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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家國潮生第一章 廣陵(下)

忽而輕快笑了一聲,哥哥拂衣起身,「走,隨我一併送去藏室。」

  暮雪紛紛凜風卷,積了數日的雪已然過膝,哥哥艱難緩行,苦笑道,「好好的路不去走,偏要踏這厚雪。你自己走也便罷了,還要我陪著你。」他側首看我,「還要候到雪止么?」

  我笑橫了他一眼,「自然是的。」

  這兩年冬日每逢落雪我都不許仆侍清雪,總想看一看京中的雪究竟會有多大,想著闕墉關的雪會不會更大,庄遜會不會也如我一般這樣風雪中行走。

  父親與哥哥知我自幼便喜歡落雪,便也縱著我,只令仆侍沿房舍清出行路,待我許了再去清院中的雪。

  我回首望過足印,「今日你收了趙觀這等重禮已是失了君子之德,怕是日後沈攸禎也不願登門了。」

  哥哥向前指一指,又是啟步,「我們都是以一雙玉璋為賀,昨日趙觀回與沈府的只是一雙玉玦,我未曾想到他今日會送來這麼貴重的玉璧,我還需再想一想。」

  我又是愕然,哥哥曾幾次說起沈攸禎父子無論朝堂內外每見趙觀父子都會避去,是從不與他們相交的。

  哥哥笑道,「那孩子是孝武皇帝的嫡脈後嗣,沈氏不會失禮。再者,趙觀於掩目風雪中親至各府以禮回與眾人,我們更不可失禮。」

  至藏室外,我揚一揚手,「你自己送進去就是,我在這裡候你。」

  「也罷也罷。」哥哥笑嘆,「我原想著你與我一併為趙觀選回禮,你既還是懶怠入藏室,那便不用選了,就以前朝國史回他就是。」

  風雪疏緩了些許,我踏回院中俯身攏一捧雪,初直身,哥哥已回到身邊。

  他亦攏一捧雪,嘆道,「母親曾道齊氏起於寒微,便是尊貴了也不可忘形,方才是我貪飲了。」他抿一抿唇,將雪揚出,道,「汪遜之事是我思慮未周。」

  我知他的憂思,汪溥未必願與武門為姻親。

  我亦將雪揚出,轉身道,「我們去看看晨鳧吧。」

  「你許晨鳧一日安寧好不好?」哥哥笑攔過我,「這麼大的雪,晨鳧便是良駒也難以施展,待雪止了,我擇機許你出城策馬就是。」

  他豈會許我出城。

  晨鳧入府這些年,從來都是他出城去馭練,而我只能在家中稍習駕馭而已。

  我正欲出言,哥哥忽而笑道,「阿珌,新歲前他將入京。」

  他將入京了!

  驀然有一縷酥麻繞在胸口,我脫口道,「何日?」

  「這麼大的風雪,轡峽道必然更艱險難行,總要在你生辰之後了。前日送來的書信中還說在上平,他這麼急再送一封,應是已自上平啟程。」哥哥舉過一封書信,「趙觀在時便送到了,方才一時忘了給你看。或許他已尋到了那兩篇《九州翔志》,你讀過了記得借與我。」

