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蝟的優雅》| 所有真實的人生,都是相遇

單身,窮,不美,孤獨,工作無聊……這樣的人怎麼活下去?

勒妮就是這樣一個女人:

她四十多歲,丈夫去世多年,是一幢高級公寓的看門人。個子不高的她,身材卻很龐大,梳著萬年不變的髮型,有著冷漠的表情。

每天按時開門關門,送信,對公寓里的每個住戶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幾乎不說多餘的話。

她獨來獨往,幾乎沒有什麼朋友,每天都躲在一樓看門人的房間里,大門緊閉,除了工作需求交接,誰也不知道她是誰——也沒人真正感興趣。

在這個世界上,勒妮是這樣的女人,她把自己藏在一扇門、一個卑微工作的後面,她是nobody,然而,她卻有自己的大「秘密」。

電影《刺蝟的優雅》里,勒妮用自己的人生講述了平凡人,如何在生活的泥濘中求生存,尋求救贖的故事。

01

她是誰?

最先發現勒妮「秘密」的人是住在這個公寓里的一個馬上12歲的小姑娘。

她熱愛用一台破舊的手持攝像機攝錄身邊的一切事情。一次,她走進了勒妮緊閉的房門,發現她的桌上放著一本翻開的日本作家谷崎潤一郎的《陰翳禮讚》;

而這個普通的門房太太,寧願睡在小小的客廳里,床都是摺疊床,晚上睡覺才放下來,但是卻用了整個卧室做了書房,簡樸的書架上密密麻麻擺滿了書,旁邊有個溫暖的檯燈和座椅。不工作的時候,勒妮就是這樣抱著自己的貓,回到小屋,用日本鐵壺泡上茶,從冰箱里拿出黑巧克力,開始翻開一本又一本書,獨自在書海中感受書籍里的豐盛。

如果你從外面透過門房的玻璃窗,你看到的是她的電視機重複播著肥皂劇消磨著時光,但電視在靜音狀態,那只是勒妮的道具,她在看的是那些你看都看不懂的書。如此掩飾,只不過是不想要面對別人的好奇。

公寓里新搬來的一個住戶,日本人小津先生,他也發現了勒妮有不為人知的一面。

第一次見面,小津先生就表現出了跟所有公寓住戶不同的優雅,他親切地稱這位相貌衣著都很粗鄙、住在公寓側面的門房太太為「米歇爾夫人」,認真打招呼,認真地告別——而其實基本上這裡所有住戶都只在有事的時候正面看她。

而短短几句話中,小津先生也發現了勒妮的與眾不同,當小津先生說到公寓里一個鄰居時,隨口說出了「每個不幸的家庭都各有各的不幸。」

勒妮下意識地接了一句「所有幸福的家庭都十分相似。」

那一瞬間,兩個孤獨的靈魂通過列夫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中的字句真正地相遇了。

認準勒妮有敏感高貴的一面,小津先生真誠地邀請勒妮去他家吃晚飯。勒妮為這個邀約忐忑不安,她笨拙地穿上借來的禮服,並且還第一次去理髮店做了髮型。

晚餐那天,小津先生親自做了日本拉麵招待他心中珍貴的客人。而勒妮一眼認出牆上掛的圖片正是小津安二郎作品《宗方姐妹》中的「紅豆雪山」,兩人更加倍感默契,這才發現勒妮對日本文學和日本電影都非常了解,他們相約一起利用下午茶時間重溫這部影片……

兩朵孤獨的靈魂,終於找到彼此,這種真實的關係深深滋潤了勒妮乾涸的內心,她在惶恐不安中小心跟小津交往著。

一次,小津先生又邀請勒妮外出就餐,兩個人出門的時候遇到了住在這個公寓樓里的女鄰居;這時候勒妮穿著小津先生送的洋裝,梳著新髮型意氣風發。女鄰居下意識地恭敬地說「尊敬的夫人,你好。」她只把勒妮當作了小津先生的交往對象,根本沒看出來是勒妮。

