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語者 第一話 外公的葬禮

睡夢中寧穀雨似乎聽到了媽媽的哭泣聲,寧穀雨還沒來得及睜眼就被媽媽給叫醒了。外面的路燈雖不太亮,但足以將媽媽的臉以及頭髮勾勒出橙色的輪廓線,寧穀雨眯著眼睛,含糊的說了句自己都沒聽清的話。

「外公不行了。」媽媽說道。

這下寧穀雨徹底的醒了。

寧穀雨心想:去年外公查出了胃癌,但病情還算穩定,怎麼突然說不行就不行了呢。

媽媽哽咽的說著:「我連夜回去一趟,你就在家裡,有什麼事……有什麼事我再通知你。」還沒等寧穀雨有何反應,媽媽便已出門。

大門砰地一聲關上,寧穀雨卻再也睡不著。家裡只剩自己一人,他有些害怕。寧穀雨將腦袋蒙在被子里,腦海里卻儘是外公的樣貌。寧穀雨不敢相信人會這麼脆弱,說不行就不行。他幻想著明天一早媽媽就會回來,然後告訴自己,只是虛驚一場。

寧穀雨儘力摒除雜念,只想快點入睡,好熬過這漫長的冬夜。

「寧穀雨。」

寧穀雨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突然一個激靈,掙開了眼睛。自己與母親生活在一起,此時家中不可能再有其他人,一定是自己聽錯了!寧穀雨將被子攏緊一些,捂住了耳朵。

「寧穀雨。」

聲音很輕,卻直入人心,彷彿從遠處飄來,又彷彿是在內心中呼喊。寧穀雨大著膽子將被子掀開一個小口,露出了眼睛。屋後的路燈依舊散發出昏黃的燈光,透過窗戶,撒在了天花板與牆壁上。這點光亮是不足以照亮卧室,模糊的景象反而更容易讓人心生恐懼。

寧穀雨大著膽子將燈打開,「咔噠」一聲,暖色的燈光瞬間擠滿了房間。寧穀雨環視了一圈,沒有發現什麼,寧穀雨長舒了一口氣,正當他準備關燈入睡時,卻忽然感到一陣尿急。寧穀雨此時不敢去廁所,但這尿意竟來的如此兇猛,逼得寧穀雨不得不走下床去。刺骨的寒氣加上憋屈的尿意,這讓他很難受。

寧穀雨打開卧室門,向廁所走去,當他抬起頭來時,卻發現一隻貓站在飯廳外的窗台上,用一雙藍幽幽的眼睛緊緊地盯著自己。寧穀雨頓時汗毛聳立,後退了一步,他揉了揉眼睛,定睛看去卻什麼也沒有了。恐懼令寧穀雨打算就地返回,但尿意讓他不得不冒險,寧穀雨只得硬著頭皮向廁所跑去。方便完後又大步的跑回了卧室。寧穀雨一股腦的向床上鑽去,一隻腳剛踏上床,卻發現一隻黑貓正坐在他的被褥之上。

寧穀雨驚得「啊」了一聲,猛地向後退了一步,跌坐在了地上。

現下是冬天,屋裡的窗子是不可能開著的,這隻貓是怎麼進來的!寧穀雨被它嚇的出了一身的汗,身子向後挪去,那貓卻站起身來,用它那藍幽幽的眼睛盯著他。

「你能聽到我說話?」

貓居然開口說話了,寧穀雨只嚇得是魂飛魄散,三魂已去了二魂。若不是剛才尿過了,寧穀雨此時定然會屁滾尿流。寧穀雨驚的渾身發軟,一絲力氣也提不起來。寧穀雨與貓對視著,腦中卻冒出各種恐怖的念頭,什麼貓妖吃人,貓妖勾魂之類的。

黑貓轉過身去,將寧穀雨的衣褲叼來,仍在了他面前,「穿上。」寧穀雨此時哪敢動彈,只獃獃地坐在原地發抖。黑貓看他痴痴獃獃的,似是焦躁起來,又說了句「穿上。」

寧穀雨仍是無動於衷。

黑貓眯著眼睛看了他一眼,隨即轉身向牆壁上撞去,當它的腦袋剛接觸到牆壁時,牆壁上幻化出幾道白色的光環,黑貓鑽進去後光環與黑貓都立刻消失了。

寧穀雨見黑貓消失了,這才回過神來,一拍自己腦袋,「這是幻覺嗎!」,他站起身來,爬上床,撫摸著那刷著油漆的牆面,一摸之下老舊的油漆剝落了幾片。冰冷而堅硬的牆壁仍靜靜地豎立在此。