  我不由嘆了,表哥送來的書信從來都是給我,而哥哥也是從不給我看庄遜的書信的。

  書信中不過一句話,表哥果然已離上平。

  父親近年只以武城公的名位入長辰宮赴朔望大朝,無召從不入宮。至令哥哥掌齊氏族事,他愈發思念上平的親族,幾次欲與叔父一併歸鄉小住。

  只是母親故去後父親的身子不如從前許多,每將啟程都會染疾,非入太昭山別院靜養不能愈,如此許多年,總是不能成行。

  旬日前父親又染了風寒,哥哥前日曾往別院,道是父親經溫湯調養已然漸愈,新歲前必可歸來。表哥在上平留了些時日,入京後定可稍解父親思鄉思親之情。

  已許久不見表哥,不知他又遊歷了多少山川。

  案首的《九州翔志》讀了許多年已是熟極,可我仍不舍草草讀過,至更闌,也只讀了四卷。

  十三卷的《九州翔志》百年里已近散佚,表哥每尋到一篇便遣人送來給我,只可惜仍是少了兩篇。這整年裡,我亦是時時盼著他能尋到那兩篇。

  今日是朔日,哥哥早早入尚書台待召,非入暮不會歸家。昨夜徹夜讀書,近巳時我已倦意深濃,正欲睡下,卻聽解季在房外急道,「家主歸府,宮中有恩賞,家主請縣主更衣靜候。」

  解季少有這般急迫,我整妝更衣出房,「哥哥要我候什麼?」

  「屬下看著不像是陛下依常例賜予女眷的恩賞,但必是大喜之事。」他笑道,「方才屬下聽得,來者是中官楊符忠。」

  近年宮中每有恩賞都是哥哥受賞,可今日來的是皇帝的近侍,這大喜之事……或許姐姐是有孕了!若果真如此,楊符忠送來的必是許我進宮去見姐姐的恩諭!

  與解季笑言未久,顧惇匆匆走近又緩行引我至庭中。

  遠遠便見哥哥身邊一年長的內監拜過,及至近前,楊符忠笑而再拜,「郡主大喜!」

  我一時不敢動。

  前次受賜封未足四載,我竟又得賜封。

  前朝幾位受賜封為公主郡主的異姓女皆是受賜封未久便和親異邦,而我朝受高皇帝賜封為郡主的那幾位重臣功將之女盡成了朝廷或籠絡或牽制的棋子,所嫁雖盡高貴但距京城山高路遠,夫君又多品行不端,郡主又如何,皆出嫁未滿五載便亡故了。

  果然不是尋常的恩賞。

  哥哥輕咳了一聲,我拜道,「多謝中官。」

  楊符忠語中的笑意似與生俱來,「郡主尚未及笄,依禮制原不需親至接諭。但陛下今日盛讚武城公為國之能將亦恪守臣節數十載,武城公之下世子與婕妤盡貴,今日方賜封郡主已是屈待了郡主,郡主不食邑更可見陛下何等敬重武城公的清節。」言畢又是拜過,道,「初三那日陛下將於朝會後親授郡主印冊,除卻無需太廟外祭拜,儀禮皆從宗親規制。陛下親囑奴婢務要面見郡主傳陛下口諭,這兩日,還請郡主好生蓄神。」

  我恭肅再度施禮,「臣女謝陛下恩典。」

  我退後轉身,聽哥哥恭聲道,「有勞中官了,我近日新得佳釀,還請中官一品,亦可暖身。」

  楊符忠也不推辭,笑道,「老奴近十年來初次出宮便遇這樣大的風雪,方才在武邑王府飲過殿下的珍藏,不過片刻竟又是冷得受不住,多謝世子了。」

  眼前這樣大的風雪我也是初見,如此風雪若再不止便是天現異象了。

  當年先帝膝下唯有四位皇子,皇帝幼時敏悟過人,與失了生母的長兄皆深得先帝愛重。但自西河王封王起,皇帝日漸沉默庸碌,更累及了衛皇后的恩寵。

  延寧五年,西河王進為陳王,又有尚書令江衷的長女為正妃,大有皇太子之勢。而皇帝只封為陳留王,這一字之差何止是千里。

  數年後皇帝進為吳王往封邑,除卻原應有的邑土,先帝更將淮州與寧州數郡賜予他,吳王封邑為立國以來最廣最豐阜,而陳王仍在京中。

  先帝重病之際,儲位因陳王廣有賢名,吳王遠在江東無入京聖旨而未明。

  其時丞相申籍患急疾多日不能離榻,當年的御史大夫汪溥與御史中丞袁軾以昔年楚王與平原王等皇子爭位致使朝政震蕩為例,力勸先帝立嫡子為皇太子,先帝豈會忘記那一場滔天波瀾,雖是更愛重陳王,終立今上。

