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九九巷白衣拖刀

第二章 九九巷白衣拖刀

九年了,當陸家遺孤陸芒再次見到那身形已經稍顯佝僂的白髮老宦,並且要用手中的利劍割下他的頭顱時,他卻發現自己的心中或許並沒有那麼大的仇恨了,只剩下一種復仇帶來的麻木。

九年沖淡了很多事情。九年來,祁國和西域都要聯姻了,還有什麼事情值得苦大仇深的呢?

但他伺機蟄伏九年,只為復仇而活,如今劍術已成,當斬所恨之人。

是日,九九巷的對局,不管結果如何,其最終走向都將會影響帝國的未來。

九九巷是個死胡同,這條寬闊的巷弄盡頭就是一扇如鮮血塗抹的獸首朱門,常邸。

陸芒一身白衣,站在巷頭。常太宣一襲紅袍,站在巷尾。

兩人相距九九八十一米。

陸芒殺人不喜歡說些絮叨的廢話,他喜歡乾淨利索的做事,甚至連喊一聲常太宣名字的打算都沒有,直接以一種怪異的姿勢——雙膝微屈,雙手握劍於腰間,劍身斜指地面,劍柄正對常太宣的項上人頭。這把劍的劍柄很長,比一般的劍柄要長很多,看上去極為醜陋。

陸芒腳下的沙土紛紛飄揚起來,如同一道道旋風,剎那間,陸芒消失在原地,下一刻,他驟然出現在常太宣身前一尺處,急速撥轉劍身,劍鋒有如一道烏黑的閃電直取常太宣的咽喉。但是,他劍未出鞘,又如何能殺人?

這九年間,陸芒韜光養晦,不漏鋒芒,沒人能知道他的劍鞘中暗藏著怎樣的玄機!常太宣將成為歷史上第一個見證此劍出鞘的人。此刻,劍已出匣,只見那把劍鞘竟詭譎的一分為二,化作閃著凶光的利刃,鎖向常太宣的雙瞳,飛掠而去!但那出鞘的利劍卻只如匕首一般,極細極短。

常太宣呢喃一聲:「哦?馭劍術。」但眼神絲毫不為所懼,雙掌高舉過眉,速度快過那兩柄飛劍,啪一聲炸響,猛然合掌,將其牢牢夾在手心。兩柄利劍頓時猶如及岸之魚,做著最後的負隅頑抗,嗡鳴掙扎了兩下,便在常太宣手中寸寸崩裂,鋼片如秋後落葉,撒了一地。

雖然兩柄飛劍被易如反掌的震碎,但是那寸余小刀卻早已抵住了白髮太監的咽喉,常太宣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小刀的冰冷質感,以及皮膚將被刺穿地寸微疼辣,額上一絲汗珠淌落。

第一劍,蛟分承影。

但是,此時此刻,臉上掛著笑意的卻是常太宣!而陸芒僵在那裡,他驚覺發現自己抵在敵人喉嚨的手臂竟再也不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他感到嘴角有血滲了下來,再就是胸腹一陣劇痛,他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他連低下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天空瞬間陰了下來,一大片鉛雲如一座空中巨島,欲摧皇城。一道銀光自那巨雲之中奪影而出,轟隆炸響,欲撼京師。隨著就是滂沱大雨呼嘯而來,猶如山鬼哭泣,壓向九九巷。

大雨有些衝散了陸芒低沉的意識,他用盡全身氣力轉動了一下眼珠,艱難瞟向自己身腹之處,一大群猩紅色的骷髏鬼手破土而出,緊緊撕扯著他,甚至有幾根完全洞穿了他的胸腔。

常太宣一生殺人無數,性格暴戾,終日與鮮血骷髏作伴,陰氣森森。傳言說那些死於他手的冤魂仍是由於懼怕他,不敢投身地獄,而淪為他殺人取樂的傀儡。

常太宣殺人時總是要享受殺戮的快感,他看著陸芒蒼白絕望的臉,笑了起來,他的笑聲嘶啞恐怖,宛如厲鬼。說道:「你目睹了地獄。」頓了須臾,「我給你三分鐘時間,從地獄裡爬出來,當年,你娘看見的地獄可比這要壯觀多了,想知道你... ....」話聲戛然而止,他極痛苦的劇烈咳嗽,但每一次咳嗽都令他面色近乎扭曲,每一次咳嗽都會令他腳下的雨地再添一片血污,每一次咳嗽都會使他的喉嚨如刀割劍剮。

那柄抵在他咽喉的匕首,本不足八寸,在稍微顫鳴之後,便詭異地層層遞進,直至長達三尺,驟然伸長的劍尖輕鬆刺穿常太宣的血肉,頂破頸椎。在後頸頂出的劍身早已染成血紅,一點點滴落的血水與從天而降的大雨一同澆濕了青石地面。