寧穀雨還沒鬧清剛才究竟是幻覺,還是確有其事,身後卻又響起了異動。寧穀雨回過頭去,發現地板上又出現了幾道白色的光環。

兩隻貓從光環中鑽了出來,一黑一灰。

灰貓:「就是他么?」

黑貓:「對。」

寧穀雨驚恐的看向二貓,他一眼掃過黑貓,最後將目光定在了灰貓身上。灰貓的眼睛是綠色的,寧穀雨與之對視後竟再也移不開目光。只見寧穀雨目光僵直,不由自出地將衣褲穿好,灰貓當先跳入光環,寧穀雨緊隨其後,黑貓最後跳入光環。當黑貓的尾巴消失在光環之中時,白色的光環也隨之消散。卧室內頓時變得靜悄悄地,彷彿一切都未曾發生過。

寧穀雨鑽入光環那一刻以為自己要去陰曹地府了,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不由自主的穿衣、鑽地。寧穀雨想了一會兒,這應該和那隻灰貓有關,當自己的眼睛與灰貓的綠眼對上後,身體便開始不聽使喚。等他緩過神來時自己卻出現在一個滿是稻草屋的房子內,屋內漆黑一片,寧穀雨不敢動彈,生怕會冒出個什麼。

黑暗中寧穀雨只看到一雙藍幽幽和一雙綠幽幽的眼睛正盯著自己。

「這小子行么?」也不知是那隻貓開口了。

「不行也沒法子,只有他能聽懂我們的話。」

寧穀雨正琢磨著這話的意思,卻忽然聽到了一陣凄厲的哭喊聲從外面傳來。

「爸爸!」

「爸爸!」

寧穀雨只覺得這聲音熟悉無比。當哭喊聲再次響起時,寧穀雨這才分辨出來這是大姨和舅舅的聲音!寧穀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過了好一會兒,寧穀雨這才明白過來,這裡是外公家的柴房。

「糟了,應觀的魂已經被勾走了。」灰貓說道。

這貓似乎認得外公,寧穀雨心裡琢磨著。正當寧穀雨心神不寧時,他忽然感到一張貓爪子按在了自己的臉上,那雙藍幽幽的眼睛也與自己只有一拳之隔。

「小子,你想不想你外公活著?」

寧穀雨不敢搭話,但他畢竟是自己的外公,實在沒法沉默,「當然想。」

「想就跟我來。」說罷,柴房的門已經被打開了,兩隻貓頓時就躥了出去,寧穀雨心中有疑,不敢擅動。那兩隻貓此時發現他沒有跟上來,都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他。寧穀雨怕灰貓又使出那邪術控制自己,一時不敢與它對視。寧穀雨用餘光掃到黑貓時,它的眼中卻充滿了期望,寧穀雨大著膽子看向灰貓,它的眼中則是乞求。

寧穀雨一咬牙,猛地衝出了柴房,向外公家中衝去!

黑貓怒道:「該死,這小子想跑!」

灰貓見狀一個縱躍便跳到了寧穀雨面前,用它那雙綠幽幽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寧穀雨,寧穀雨還沒來得及閉上眼睛,身體已被控制住了。

