詛咒雜談：廠商與玩家之間才是真正的「非對稱對抗」

中國遊戲界最近不太平。

隨著「第五人格」的發布，所有人都開始捶網易：玩法原型抄襲，美術風格抄襲，原畫抄襲……黑料越扒越多，幾乎要從大話西遊開始將網易自研全盤打死。

網易於是緊急公關，發布了與「黎明殺機」製作商Behaviour的合作消息，並承諾「將在未來」以「玩法顧問」的身份邀請其公司旗下的兩名製作人為「第五人格」遊戲的全球化「提出建議」。

我們姑且假設這個合作是真的，或者說深度而正規的，這一切看來也差不多類似於：你說老子白嫖？看……好……等下……好……了！瞧！老子現在他媽付過錢了！

其實這種事在中國遊戲界發生過多少次，筆者已經數不過來了，在中國遊戲業的大染缸里，一個又一個招搖的婊子，花枝招展地走在從複製而生到花錢轉正再到霸榜洗白的路上。

抄襲有可能被追究，那些僥倖沒被追究的，就堂而皇之地聲稱自己是「原創精品」；被追究而沒錢的，就只能下架改個名字再上。

稍微有點錢的，嘗試與受害者達成和解；更有錢的呢，要麼直接把代理談下，私下養蠱，再高興一點就直接把原公司收購了……

最終精品們一通打扮粉墨登場：瞧！天然美女！只要648！

回頭看看，網易做錯了什麼？沒有——不就是抄襲了之後嘗試花錢堵嘴嘛，都坐下！社會主義初級階段中國公司的基本操作而已：看！老子嫖娼花錢了！

可這話說出來雖然理直氣壯，怎麼聽著就有點不對勁呢？

一、廠商與玩家之間的不對稱對抗

「第五人格」里的核心規則，是四個玩家要作為求生者聯合協作，從強大監管者的看守下逃出去。

毫無疑問，即便從PC端搬到手機端，並「辛苦」地做了適配、優化和包裝，我們依然能一眼看出它幾乎全盤複製了黎明殺機的玩法原型。

可以說，「第五人格」是逃出網易帝國的最後一台發電機（這比喻真貼切）。

在網易一次又一次的抄襲和換皮後，玩家們早已出離地憤怒了，於是戰爭開始了：儘管某種意義上黎明殺機已經過氣，但是玩家們還是在努力為其發聲和爭取，捍衛原創——畢竟B社與中國玩家同仇敵愾的革命友誼，是決計不能被玷污的。

可這場戰爭的實力太懸殊了：儘管玩家們拿出實錘，拽住頭髮，對著臉打，拳拳到肉。第五人格依舊穩居免費榜第一名，不啻於一場聲勢浩大的魔幻現實主義鬧劇。

這一切在我眼中變成了一場不對稱的對抗遊戲：開發商作為監管者，在場景中四處遊盪，玩家則作為求生者，在其搜尋下掙扎沉浮。

監管者有著強大的力量、資本和「專業人才」，掌握著許多技能，如對玩家的痛點分析、成熟制式化的新手誘導、嫻熟的長線數值構架、豐富可量產的美術賣品、甚至包括無處不在難辨真假的輿論造勢。

而玩家作為求生者，幼小、迷惘，缺乏經驗，視線受阻，信息不對稱；大部分人作為新手，很容易被廠商無情收割。

可以說，無論是大家眼中的「抄襲慣犯」騰訊，還是日前強勢崛起的「抄襲新秀」網易，他們的行為都在宣稱：這套商業模式對當前的中國市場來說是行之有效的。

甚至在偶爾頂著巨大的風險推出幾款原創性強的作品，並發現激不起半點波瀾之後，他們會覺得這是「唯一可行」的。

從此立項必須先找原型，誰火了馬上三班倒跟進——看看IOS暢銷榜上那些熟悉的面孔，龐大的5.6億玩家，2189億元的市場，大廠們「只要或只有」靠抄襲才能贏得市場獲得利潤，這是多麼壯觀的悲劇。

