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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田全職回國:我為何選擇了西湖大學

?著名學者許田教授全職加入西湖大學

撰文 | 葉水送

責編 | 李曉明

知識分子為更好的智趣生活 ID:The-Intellectu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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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大學能吸引我,也能吸引其他人」

近日,浙江西湖大學宣布,著名華人學者許田教授全職加盟該校,成為這所新型民辦大學的講席教授。許田卸下在美國的所有職務,包括耶魯大學終身C.N.H. Long講席教授、霍華德·休斯研究員以及羅斯伯格兒童疾病研究所科學顧問委員會主席等。

他的同事、朋友都表示有些不解,而家人則給予了全力支持。事實上,早在一年前,許田就以顧問的身份來到西湖大學,一切都要從頭開始,他的辦公室也是臨時的。

與許田接觸較多的西湖教育基金會執行秘書長劉旻昊表示,「許田老師將西湖大學作為今後最大的事業來傾注心血,我備受鼓舞。西湖大學正因為它的獨特性和創新性吸引越來越多的有識之士加盟,這些有識之士是西湖大學的搭建者,也是西湖大學實力的體現者。」

從提出辭職到加盟西湖大學,前後歷時一年有餘,直至今年4月許田才正式拿到西湖大學的聘書。從收到施一公、饒毅的邀請到接受邀請,許田表示沒有猶豫,「這中間並沒有太多的思考。因為像這樣的機會,做這樣的事情,非常難得」。

在全職回國之前,許田還專門去了一趟霍華德·休斯研究所(HHMI),做了一場辭職報告。從1997年開始,許田就受到HHMI的資助。創立於1953年的HHMI,是全球知名的生物醫學研究機構。該研究所資助的華人學者並不多,許田便是其中的一位,他也是從留美大陸學者中最早成為HHMI研究員少數幾個人之一。

「一年前收到施一公的邀請,我就向HHMI提出不再續聘。HHMI資助了我21年研究,這次離開他們贈送了一筆100多萬美元的研究經費(Gift Fund),留給了我在美國的實驗室成員繼續使用,我非常感激」,許田向《知識分子》表示。一年前,許田在耶魯大學的實驗室就已不再招新人,耶魯大學挽留無果後,決定邀請許田擔任兼職教授。

許田表示,這次全職回國是想實現自己心中的兩個目標:教育和創新。他指出,以前大學教育主要是傳播知識,現在互聯網、智能手機等工具使獲得知識變得非常容易,學校的功能正在慢慢改變,創新變得更加重要。「未來我們會把大學教育從知識傳遞轉到創新能力的培養上來。」他說。另外,他認為,多學科交叉和合作在創新研究和應用上越來越重要。「西湖大學作為一所新大學,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我們從校園設計到學生培養,全力推動多學科交叉。」許田說。

此外,許田認為,國內出色的公立大學有很多,但在西湖大學這樣一所一流的私立大學,「我們可以摸索新的管理方式、教育方式以及培養創新人才的方式」。這或許是許田全職回國沒有去公立大學,而是去了西湖大學的原因。

許田還表示,「我也很為施一公、陳十一、潘建偉和饒毅他們這些前期回國人員感動,10多年前他們就回國工作。我也為他們的夢想所感染,這是一個可以一起奮鬥和實現夢想的事情。」

科研一流,創新也是一流

事實上,許田也是華人學者中少有的,既做出了出色的科研工作,同時也在著名學府承擔管理工作,更值得稱道的是,他對科技創新有獨到的見解以及實踐。

許田是生長調控領域的最早開拓者之一,該領域的重要調控基因和信號轉導通路為其實驗室首先發現,他還率先利用果蠅的鑲嵌遺傳技術來篩選調控生長的基因,隨後該技術被世界各地的實驗室廣泛應用。

許田還曾長期參與科學管理和政策制定,他擔任過15年的耶魯大學遺傳系副系主任以及11年的耶魯大學校長特別顧問,因此他對科研管理,協調一流人才、激勵他們發展,有深刻的認識和實踐。

除此之外,從基礎研究到轉化應用,許田頗有一些經驗。他與結節性硬化症(TSC)患者家屬、企業家喬納森?羅斯伯格(Jonathan Rothberg)共同創立羅斯伯格研究所,富有成效地進行科技成果轉化。他們的團隊孵化出了多個著名的科技公司,如世界第一台高通量DNA測序儀——454以及第三代高通量測序儀Ion Torrent等,這兩家公司先後被生物技術巨頭Roche和Life Technologies公司高價收購。

