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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土回憶——父親(一)

回憶父親的事情,我只想保存下來,不知道在哪看過一句話,「人害怕死亡,是因為不想被遺忘」,不希望世界上永遠沒有父親的痕迹,我想說,他存在過,在我的世界裡永遠的存在。

昨晚再次在夢裡哭了,晨起疊被子突然想起昨晚的夢,心裡止不住的心酸,對於父親我有無盡的歉疚、心疼和悔恨,但是都已來不及。

昨晚的夢是現實的演化,夢裡我在上課,突然有人大喊父親吐血被送到醫院,我無力的趴在桌子上大哭。

初三的那個新年,第一次在街上過年,我們家的房子終於搬到街上了,大年三十晚上可以看很多漂亮的煙花,這裡的煙花比農村多很多很多。正月初十沒過,父親和母親莫名到市裡檢查身體,然後回來說可能是胃病,很嚴重的胃病,具體還要等結果。

結果沒有出來,空氣總是很壓抑。一個早晨,我和妹妹在樓下待著,父親起床後很神氣的用大手揉我的頭給我打招呼,當時能明顯感受到父親的故作淡定。堂哥崑崙來我家吃早飯,吃飯時他說了很多過年期間好玩的事情,大家都在笑,但是我知道每個人的心裡都是壓抑和緊張。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多年了,檢查結果出來之前的那個假裝熱鬧的場景一直記得。還有父親和母親都戴著姐姐從縫紉廠帶回來的自己做的圍巾,那種毛茸茸的圍巾,父親的褐色,母親的藍色。不管願不願意,結果還是出來了。父親和母親一起取結果後,只能看到母親,那個領子帶毛、深褐色的皮衣,在市裡和農村的家裡來回奔波。

父親和母親不在身邊,我在夜裡會醒,在那個姐姐給我的帶密碼的日記本寫日記,希望結果是好的,日記本里沾滿了祈盼的淚水。母親告訴我,是胃潰瘍,總覺得沒有那麼簡單。母親總算回來了,放學回來看到母親,很開心,大媽過來和母親聊天,母親在房裡哭,我能聽到她在哭著說話,「不說多,拖個五年也好」,我知道是很嚴重的病,但是沒想多一語成讖,只是五年。晚飯時姑姑的電話來了,我偷偷跑到樓上偷聽她們的對話,母親說「有多大?」什麼東西會有多大呢,應該就是那個東西吧,雖然不願意這樣想。晚上二姨陪母親睡,她們在房裡談話,我再次偷偷跑出來聽她們談話,這次被發現了,母親問我在幹什麼,我大聲的哭,用力的哭,母親問我哭什麼,我說「不是胃潰瘍」,「是胃癌」。母親說「你好好念書,好好學習。」那是一種謊言戳破的場面,每個人都知道的事情,但是沒有人願意說破,我打破了那種假裝的平靜。

後來,只知道父親很快的做了手術,正月十六是做手術的日子。跑到學校旁邊的小商鋪給母親打電話,母親說很成功。後來就是父親能給我接電話了,電話里是熟悉的聲音,很開心,哪怕是聽聽他的聲音。

父親終於回來了,明明很期待看到他,家裡打掃的很乾凈很乾凈。父親是坐著包的麵包車回來的,穿著一身姑姑給他買的超厚的家居服,一下車我覺得父親變高了,現在想想父親不到一米七的身高怎麼會高,他瘦了,瘦了很多很多,只是當時不懂。我喊了「爸爸」,但是他沒有理我,跟隔壁的叔叔打個招呼就進去了,當時覺得委屈,明明期盼這麼久,為什麼見了面不理我,現在懂了,父親是一個驕傲的人,即使女兒面前。

永遠的忘不了吧,父親出院回來的第一天晚上,他拉著我的手壓馬路,他說以後每天晚上堅持從街這頭走到街那頭,鍛煉身體,父親沒有堅持幾天,但是他是很認真的很用力的抓著我的手。

父親做了一個大手術,親戚都來看他,聊天時他很得意的說「我這個病你可知道,一轉下就是胃癌了,做的早」,父親一直以為自己做一個小手術,簡單的胃潰瘍手術。那時候的父親還是很高興的,最起碼內心是有遠方的,未來還很遠。

手術結束後,哪些感動結束後,生活瑣事纏上之後,矛盾來了。母親斤斤計較所有的飲食,父親偏要嘗試所有的事務,在飲食控制上一直矛盾不斷,我在這樣的矛盾中僅僅生活了半年。初中畢業,我成果考上了縣一中,父親很高興,父親帶著我去寫貧困申請書,我不知道他是否知道自己的病情了,應該知道吧。那麼多次的化療,除了癌症還有什麼病需要化療呢,為了省錢,父親在市裡買葯,在家裡的衛生院化療。後來,父親直接破罐子破摔,放棄了化療。記得在衛生院里,父親和別人談到我的成績,臉上的喜悅,他真的很高興。隨著藥物的反映,開始乾嘔,血紅的眼球,我知道他很痛苦。

我到了縣裡,開始了住校生活,高中的忙碌,漸漸的沒有那麼多的關注在父親身上。有一天,母親告訴我父親知道了自己的病情,我知道這一天終究會來的。有一天網上,可能十點多十一點的樣子,我在公共水房洗漱,室友送來我的手機說我的父親打來的,談話內容已經忘記,但是當時心裡滿滿的感動,父親一覺醒來突然想到了我,給我打了電話,他不願意直接說出口他想我了,離她幾公里的女兒。