走出門外,勒妮難以置信地說「她竟然沒認出我來。」

小津先生一邊為她開車門,一邊微笑著說「那是因為她從來沒見過你。」

是啊,多年來,她在這群體面人中間是最不體面的一個,她也接受了自己的不體面。這是勒妮第一次通過別人的眼睛,確認以另一個自己活在世界上的感受。

我是誰?不是所有身份、姓名、外貌……而是你本來的樣子。沒有相似的靈魂,無法與另一個相似的靈魂相認。

一個普通的門房太太形象,就是肥胖臃腫、冷漠的,勒妮也許並非樂於呆在這個自我形象裡面,只是她順從世界的一種方式,她不再抗爭。對於出身卑微的人來說,她某種程度上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勒妮,你找到了一個很好的藏身之所。」那個12歲的小姑娘帕洛馬一語道破。

她跟小津先生說出了真實的勒妮「我感覺她只是故意裝得很懶散,其實內心跟刺蝟一般細緻。性喜孤獨,優雅得無以復加。渾身是刺,一座如假包換的堡壘。」

02

魚缸里的生活和絕路

早熟的小姑娘帕洛馬,正在為她的12歲生日倒計時,她每天在媽媽的抽屜里偷一顆安眠藥,她算好了,到她生日那天她可以獲得殺死自己的劑量。

在她的眼中,這是一個不值得生存的世界。爸爸是國會議員,但是因為深陷政治鬥爭之中,因而脾氣暴躁;

爸爸身邊的朋友,儘管在自己家裡進進出出,有時高談闊論,有時其樂融融,但是他們的和諧都是用謊言和社交技巧維持的,帕爾馬眼躲在攝像機後面,像一個洞察一切的旁觀者,收集著大人們種種虛偽的演出。

媽媽則是一個長期接受精神分析治療的神經質女人,她敏感脆弱,一不小心就爆發脾氣,或者哭哭啼啼。

而姐姐,更是一個目中無人、一心追求強勢人生、粗暴無禮的人。

帕爾馬是這個家中的異類,每天她自己到處遊盪,鼓搗著自己的攝像機。媽媽是這樣跟外人形容女兒的,「她……有點古怪。」

她孤獨無聊到無以復加,周圍看不到美妙人生的可能,「人的一生如同在魚缸里,在這個世界上,大人們像窗戶上的蒼蠅,用一生在魚缸里撞來撞去。」

她搞不懂為什麼人們一方面追逐繁星的神秘和永恆,而最終卻像魚缸里的金魚一般了結殘生。

直到在公寓里,讓她遇到了勒妮、小津,目之所及處,才有了不一樣的人生體驗,這打開了她對世界不一樣的希望。

03

刺的保護和阻擋

「像我這樣一個一無是處的女孩,在富人的世界裡奮鬥,既無美貌也無惹人憐愛之處,既無往日輝煌也無雄心抱負,既非八面玲瓏,也非才華橫溢,還沒等嘗試就敗下陣來。我只是渴望一件事情,那就是希望別人能讓我平靜地度過此生,不要對我太苛刻,此外我能每天花點時間能夠盡情地滿足自己的饑渴,足矣。」

平凡的人深感撞不開世界輝煌人生的大門,他們如何建立自己的重要性呢?退回自己的世界,給自己建造另外一個世界,對自己說「好吧,既然我不能滿足你們的要求,那我也不需要你們,只要我們互不干擾就好。」

很多自認卑微的人,都為自己樹立了這樣的心牆,這也成為了他們與世界相處的方式。

這道心牆,就像刺蝟的刺,保護了自己,讓我們免於失望,免於更多的傷害;但是也阻止了別人認識真正的自己。

而所有關係里的愛都是越界,沒有越界,不會產生愛情,每個人都要超越自己的規則和界限,才能接受別人世界裡的規則和界限,才能彼此融合。

因此,所有的愛,都有冒險的成分。

對於在自己的雙重身份里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勒妮來說,拿出自己的真實一面與人交往是需要勇氣的。

比如第一次去小津先生家晚餐,笨拙的勒妮不小心把拉麵掉進借來的禮服領口中。她覺得自己粗俗,不配與這麼紳士的先生在一起用餐,她自慚形穢,勸自己拒絕他的所有邀請,要退回到自己安全的堡壘里,關上心門。

然而,小津先生既沒有催促,也沒有放棄,他繼續提供溫暖和關懷,並且耐心等待,鼓勵勒妮大膽用真實的一面去樹立自己的人生。他給勒妮送來了精心包裝的禮物,和溫馨的卡片。讓勒妮慢慢地敞開心扉。