許田還親自參與了多個生物醫藥科技公司的創立、管理和產品的研發。「我們做了一系列的科技公司,全部成功,而且每個公司不管是藥物研發,還是做儀器都做首創(first-in-class),不做me too。雖然me too對企業很重要,有回報,但我們追求創新。」他是LAM、Drug Farm、Double Rainbow、FosunLead、GeCell等科技公司的創始人,也是CuraGen、Butterfly、Hyperfine、Quantum-Si等公司的科學顧問,還是復星醫藥的首席科學顧問。

為何衷於科技創新,許田表示,「這個轉折點來自一個非常個性化的經驗」。他的一對雙胞胎女兒是早產兒,剛出生時腸胃發育不成熟,出現腸壁脫落情況,儘管此時的他在國際著名期刊發表了一系列論文,也發明了很多研究方法,但面對自己女兒的疾病,他束手無策。「如果腸壁再脫落的話,小孩可能就會夭折,」許田回憶說,「我女兒的小手當時抓住我的手指,我的感覺是,要是有人來幫幫我就好了。從那時候開始,我下決心,我們的研究不但要有理論突破,也要解決實際問題,對病患有用。」

在解決實際問題方面,許田具有代表性的工作是對TSC的研究,該疾病是一種罕見的肺部疾病。「當時大家知道基因突變會引起這個罕見病,但不知道為什麼得,也沒有治療的方式,我的實驗室研究出了一個生長調控的重要途徑,發現生長調控的失調引起了該疾病,我們把這個通路找出來,為研發藥物提供了靶標。」許田表示。通過對果蠅Tsc1和Tsc2基因以及Akt下游通路和S6K上游通路的研究,許田發現TSC缺陷的患者可通過降低S6K活性從而減輕疾病,這一發現也由此推動了該疾病在美國、英國以及德國的臨床試驗和最終藥物的批准。他對Tsc以及PTEN、Lats這些腫瘤基因參與生長調控的發現,為發育和疾病提供新理論和機理,也為癌症和十多種罕見病診斷和藥物的研發作出貢獻。

「能燒中國菜,就能做生物學實驗」

今天的許田在科學和創新之路上非常成功,但是回望當年,他的求學之路走得異常艱辛。

1962年,許田出生於浙江嘉興的一個知識分子家庭,中學階段的許田非常迷戀圍棋,於是就報名參加圍棋訓練班,但由於他年齡較大,基礎不好,考試老師讓他跟一個七歲的女孩對弈,在輸掉比賽之後,他被訓練班拒之門外。但他非常執著,每次上課時,就在外面看,無論颳風下雨,直至有一個下雨天感動了上課的老師,才被允許進入教室上課。

為何少年時如此酷愛圍棋?許田向《知識分子》回憶道,「文革期間,我家受到了衝擊,父親被下放勞動,母親在工廠里被批鬥,而且有人給我講,『像你這樣的孩子,怎能培養』,我當時覺得圍棋有標準,不管你什麼出身,勝負有一個公平的標準,這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我並不是一個壞人,為什麼在學校成為被批的對象,心中很不平」。

1977年,高考恢復了,第一屆高考需要政審,許田沒有獲得通過。到了第二屆,他考上了復旦大學遺傳學專業。「這是一個非常偶然的機會。」許田說,「我家都是學文科出身的,我也最喜歡寫作,但我父親說文科動蕩太多,你就學理科吧,所以我就在杭州師範大學等學校上都填了理科專業,當時我老師說,最好的學校也要填一個,於是我就在《文匯報》上找到一個自認為冷門的專業——復旦大學遺傳學專業,當時我父母、鄰居以及老師都沒聽說過。」直至走進校門,許田才發現遺傳學會並不冷門。

「當年我們非常有激情,在復旦大學內的南京路上,一頭是教室,一頭是食堂,我們整天在南京路上走來走去,夢想趕超歐美。」許田說道,在復旦收割知識的同時,這所大學也在悄然改變許田的內心世界,「我在復旦大學最大的收穫之一,是把我從仇恨中解脫出來。通過學習,我發現還有這樣的一個世界,有這麼多值得追求的東西,能改變人類的命運,能幫助別人。所以我對復旦大學非常感激,非常感恩。」

