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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這朵楊樹花

楊樹花在中國人的歷史記憶里,是一種滿含希望的存在。不是即將到來的三月煙花自在飛,也不是桑梓之間的春鶯要啼,而是終於可以不再餓死。乾隆五十八年,張問陶看見河北災荒的景象,寫了一首《拾楊稊》:

拾楊梯,老姐苦,綠瞳閃爍如飢鼠。

人攏柳葉我無梯,人斷柳皮我無斧。

楊稊拾得連沙煮。

這個「楊稊」,便是楊樹花,民間又稱「無實芒」。這是一種嫩綠或火紅顏色的花序,在經歷漫長而又痛苦的秋冬饑荒後,人們就盼來了它的盛開。地上的、河裡的、天上的、地下的,能吃的,都被人吃光了。那些看起來不能吃的,也被餓慌了的人民,收錄到了《災荒食譜》中去。

楊樹花當然逃不過饑民的法眼,餓得眼睛發綠的老姐姐,和旁人一樣要搶春食。沒有梯子,就沒法攏柳葉;沒有斧頭,就沒法剖柳皮。唯有落在地上的楊花,撿起來連同沙粒一起煮了。多年下來,人就知道怎麼才能把這樣看起來沒法吃的東西做得好吃。

楊樹花怎麼吃?

可蒸,可煮,可涼拌,做餡兒,其中,又尤以包水餃最為美妙。

楊樹花不可直接吃,撿來或買來的楊樹花,要先用清水濯洗兩遍,洗掉一身的風塵。這時候,就將這大捧的楊花,放進鍋里,煮上五分鐘,再將熱水瀝干。此時清水已變濁,而楊花依然苦。把煮過的楊花浸泡在清水裡,過一夜,那苦味就消失不見了。然後將楊花放在案板,以刀剁碎如細蛾。再用籠布包裹,用力擠凈水分,便成了無實芒水餃餡兒的第一名主力。五塊錢的楊花,便可解五人之饞。

楊花配肉餡兒,必須是五花肉,瘦肉不可以。太瘦則無馨香輕軟之口感,便浪費了吃楊花的真趣。

再買一把韭菜,摘乾洗凈,切餡兒入盆,就放在楊花旁邊。肉則還需一道工序,便是以大蔥兩根混合。不必擔心蔥多,蔥不多不足以芳香,無法沁人心脾。蔥切碎入肉,與五花肉一起剁。期間添味極鮮及少量細鹽,剁成後放進盆里,這就是楊花水餃的料。往裡添十三香兩小勺及鹽,再添熬制好的油。

這油已是花椒、八角、生薑、蔥花炸過的,本身就帶著一身的膩與辛。以炒菜時三倍的量,添到餡里,用鏟子攪拌,混合的香味就撲鼻而來,勾引和料者的飢腸騷動。水餃皮可自己做,也可在鮮麵店買,這些料,勢必要買兩斤皮。說是兩斤,然而並不貴。

初做水餃者,不知加鹽幾何,起初就要少加。不放心的,就試著先包一個,煮熟後品嘗一下。是咸了還是淡了,你的嘴會告訴你的。淡了可以再加點鹽,咸了就得再買點餡和進去,因此起初還是少添為妙。

包水餃,最好令其腹脹如鼓,實實在在。所謂肉吃滿口,餡兒太摳,吃的就不痛快。

醋,最好是用清香醋。碟子里先放一點白糖,再滴一小坨蚝油,半勺味極鮮。把醋倒進去,點兩三點香油。用筷子一攪,蚝油與糖便融進醋里,麻油(香油)的油花飄起來,分成數個小圓圈。因味極鮮的深色渲染的清醋,就會成為令人食指大動的蘸料。

下水餃也是一門學問。水需多,否則易著鍋。煮開以後,水餃下去,即刻攪動。為防黏連,就用炒勺,沿著鍋邊,沿一個方向攪去。攪動時最好不要碰到水餃,從中間攪進去不可取,容易令水餃露出破綻。沿鍋邊攪水,讓水的轉動帶動水餃,水餃就起伏如白鯨。然後蓋上鍋蓋,待一會兒再攪動一回。

人最好是站在一邊盯著,防止淤鍋。水餃要煮到腹鼓如碩鼠,現包的水餃,鼓脹非常明顯,可以一眼看出,白花花地佔據整個鍋面,香味也隨著蒸氣蔓延。鼓脹後三五分鐘,便可盛進盤子里。無實芒五花韭菜餡兒的水餃,便可以端上餐桌了。

夾著水餃蘸醋吃,不僅是撲鼻的香味,還有口舌之欲得逞的快感。齒下的韭菜、五花與楊花,還有隻覺得香,而吃不出來的白色蔥花,正是北方春季最應享用的美食。這種東西,在很多現代人家,都是難得一見。

吃朵楊花,極少有人回念無飯可吃的當年。然而食楊花,又確實是源於國人饑荒年代的探索。民國三十二年的山東,一位士兵中了日本人的槍彈,被抬去搶救。臨死前,他問旁邊的人:「無實芒開了沒有?」那時人們餓了很久,而春才剛剛到來。但人們依然對他說:「開了!開了!」

他便帶著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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