如果勒妮以前感受到的自由,完全是一個人在看書中得到的。那麼,也就是說她從未相信過,這種做自己的自由,可以真實地存在生活中,存在於人際交往中,直到遇到小津先生,她也學會了放下自己的偽裝,去展開自己的真實人生。

04

不要哭著去死,要笑著

然而,生命卻永遠被遺憾匆匆寫成。勒妮最終用自己的死,給帕爾馬上了最後一課——死亡。

在一天清晨,勒妮意外被洗染房的送貨車撞到在路上,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倒地的一剎那,她什麼都聽不到了,只看到匆匆趕來的人,有衣著打扮精緻的貴婦和她的狗,有洗染房太太,還有震驚的小津先生……

她在畫外音里說「小津格朗,我很緊張,就像縮成一團的小貓,我很想和您再喝最後一杯酒」。

目睹著勒妮倒在血泊中的身體,12歲的帕爾馬第一次感知死亡。這是一種永遠的離去,拋棄了所有的人,永不會有機會跟所愛的人說話了。

然而,死的意義不在於這個動作,重要的是我們怎樣去死,帶著什麼樣的心情去死。至少,勒妮最後甚至已經準備好去愛小津先生了,她想——「嗯,怎麼說呢,他們很完整。他們對自己的生活感到知足,我相信,他們一定是最終放棄了飾演那個並不是自己的另一個自己。」

05

致每個深感平凡的人

每個人在日常生活中都是刺蝟,只不過多半不怎麼優雅。

一方面我們都要用一個外在身份安身立命,另一方面,我們在卻在對抗外在世界的過程中遺失了自我、以及從嚴肅精神世界中感知自我重要性的可能。

且在前者身上著墨越多,則後者越匱乏。

這裡有兩個世界,一個是內在的真實世界,一個是外在的世俗世界,大多數人,在外在世界裡致郁,但卻沒有一個內在廣大的世界去支撐自己。

這是我們和勒妮的區別。她之所以能在一個卑微的角色里生存下來,是因為她至少對自己是確認的,她和內在自我的連接是強有力的。

「藏身之處」的說法很妙,她不僅有卑微,還有高貴,她只是藏身於此。可見,一個人越找到了內在自我的人,對外界評價的依賴也就越少。拋棄了內在建構,才會執著在外在自我中不斷求強勢、求認可。

從來沒有從本身的存在中找到過樂趣的人,也許就是從未曾找到過魚缸邊界的人。

在這裡,電影用了帕洛馬一家的生活來建造了一個外在世俗世界的切片,她的家人與帕爾馬和勒妮、小津的內在相遇提供了一個鮮明的對比。大多數人認可的中產生活、最平靜安穩的路徑,可能充滿了虛偽,一種精神上的匱乏。

是勒妮,小津給帕爾馬帶來了新的視野,這個世界上,有以單純靈魂視角找到平靜和幸福的可能,一種存在但又不屬於這個世間的方式。也許是目之所及的單一生活和價值觀認可限制了我們對人生的想像力,才讓帕爾馬一度為生活毫無意義充滿了絕望。

勒妮的秘密,其實也是所有在構築精神世界的人的秘密。人們確實能在生活中碰到一類人,他們看起來平凡、不精明能幹,可能目光是有點獃滯的,也不懂人情世故,甚至還有冷漠、疏離、反應慢的特性。然而,卻有著自己的「密室」。

寫《三體》的劉慈欣,一個常年在三線小城市普通的電站工作人員,他可能連普通話都講不標準,在他潛心創作籍籍無名的日子裡,沒有人知道他在心裡創造的宇宙法則和未來世界。

他和勒妮一樣,是這個世界的遊客,卻是自己內心世界的君主。

問題就在這,只有真正肯定過自己內在世界樂趣的人,才能擁有有趣的靈魂。不是這些人太具才幹,很可能只是對自己精神世界的某種「上癮」,加大了在外界世界裡不得志的耐受閾值——在被外在恐懼擊倒之前,他們已經被另一個世界的自由轉移了注意力。

羅素「這個時代讓人困然的一點在於,那些對事情確信無疑的人其實很蠢,而那些富有想像力和理解力的人卻總是充滿懷疑和優柔寡斷。」

但願我們「對自己所確認的」永遠保持一份懷疑、「對自己不確認的」永遠保持好奇,那可能是我們突破魚缸生存的唯一可能。

本文原發於十分心理,如欲轉載請獲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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