此時黑貓跳到了寧穀雨的肩膀上,低聲說道:「不乖乖聽話我就立刻殺了你。」隨後它向灰貓使了個眼色,灰貓移開了目光。

寧穀雨雖恢復了自由,卻是杵在原地不敢擅動。

「跟上我。」黑貓也不廢話,徑直向後山跑去。

寧穀雨雖然跟上了,卻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外公不是在家裡嗎?」

「那裡只剩下一道軀殼了,應觀的魂魄已經被勾走,快跟我來。」黑貓說道。

寧穀雨聽後跟上了黑貓,與它們一同向後山跑去。寧穀雨此時心中只想逃跑,但黑貓在前面帶路,灰貓在後面監視,自己根本無法脫身,只得斷了這個念想。

跑了一陣,寧穀雨借著月光看到前面有三道黑影,中間那道黑影看身形應該是外公,另外兩個則帶著高帽子。

寧穀雨心中一凜,這不是黑白無常嗎。

眼看就要追不上了,黑貓說道:「小子,快喊一聲。」

寧穀雨問道:「喊什麼?」

「隨便,只要聽到親人的呼喊,他便會心生眷戀,走的也會慢些。」灰貓說道。

寧穀雨心中害怕,他自小便聽說過黑白無常勾人魂魄的故事,此時真正看到他們,哪敢言聲。

「快喊啊,再不喊應觀就要下地獄啦!」

寧穀雨無奈,只要硬著頭皮喊了一聲:「外公。」

聲音雖然不大,但寧穀雨明顯看到外公頓了一下,但隨即繼續向前走去。

「大點聲,再喊!」

寧穀雨閉上眼了,大喊了一聲:「外公!」

申應觀抖了一下,身體頓時停了下來,正當他準備回頭時,黑無常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臂將他向前推去,他一個踉蹌向前倒去。

黑貓說道:「來不及了,跟緊我!」說罷黑貓面前出現了幾道光環,黑貓一個猛子便鑽了進去。事到如今寧穀雨也別無他法,立刻鑽了進去,灰貓則最後一個鑽了進去。

當寧穀雨再次出現到地面時,則來到了外公面前。

申應觀一瞅來人,頓時火冒三丈,「你們怎麼把他帶來了!」

不等申應觀有下一步的動作,黑無常拿出鎖鏈將申應觀鎖住,隨後朝寧穀雨說:「小子,連我的路都敢擋,你這是要隨我一同下地府嗎。」

寧穀雨聽得這話,嚇的心臟都驟停了半毫,只他臉色煞白,張著嘴巴說不出話來。

「穀雨,別聽他胡說,你陽壽未盡,他何德何能敢拉你去地府。」黑貓說道。

這時,白無常說道:「他的陽壽未盡,但申應觀陽壽已盡,送他去地府只是為了讓他能早日入輪迴,這世間萬物皆有輪迴,你如此則是逆天而行,會遭天譴的。」

白無常的舌頭掉得老長,說起話來也是瓮聲瓮氣,聽著讓人頭皮發麻。寧穀雨此時不知所措,他看向外公,外公此時正低著頭,他只得再回過頭去看向黑貓。

「今日若不攔住他們,應觀便永遠也回不來了,你難道想讓外公永遠離開你嗎?」

寧穀雨呆了片刻,隨後重重地搖了搖頭。黑無常冷哼了一聲,向前走來。正當此時,灰貓跳到了黑無常面前,將瞳孔睜得老大,頓時黑無常竟停下了腳步,獃獃地站在了原地。寧穀雨嚇了一跳,這貓竟然連黑無常都能定住!

白無常見狀,心中發怒,大步向寧穀雨走來,寧穀雨嚇的後退了半步,此時黑貓躥了出來,向白無常臉上躍去。白無常伸手去抓,正要抓住黑貓時,黑貓面前出現了光環,黑貓鑽了進去,消失在了白無常面前,隨後白無常身後出現了白色光環黑貓隨之而出,黑貓狠狠地在白無常腦後撓了一下。白無常反身去抓,黑貓如法炮製,不停的變換方位,將白無常纏住。

「還愣著干什,去把應觀的鏈子解開!」灰貓說道。

寧穀雨先是看了一眼黑白無常,確定他們都抽不開身時,他的第一反應竟是逃跑。但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外公,只見他仍是低著頭,身上則在不停的顫抖,彷彿受了很大的痛苦。寧穀雨見狀,這才大著膽子向外公走去。寧穀雨來到外公面前,他遲疑了,不敢下手。