  送出楊符忠,哥哥將那道聖諭展於案,近百字的聖諭,唯「廣陵」二字灼灼似盛夏日光。

  從前只以為那「廣陵」二字極美好,可廣陵……是皇帝為吳王時所居之地。

  我指著那兩個字,「為何是廣陵?」

  哥哥只垂眸沉默,我將聖諭推至他面前,「你日日在尚書台,會不知?楊符忠今日又為何定要見我?」

  良久,他長嘆過,道,「這二十餘年來尚書台只是奉諭擬詔旨,我並未先知此事,蕭歙亦是不知。而這二字是否另有隱意,我當真不知。至於楊符忠,當是受命昭皇恩於你。」

  已有賜封的恩賞,他又何需再以口諭昭皇恩。

  皇帝在嘉正年裡尚能勤政,可自天現景星符瑞之後他竟始怠政,不止原本的隔日一朝時而不入宣政殿,每月朔望大朝也常置諸臣於宣政殿,便是入了宣政殿亦只是聞政而已,朝務近是盡由袁軾與汪溥署理。

  難得此次朔日大朝他入了宣政殿,趙觀為長女請封,袁軾當廷相駁。

  趙觀長女初滿周歲,原本幾年後可封縣主,待及笄再進郡主,可這日趙觀竟為她請賜封為郡主,更得了數位朝臣為援。

  二人相持不下,皇帝卻允了趙觀的請封,亦當即賜封我與東平縣主,並令楊符忠往武邑王府與武城公府來宣諭,而趙觀那裡不過是遣了尋常內監而已。

  當年受賜封為良城縣主尚是借了哥哥封武城公世子與姐姐進容華之喜,而此次,卻是因為楚王。

  這封號之重,已非我一人可承。

  宗室、朝臣、外戚,若有一方勢大,皇帝總會選出另一方為制。此次,皇帝為楚王選了齊氏與武邑王。哥哥也道,應是他回與趙觀的前朝國史合了聖意。

  而武邑王出於孝肅皇帝一脈,多年裡庸庸於孝武皇帝一脈宗親之外。東平縣主賜封東平郡主,亦不過是武邑王不使錦衣現於人前合了聖意而已。

  或許,武邑王並非庸庸。

  落雪似傾雨,眼前這座兩朝帝宮如沉睡的燭照,偶卷的烈風不過是深眠中的一縷輕微吁吸。

  止步於明華殿丹墀之下,心中忽然驚恐難抑。

  毫釐江山萬千血骨,千載社稷興廢事無不浸於歷朝巍巍皇宮。歷朝末世曾有的亂象已現於我朝多年,或許百年之後這座長辰宮亦將化為煙塵,我所熟知的人與事不過是史書中的寥寥一筆。

  而後人若知有我,至多不過是「廣陵郡主齊氏」這幾字而已。

  因是匆匆行禮,遠在各封邑的諸王世子郡主不能入京觀禮,空闊大殿兩側靜立的只有在京宗親。我垂眸屏氣息,雙手攏入雲袖並於眉前,屈身大禮拜下。

  太常親唱冊書頌辭,我接過印冊再度稽首謝恩。

  昨日哥哥往別院,歸來將父親的話轉告於我,我朝並無和親先例,我只安心便是。日後即便皇帝賜婚,他也定不會許我遠嫁虎狼。

  有此印冊,有此賜封規制,於齊氏,我的名位便是僅居於父親之下,我的婚事也不能由父親與哥哥擇定,唯待皇帝賜婚。

  朝臣原本極難左右皇帝的賜婚,但父親是歷經三帝的功勛老臣,皇帝又有意恩待齊氏,若父親於賜婚前進言一二,或許,我仍可如願。

  出長辰宮,風雪已止。

  我駐足回望長辰闕樓,不知此時的闕墉關是否同樣風雪已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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