第二劍,小扇貫大虹。

陸芒身下萬千血手已不見影蹤,身上被貫穿的傷口也全然消失,剛才見到的一切都只是幻像,但精神還是受到了衝擊。他艱難收手,拔出這柄才一面世就飲血的長劍。常太宣使勁捂住脖子,似乎這樣便能把那些正要流走的血液給堵住,但那些頑劣的鮮血還是極不順從地從他指縫間淌出來。那雙蒼白的手已成血手。他踉蹌著向後倒去,「砰」地一聲,混沌的意識再也支撐不住羸弱的身軀,重重摔在雨中青石板上,濺起一蓬血花。

陸芒業已體力不支,拄著劍看著他親舅舅的屍體砸起的朵朵血蓮,總算鬆了一口氣。

然而,下一瞬間,陸芒面色突然一凝,瞳孔膨脹,神態驚駭。

那本應身死道消於雨巷之中的常太宣,那具本該躺在巷中靜靜等待黑鴉啄食的死屍,竟然空蕩蕩地僅剩一襲紅袍,而常太宣的肉身在陸芒的凝視之下,竟漸漸化作了一片血泊。那具大紅袍躺在這片血泊之中,任憑風吹雨拍,時鼓時皺。

世間哪有如此大神通之人?難道常太宣早已悄然入聖?

陸芒來不及思索,緊貼著自己背後,有道陰森笑聲爬來:「這是『寒泉血殺陵』。」

餘音尚未散全,陸芒只覺右肩胛一陣烈痛,急忙側頭望向右臂,緊接著,他發出一聲憤怒驚呼,他的右臂被生生扯了下來,那條肌膚如雪的胳膊在半空中翻了幾遍,向前飛出好幾米遠,最終頹然落在血水交織的青石路上。

鮮血隨著斷臂起舞,在空中舞出一道血線,宛如紅綢緞帶,弄蝶翩翩。

陸芒右肩鮮血狂流不止,但他無暇自顧,敵人尚在身後,這次奪他臂膀,下次便能索他性命,而右手中握著的劍早已滑落,他手無寸鐵又能如何,當下難道只能坐以待斃,束手就擒?

右臂沒了,還有左臂。劍沒了,腰間還橫跨一把刀。

電光火石之間,陸芒身子後傾,左手探向右腰翼,抽出一柄煌煌鐵刀!鐵刀夾大海拍礁之勢,對著常太宣面門山呼海嘯斫去!天上雨水被此刀威勢扭曲,強行逆流,驟改軌道,這瓢潑大雨竟與地面平行,噼里啪啦砸在常太宣如枯紙一般毫無血色的臉上!

陸芒才一出手就是殺伐狠招,一時間,九天鉛雲下垂,巷中驟雨皆逆。

一刀弄潮!常太宣花白髮絲被狂風刮的飄搖凌亂,面門被巨浪砸地凹凸不平。在那把悍刀正欲破風而來時,他一腳踏下,頃刻之間,天上如墨烏雲化作血海一般,從中一尊巨大無比的髑髏赤足隨之踏下,血海為之翻湧,天雷為之寂靜!

寒泉獄主法身!

一腳踏下,疾如閃光,踩在那柄鐵刃大刀上!骷髏所觸之處,雨水皆被染成血漿,那柄銀刀須臾間便被落雨染成血色。

陸芒手中大刀寸許不得進,他料想力不能勝,擺脫開來,向後倒掠數步,拖刀曳行。

黃泉有九獄,九獄各有其主,寒泉獄主攝江湖水怪!陸芒這一刀正是借的江湖俠氣和雨水之力,雖然那具法身只能維持一瞬,但自己安有不敗之理?

常太宣從腰間甩出那根猩紅長鞭,全盤丟向陸芒,聲如爆竹炸裂,勢如巨蟒拍江,一鞭掠過,力拔山河。

陸芒左手卧刀,橫於身前,血刀與血鞭啪一聲撞在一處。

青石巷煙塵滾滾,地上現出兩道溝壑,陸芒起初寸寸退去,而後直接滾落在地,那如赤練長蛇一般的厲鞭不依不饒,乘勝而追,張開腥臭的信子,向強弩之末的陸芒咬來。

陸芒迅速翻身而起,使出全身解數奮力揮出一刀,由身前揮向蒼天,勘勘滯住了身前赤練!

這一刀遠不如陸芒第一刀來得兇狠勢威,天上風雲不為所動,巷間風雨不為所逆!陸芒或許真的已經無力回天。

陸芒還沒有放棄,他撐著滿目瘡痍的身體,在雨巷中小跑起來,身後悍刀曳地,水花齊齊向後飛濺,鏗鏘震耳。

雨巷中有人白衣拖刀曳行!雨巷中有人紅袍持鞭傲立!