二、「這屆玩家不行！」

二十年來，中國玩家的人數基數擴大了千萬倍，遊戲市場也如催肥一般變得龐大而畸形，可在量的膨脹下，質卻始終提升緩慢。

可以說，中國遊戲發展這麼多年，絕大多數的時間都在研究讓玩家如何掏錢的技術——讓他們在感受基本樂趣、成長線不至於斷掉、沒被RMB玩家打哭、沒覺得自己丑到玩不下去的情況下，能充錢，就充錢。

在這種環境下成長起來的新玩家們，缺乏對精品遊戲的辨別能力，吃渠道的推送，吃廠商的忽悠，這是很正常的現象。

有人要問了：所以你的論調就是老掉牙的「這屆玩家不行」？

是的，這屆玩家的確不行——可是過往的哪一屆又行呢？

拿我自己舉例子，我小時候非常沉迷FC，花了大把時間去玩「超級馬里奧」（但從未通關過）；幾年後，在被PS2華麗的畫面效果征服後，我又開始感嘆之前那些玩FC的時光都是對生命的浪費。

可直到我玩了二十年遊戲，入行當了遊戲策劃之後，才了解到曾被我唾棄的「超級馬里奧」，原來是最優美的關卡設計的教科書。

每個領域，每個行業，甚至人類的發展都是這樣的：時間帶來閱歷，閱歷轉化為知識，知識帶來成熟，最終再通過成熟的心態和思考推動自身的發展。

每個人都曾經是幼稚的，閱歷的增長如果不能帶來謙虛和進步，就只能帶來浮誇和蹉跎。

這就是為什麼那些有一定遊戲閱歷的玩家，需要變得更成熟，更懂得如何思考；在感嘆「這屆玩家不行」時，需要額外再做些什麼：利用你的閱歷和知識去影響和帶動其他人，而不是每天陷入無聊的鄙視鏈怪圈裡去做什麼關於遊戲陣營的派系鬥爭。

因為只會感嘆這一句並不能為你帶來什麼好處——至少沒有5.6億跟你同樣對遊戲有高要求的玩家帶來的好處多。

你可以說：我身不在無間，我對國產遊戲沒什麼期待，不需要國內市場做什麼改變，不需要國產研發力量做什麼轉向，我有我自己的玩法，和你們無關。

好的，但我不知你是否想像過這些畫面？

所有遊戲首發中文，實體、典藏，不需要找奸商就能第一時間買到。

一個不需要整天擔心被ban的steam，所有喜歡的遊戲受到合法的保護。

一個「紅海行動」，或者朝鮮戰爭版本的使命召喚。

一個中國王朝背景的刺客信條。

……

如果這上面的任何一條沒有從你的腦子經過過，現在就去暢想一下吧。

當我們湊齊足夠多成熟的玩家，去搭建和支撐起一個穩定的市場，我可以向你們保證，這些絕不會離我們太遠。

況且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我們熱愛遊戲，難道不是因為他可以讓人們體驗和分享快樂嗎？

三、最大的權力，一直都在全體玩家手裡。

我在「第五人格」中經歷過這樣一場對局：在我們三個人打開了最後一道門時，有一個同伴被抓了；剩下的三個人遲疑一下，面對著身後近在咫尺的逃離點，我們默契選擇沖回去營救同伴。