許田上大學期間,正值中國提出「要趕超歐美」。但是他在不斷地學習中發現「我們差得還很遠」,後來趕上改革開放可以出國留學,他義無反顧地踏上了留學的路程。

留學也並非一番坦途。原本許田可以通過開發銀行的資助,保送出國留學,但當時正好出現「胡娜事件」,經費被取消。但復旦大學老校長謝希德和許田的老師談家楨非常支持他出國深造。適逢紐約市立大學副校長來複旦大學訪問,校長把他叫去了過去,說「這是我們最出色的學生」。當時許田對這個學校也不甚了解,看到這個學校有7個諾貝爾獎得主學生,就選了這個學校,但後來發現不過是二戰歐洲移民美國的短期現象。

1983年,許田開始了他的留學生涯,紐約市立大學提供了3500美元的助教金,其中2000美元需付學費,剩下的1500美元要在美國生活一年。付不起房租,他說只能住在廢棄的房子里,沒門也沒有傢具,只有從國內帶過去的兩個皮箱。

「雖然生活很艱苦,我的信心還是非常強的。」許田說。直到有一天,他發現這所大學整個系有30多位教授,只有1個教授有研究經費。「再艱苦的日子都過來了,但要是沒有學習做研究的機會那可不行」,於是他打算離開這所學校,去別的實驗室尋找機會,跑遍位於紐約的大學,沒有人想接納這個來自中國的年輕人。後來他發現紐黑文市離紐約不是很遠,於是坐車來到了耶魯大學。

「當時六塊錢一張火車票,還能買得起,」許田表示,「我們出去英語都很差,講不清東西,但我非常幸運,當我敲開日後成為我導師的Spyros Artavanis-Tsakonas實驗室門後,我跟他講中國食物,這個發音中美差不多(很多中國菜,中美叫法雷同),如宮保雞丁什麼的。我大概講了不到10分鐘,他說,『你能燒中國菜,就能做生物學實驗』。這一句話改變了我的命運,他給了我耶魯的獎學金,後來我就去耶魯讀博。我也沒有想到,有一天可以成為耶魯的教授。」

許田的教育夢

許田出生於一個教育世家,在他內心中,也有一個教育的夢想。這些年來,他也用實際行動來踐行著自己的教育夢。在耶魯醫學院,他原本可以不用上課,但他主動開課,二十多年來其在耶魯教授的遺傳學課程,是這所大學最熱門課程之一。從1996年起,他每年也在復旦等國內大學和院所講學,如今他的學生遍布北美和中國。

在許田培養的學生中,已有19位在全球不同高校獲得教職。昆士蘭大學病理和分子醫學學院楊小龍教授回憶道,「我從許老師那裡學到很多東西,他富有創造性的思考和對科學的熱情,感染著我立志成為一名真正的科學家。」

約翰霍普金斯大學Christopher Potter教授也曾是許田的學生,他表示,「許田是我見過最聰明和富有遠見的人,他對很多事的預見,如同一位深謀遠慮的棋手,料事如神。」

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頭頸外科系系主任Maie St John 教授是許田實驗室最佳醫學和哲學博士論文獲得者,她說,「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的創新頭腦,我非常自豪是他的學生。」

為何選擇西湖大學來實現自己的教育夢?許田表示,「中國是經濟大國,接下來經濟要轉型,再上一個台階就需要教育支持,要為人類文明作新貢獻,引領世界潮流,需要一流的教育。相比於中國的經濟,中國的教育明顯落後,民辦高等教育是一種積極的嘗試。教育如果要強,就需要各種各樣的嘗試,相互促進,相互推動。如同現在中國的經濟一樣,有國營企業,也有私有企業,還有個體戶,多種形式互補,然後形成一個良性的大環境。」

西湖大學將來能否成為一所一流的民辦大學?許田對此頗有信心,他向《知識分子》表示,「以前中國各級政府官員,招商引資發展經濟,但現在是四處吸引人才培育創新,這在全世界也絕無僅有,中央、浙江省、杭州市大力支持。除了政府支持,企業家也在短短的時間內捐贈了25億人民幣,我很感動,因為這是第一代企業家,一元一元辛辛苦苦創業而來。此外,中華民族是最重視教育的民族,它在我們文化里、基因中,我們還有這麼多好學、聰明的年輕人。中國社會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從政府官員、社會精英到百姓一起渴望和推動一流教育,培養創新人才。改革開放40年後我們發展起來了,有能力辦一流的教育——這是歷史的必然。」

中國是否需要一流的民辦高等教育

中國的民辦教育不論是古代,還是近代都有輝煌的歷史。有學者表示,中國私立教育古已有之,並曾十分興旺,直到近代,也仍能跟上世界潮流,公私教育並行發展,蔚為可觀。「從北平到廣東,從上海到成都,差不多有一百多所的公私立大學,當時每一個大學的師生都在埋頭研究。」著名學者胡適在一篇文章中寫道。