陸芒跑了起來,一招決勝!

身後有赤蛇響尾,那道鞭子終於拜託了刀勢的壓制,調轉鞭頭,陰險盯住陸芒後脊,就像一道細小的閃電,即將追上陸芒的腳步。

陸芒不管不顧,仍舊發瘋似的向那不做絲毫動作的常太宣奔去。

一命搏一命!

那道長鞭即將刺進陸芒的後背,陸芒也已經奔至常太宣身前。

陸芒跳起,那柄血刀狠狠砸下,難道他在賭那道鞭子會不會回防?若不回防便就此同歸於盡?

常太宣身上有血泡沸騰!是為可以散去刀勢的渡血衣。

陸芒見此異狀,當機立斷赫然轉身,向後橫劈掃去,擋住那道長鞭,隨後將刀擲出,壓在那鞭首上,刀與鞭齊齊向後退去!

陸芒迅速轉身,袖中滑出一柄細小短劍,一肘抬起,先彈開紅袍太監防禦的右手,緊接著向常太宣下巴挑去。一氣呵成!

常太宣面不改色,繼而以左手抽出懸於腰間深藏不露的拂塵,手腕向胸口一揮。

陸芒只以為他是要用麈尾阻下這枚短劍,不管不顧,依舊向上推去。

世人眼中須臾數秒,在兩人看來卻如三秋之長!

陸芒全身肌膚突然皮開肉裂,那根麈尾里竟暗藏著幾十枚暗器!

但如此一來,常太宣也必將身死道消!陸芒不顧身上割膚之痛,一刀刺進常太宣下巴,再從下巴步步遞進,分開血肉與骨頭,從天靈蓋上破頭而出!

那根麈尾掉在地上,常太宣的雙臂無力垂落。

經歷過上一幕常太宣的死屍化血,陸芒不敢掉以輕心,他已經知道眼前這詭譎宦官善用精神攻擊,幻像是他的拿手把戲!

「我已經說過,我的...」身後一道妖邪嗓音。

陸芒等的就是這一刻,他雙腳急速側滑,向後轉身,用一條手臂和兩條腿死死鎖住了常太宣的身軀!

但只是鎖住,沒有能取人性命的神兵又有何用?

天上紅雲突然滾了起來,沸鍋一般蒸騰。一道道細小銀蛇從雲中探出,刺啦作響。

一道雷,兩道雷,千道雷,雷聲滾滾,萬雷喧豗,最終匯聚一處。

不多時,一柄由紫雷形成的巨劍緩緩破雲而出,嘶拉嘯鳴聲震耳欲聾,整片天空已是紫金銀白,巍巍如凌霄九天以外!

陸芒的第二劍,用盡全身氣力,方阻長鞭一須臾。他看似無力的一擊,實則,他散盡全身修為氣機,饋給蒼天烏雲,換來片刻後的神威天助!

以一命竊天機,以一刀引煌煌天雷!

道家大崑崙!

就算你是聖人,孰能逆天而行?

一劍換兩命!

那把神雷巨劍緩緩而下,陸芒還在那裡死死鎖住常太宣,倏忽,陸芒卻突然睜大了眼睛!

他懷裡抱的哪裡是銀髮如藤的常太宣,分明是一具身披鮮紅大蟒袍的骷髏!

頭頂天靈蓋一陣陰風鑽來!

常太宣從空中一杖砸下,陸芒應聲而倒,雙膝跪在冰涼泥板上!

陸芒吃力想要站起,頭頂又感風來,常太宣第二杖拍落,大地陡然皸裂,陸芒所在陷出了一個天坑!

陸芒面色複雜,五臟六腑翻江倒海,已是血染全身!

這一尊血人再次想要站起,卻最終頹然塌在地上!

他悶哼一聲,一絲絲血水掛在嘴角。他向下看去,小腹被一把血刀插透了。

常太宣回頭看了一眼天上剛一出雲便化作飛灰的雷劍,將拂塵別在腰間,放聲一笑,帶出幾口血,唱起戲來,「過金谷兮花謝,委塵土。悲佳人兮薄命,誰為主。君不見年年汾水上兮,惟秋雁飛去…………」

坑邊沒有鋪青石的泥土裡,有兩株不知名的白花,稍高一株的白花頂在矮的頭上,像一把雨傘,保護著小花不受雨打和風吹。

陸芒跪在坑裡,最後看著那株白花,喃喃道:「我還能…再保護你一次...」而後,他雙目垂落,血水順著眼瞼滑了下去。

人間大雨,巷間大血······那株高大的花終於斷折,矮小的白花低下頭,隨風飄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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