「快點,我們快撐不住了!」灰貓的聲音再次響起。

寧穀雨鼓起勇氣,將外公扶起,雙手接觸到外公的一剎那,寧穀雨感到了一股冰冷氣息。

「外公,外公!」寧穀雨喊了兩聲,外公沒有任何反應。

「那是拘魂鏈,他現在是聽不到的,快將鏈子扯下!」灰貓的聲音再次響起。

「怎麼扯啊!」寧穀雨顫聲道。

「直接扯就好了,拘魂鏈對活人無效!」

寧穀雨不再遲疑,他將拘魂鏈從外公身上扯下,外公睜開了眼睛,嘴唇微顫,「小雨,你怎麼來了。」

「是它們帶我來的。」寧穀雨回看了二貓一眼。

外公閉上了眼睛,搖了搖頭,「胡鬧,我已經死了,你快走吧。」

「穀雨,快將應觀的魂引回去,只要他的魂重回肉身,他就不會死。」灰貓用力地說到。

「怎麼引?」

「只要你一邊向家裡走,一邊呼喊他,他的魂就會記起回家的路,到時候就能重回肉身了。」灰貓說道。

話剛說完,黑貓卻被白無常抓住,灰貓心系黑貓,一個不留神也被黑無常衝破了禁制,一把被黑無常捉住。

申應觀見狀心中一痛,厲聲道:「放開他們!」

「怎麼,你想反抗嗎?」說罷,黑無常將捏住灰貓的手,握得更緊了。

「別管我們,穀雨,快帶著應觀回家!」說到後面,灰貓的聲音已變得沙啞不已。

寧穀雨不知所措,一會看向灰貓,一會兒看向外公。

「放開他們!」申應觀再次說。

黑無常冷笑一聲,更加用力的掐住了灰貓的脖子,灰貓的四肢開始瘋狂的抖動,顯然,它受到了極大地痛苦。

申應觀閉上了眼睛,低聲念到:「以吾之名,呼喚貓靈,借汝之力,貓靈顯形!」

申應觀方一念完,四周便傳來了無數聲貓叫,整座後山似要被凄厲地貓叫撕碎。寧穀雨向四周看去,只見無數隻眼睛正向此處看來。寧穀雨哪見過這等陣仗,嚇的腿肚子都軟了。

白無常頓時緊張起來,黑無常瞅了瞅四周,隨後說道:「申應觀,你這是要逆天改命嗎?」

「不敢,只要你放了他們,我自當隨你去地府。」

「此言當真?」

申應觀點點頭。

這時,寧穀雨卻拉著外公的手,「外公,我們還是回去吧。」

申應觀笑著搖了搖頭,說:「傻孩子,我已經死了,如若強行回去,必將連累你們。塵歸塵,土歸土。只要你們能好好的,也不枉我在這人間走一遭。」

說罷,申應觀將手一揮,四周的貓叫頓時停了下來,無數隻眼睛也消失不見。

黑白無常見狀將兩隻貓放開。

二貓方才受了極大的痛苦,一時間恢復不過來,趴在地上喘著粗氣。申應觀走上前去,撫摸著它的毛髮,「你們何苦這樣,我本是已死之人,如此行事有何後果,穀雨不知,你們還不知么?」

灰貓咳嗽了數聲,結結巴巴地說:「唉,我雖知道後果,卻還是不想你就這麼走了。」

此時黑貓也向申應觀走來,寧穀雨竟然發現它正在哭,寧穀雨還是第一次發現貓也會哭。但他隨即想到,貓既然都能說話了,哭又算得了什麼呢。

申應觀說道:「送穀雨回去吧。替我照顧他。」

此時兩隻貓都不約而同的向寧穀雨看去,寧穀雨不知它們為何突然盯著自己,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申應觀站起身來,向黑白無常走去,「走吧。」

說罷,三人繼續向前走去。

寧穀雨見外公要走,想到此後便再也無法相見,一時流下淚來,「外公!」

只見他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只聽得外公的聲音傳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說罷,三人頓時消失在了黑夜中。

三天後外公下葬,寧穀雨隨著送葬的隊伍一起上了山。這山不高,但墳墓極多,寧穀雨攙扶著媽媽向外公的墓地走去,舅舅抱著外公的骨灰走在最前面。這片墳塋是歷代申姓人士的埋骨之地,外公的骨灰盒埋入土堆里時,眾人不免又大哭了一場。待眾人磕完頭後,伴隨著鞭炮聲,眾人陸續向山下走去。寧穀雨與媽媽走在最後,他回望外公的墳塋時,發現那兩隻貓不知何時已站在了外公的墓碑前,久久不肯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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