高中的生活是壓抑的,高一沒有學習方法只會熬夜,沒有希望的成績,活的很累。第一個周末,室友都回家了,我一個人在寢室,泡麵,蓋上蓋子去打水,十幾分鐘後回來都是糊糊了。給父親打電話,想家了,然後哭了,第二天一早姐姐過來看我,帶我去吃飯,我知道是父親的叮囑。有天晚上,父親說母親給我買了一套保暖內衣,很厚實,很好看。說好的母親要來看我,突然不來了,我生氣的掛電話,父親哄我說第二天來縣裡買樹苗,過來看我,父親唯一一次進我的高中宿舍。

宿舍生活並不如意,高二開始和同樣考進縣一中的妹妹租房子住。高一暑假,父親很高興,兩個女兒進了縣一中。我們一起進了校園,父親的視力很好,能一眼看到五樓上高一(3)班的字樣,「這就是你們的教室啊」。高一暑假,結束一年的壓制瘋狂的喜歡網文,其實我知道我並不喜歡看,只是希望擺脫枯燥的學習,看小說用是流量,不知道買套餐,二十幾塊錢的花費很快用完,偷偷讓姐姐給我充話費,父親知道了給我拿來二十塊錢,拿了一袋麻花,只說省點用,並不問題錢花哪去了,父親從來不限制我,後來也是,他一直信任我。他不知道,他的信任反而讓我慚愧。

高二其中考試鬼使神差數學考了滿分,文科排名年級第二,想當初我是以倒數第一的成績進文科實驗班。父親很高興的給我開家長會,他真的很高興。和妹妹吵架了,她跑出去了,我給家裡打電話,母親說父親明天要過來打我們了。那時候是冬天吧,父親來的時候天都沒有亮,他是起的多早,從農村來到縣裡,他給我們帶了早飯,類似手抓餅,很好吃,我和妹妹沒有刷牙就給吃了。父親沒有打我們,父親給我們帶了好吃的。中午,父親去了菜市場,可能沒去過這種菜市場,父親買了圓子,量可以用盆來形容,父親捨得為我們花錢,當大學以後我才知道,父親買的是用來燙火鍋的,只是我們不知道,直接煮湯了。習慣中午放學後寫一會作業,食堂人少了再去,有一天,突然抬頭,很熟悉的面孔,多久沒有看見父親了,壓抑的高中生活,我多久沒有回家了,父親說到市裡體檢的,順道來看我們,午飯後我們上學去了,下午放學後父親已經走了,桌上是滷雞爪,記憶中的雞爪很香,父親買的雞爪。

父親很鄭重來看我是高三的中秋節了,父親和母親都來了,帶著大包小包從家來來的好吃的好喝的,在他們看來,能給我最好的就是好吃的好喝的。記憶中父親在水龍頭下洗菜,剝板栗,切菜,父親會做菜,很香很好吃,但是大多不健康。高中的生活很壓抑,總覺得父親每次來看我我的考試成績就會很差,之後我都讓父親不要來看我了,母親來就可以了,自私的我何嘗想過父親當時有多難過。

高考不知不覺間就來了,覺得父親來回考不好,只讓母親來縣裡,後來父親告訴我,我高考那幾天,他在給地里棉花鋤草,不知道鋤斷了多少顆棉花,他不是生氣自私的我,他擔心我考不好。高考成績出來,文科生以高出一本線30分的成績穩居我們那個小地方的第一,父親很高興,晚上端一個凳子出來,坐在家門口,跟大家聊高考作文。他說,念書才能有出息,他一輩子吃了沒文化的虧,但在我心裡父親很聰明。

高考終於結束,成績出來後首先做的事就是減肥,還有出去做暑假工,類似評論補助的工作,工資非常高,但是需要配合電視台做節目。給各種人說感謝是話,減肥時對飲食的壓抑,一個月瘦了25斤吧,感覺自己陷入了壓抑。暑假工期間,我和父親發生一次矛盾,我當時是真作啊,就覺得自己很辛苦,父親打了十幾個電話就是不接,最後接電話了,我當時不知道因為什麼事說了一句「你有病啊」,父親真的生氣了,母親事後跟我說,父親摔了自己的老人機,把準備打電話給我的母親的手機也給摔了。母親害怕父親生氣影響病情,找人和父親打牌,父親也不打牌,生氣了。我是真作死啊,姐姐打電話勸我給父親道歉我就不願意,後來一個一起工作的小姐姐跟我說了一些道理,我突然想通了,給父親道歉有什麼好丟人。我給父親打電話,跟他道歉,他直接把電話給了母親,他不是不接受我的道歉,他是故作傲嬌,他從來都是包容我的。原來,我和他冷戰期間,他一直和母親給親戚報喜,請親戚為我祝賀,他一直在為我忙活著,而作死的我在糾結要不要道歉。

暑假工結束在家待了將近二十天吧,本應該在家好好和父親生活,抑鬱讓我動不動發脾氣,終於有一天父親爆發了,我和父親發生了強烈的爭吵,我找了所有能傷害他、刺痛他的話語來戳他那已經千瘡百孔的心,「我高中期間你有沒有給過我一分錢」,我傷害了他父親的尊嚴。父親一直是包容我的,吵架的前幾天,我跟父親說想吃白糖,一中很硬很硬,能拉絲的糖。吵架當天晚上,外面有賣白糖的叫賣聲,父親立馬喊我下來,明明中午還在吵架,父親總是包容作死的莫名其妙的我,我蹭蹭蹭拍下去,父親給我幾張一塊錢是紙幣,我買了白糖回來,然後我們就和好了,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父親沒有明說,我知道他不想我離家太遠,我所有的志願都填在安徽,最後留在省會,距家很近的學校,父親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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