然而直到現代,中國一流民辦高等學府幾乎銷聲匿跡。而普通的民辦高等教育隨著經濟發展,應聲而起。對大多國人來說,它們也並不陌生,只是在人們的印象中,它是專科、職校的代名詞。事實上,這是對民辦高等教育的一種誤解。在國外,高等私立教育與公立教育各樹一幟,相互補充,形成一個良好的格局。

反觀西方,大學的發展已有數百年歷史,有的時間則更長,但為何直至近現代,私立大學才迅速發展起來?以美國高等教育為例,19世紀末期,美國公立大學發展已經比較完善,專業劃分清晰,大學為社會培養了許多專業人才,但對於那個急劇變革的社會,傳統的公立大學教育弊端也顯露無疑,知識與社會脫節,短時間內難以培養適合社會發展的人才。隨著工業大發展,當時美國鋼鐵、橡膠、化工、製糖、電力以及藥物工業等領域,急需大量的高技能人才,對人才的需求也不僅停留在知識儲備上,還需很強的動手創新能力。依靠這波工業浪潮發展起來的鉅賈富賈注意到這個問題,開始興起了一股辦學之風,斯坦福大學、卡內基梅隆大學就是這個時期的典型代表,早先已有的私立大學也得到強有力的支持和大發展。

1945年,麻省理工學院教授、發明人和總統科學顧問萬尼瓦爾·布希向小羅斯福總統遞交了著名的《科學,無盡的前沿》報告,建議美國政府大力支持科學研究,通過競爭給大學和公司提供經費,而非建立國家研究機構。這種政府大力投入,不分公立私立,通過公平競爭來支持科學研究的方式,徹底改變了美國的科研模式,奠定了美國戰後成為科技創新和高等教育領袖的地位。這使國家資助成為私立大學的主要經費來源之一,讓經費和高效靈活多樣化的管理相結合,讓科學研究和人才培養相結合,使得美國的私立大學成為全球科研成果和創新人才的主要產出地。

而經過40年快速發展的中國,經濟躍升為全球第二,也迎來了教育變革的歷史轉折期,對人才的需求,尤其是創新型的人才需求,中國社會從未如此強烈。

「雖然中國的高等教育傳遞知識培養了大量技能型人才,但創新能力和思維的培養與歐美一流大學相比還有不小的差距,這也是為什麼全球第二大經濟體的中國海外留學生有增無減,中國的企業也滿世界找創新成果。所以除了現有高校的改革,還需要通過辦新大學摸索創新教育。」許田告訴《知識分子》。

「西湖大學是集國家、政府和社會的力量辦的大學,國家的地、政府的政策和啟動資金,社會的捐贈、還有老百姓的信任、學費和孩子。這所學校通過董事會領導下的校長負責制運行,與傳統的私立大學不同,也許應該稱為新型民辦大學。」許田強調說。這與多年前,發生在美國的歷史背景非常類似,「但中國政府和民間的支持更一致,在未來可期的時間裡,它必然會從當下的星星之火,發展成為燎原之勢」。

應大力推動創新教育

許田表示,知識的獲取不一定要在大學裡面,很多東西網路上比老師的回答還權威、全面。但創新是一種能力的培養,能力的培養需要「教育」,需要老師跟學生,學生跟學生,老師跟老師,人與人之間的言傳身教、思辨、相互啟發來完成,需要在前沿科學實驗和探索中培養,也就是說需要在一個有一流老師和學生、鼓勵探索氛圍的地方進行培養。

事實上,創新教育對當下中國發展的重要作用也不言而喻。經過數十年的快速發展,以及國家對科研的大量投入,中國已經躍升為全球論文發表數量第二的國家,比較成功地實現了「把錢變成紙」的過程,但突破和革命性的科技成果還不多,另外要把研究成果變成產品,「從紙再變成錢」,變成能夠直接影響社會和經濟發展的產品,還需要努力,「現在中國以舉國之力大力推動科技創新,這是創新教育的一個很好的契機。」許田談道。

但要把西湖大學打造成國內一流的民辦高等學府,也絕非易事,前路漫漫。「我希望社會、民眾以及政府能夠給予西湖大學以理解和支持。」許田表示,「未來的中國不但需要公立大學,也需要新型民辦大學,一批一流的民辦大學。因為創新、培養一流創新人才需要多種形式,一個多種辦學形式良好競爭的大環境能夠促進中國的創新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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