搓灰的光頭老漢，老汪的左手邊，則是一個仰著頭，臉上蓋著毛巾泡澡的年輕人。

「是不是很奇妙，人的身體不能溶解，靈魂卻可以溶解。」光頭老漢一邊搓著左邊胳肢窩的灰一邊朝著我輕聲說。

「你在說什麼？」我問。

「我說我們現在泡的這水，可不是什麼一般的水。」

「我知道啊，它這邊的《免責聲明》里不是寫了嗎？『部分池水采自酆京古護城河』。」

「酆京護城河，三千年的殺戮，你想想有多少亡魂，要溶解在這裡面。」

「大叔，您高中化學看多了吧？」一旁的老汪聽不下去了，「我認識那麼多『學術型道長』，都從來沒聽說過什麼『靈魂溶解』的理論，您今天裝神仙找錯聽眾了。」

「那麼我想你更不知道靈魂其實還分為兩類，一種叫『水溶性靈魂』，另一種叫『脂溶性靈魂』。」光頭老漢說。

「等一下！」我說，「我現在才突然注意到，這家會所關於池水來源的說明裡，只用了『部分』這兩個字，也就是說，這個『能量池』里，只有一部分的池水用的是護城河裡的水，那麼，另外一部分呢？」

「你是說那邊嗎？」光頭老漢看了看紅油區一眼，滿臉不屑的說，「屍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