那是一場鐵與血的交鋒，蓬勃的心跳相互交織，胸前的紅領巾在夜幕里飄蕩，一個人被綁上了椅子，另一個衝上去營救，被打倒再救起，反覆循環。

最終，直到一個人不得不離開遊戲後，剩下的兩個人選擇逃離，留我孤身一人面對監管者，壯烈犧牲。

這是我體驗「第五人格」時最好的記憶了，你以為它告訴我們，人性的光輝和偉大？

不，這個故事其實是說：如果你沒有萬全的準備，高效的合作，最終的結果，可能是把自己也搭進去。

在現實的對抗中，也是一樣：每個人都需要變得更成熟，更理智，更透徹，才能去影響別人。

因為傳播恨意很容易，但廉價的恨，和廉價的愛一樣，都不會得到重視。

比如我們的另一個抄襲大王——騰訊。

在騰訊大舉抄襲累積原始資金時，每個有閱歷，有態度的玩家，都在討厭他。

可很少有人思考，面對這樣一個不成熟的市場，他做的只是用正確的產品去籠絡對應的那部分受眾，「商業操作」而已。

而在騰訊創建Wegame，研發獨立遊戲，化身白衣騎士幫助育碧，向單機遊戲發出善意的今天，許多有態度，有閱歷的玩家又開始愛他。

可還是那句話，他做的只是在對玩家成熟度的增長，和可能做出的改變，作出相應的布局——依舊是「商業操作」而已。

而其中最大的變化，其實來自於玩家本身——玩家在成長，玩家在成熟，開始變得挑剔和有選擇。

這也是為什麼我一定要在這篇文章里說明白「第五人格」這件事：廠商可以拿授權來當牌坊錦旗遮羞布，但玩家絕不應該表示認可和支持，因為這絕不是成熟的標誌。

在此次「第五人格」事件中，在一眾聲討的聲音里，出現了很多不同的聲音。

比如他們說：天下遊戲一大抄，騰訊都抄，網易有什麼不能抄的？

比如他們說：第五人格是從PC端到手游端是全面的改良，為什麼不能算作是新遊戲？

比如他們說：核心原型而已，法律又不保護，有能耐去告啊。

比如他們說：抄怎麼了？好玩不就行了——沒有網易爸爸的第五人格，誰知道你黎明殺機是哪塊小餅乾？

這一切在網易發出合作通告後達到巔峰，遊戲熱愛者們四處出擊：看見沒？有版權了！打臉啪啪啪！

對於買授權洗白抄襲這件事，最怕的不是這套邏輯成為商業套路，因為如開篇所說，事實早已經是這樣；

最怕的也不是水軍可以拿這種給錢嫖娼光明正大的論調來洗白，因為如你所見，水軍才不需要腦子；

最怕的是普通玩家認同這一套邏輯「沒毛病」——因為他真的很有毛病。

拿到了授權，一款核心玩法，地圖、天賦設計幾乎完全照搬的遊戲，就可以說是「原創」了嗎？

拿到了授權，廠商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將自主創新拋至於腦後，專註於到別人家裡撿遊戲了嗎？

如果你覺得花錢買授權就可以將黑得洗成白的，假的說成是真的，是不是等同於你認同有錢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而就算世道如此，充斥在排行榜上的吃雞，和未來可能跟進的大批非對稱競技遊戲，只要花錢解決了版權，他們就是合理合法的——可看看這一切，這是你想要的遊戲世界嗎？

成熟的市場，是玩家可以自主思考，自主選擇的市場，是玩家可以有效地使用金錢，行使自己選擇權和淘汰權的市場，是冷靜的市場，是昂然向上的市場。

當我們無法幻想資本家良心發現時，就只能通過自己的成熟，去逼迫他們轉向。

所以關於「第五人格」這個看上去很複雜的例子，我希望每個有興趣的玩家，稍微進行一些思考，思考一下你們對待這款遊戲，和這種商業模式遊戲的態度和看法。

即便思考的結果是：雖然這個遊戲原創性不高，但是在手機平台上這種類型的遊戲，暫時找不到第二款。

或者是：我知道這款遊戲抄襲，但是我朋友在玩，相比之下我更注重我的友誼。

都可以。

要知道，像這樣的遊戲不是第一款，自然也不會是最後一款。

只要在心中埋下思考的種子，總有一天你將會有足夠的力量，去扭轉這一切。

在這個被詛咒的中國遊戲市場，廠商與玩家之間才是真正的「非對稱對抗」。

而要贏得這場遊戲，你可以選擇盡你所能，幫助他人，團結合作，也可以選擇冷眼旁觀，獨善其身，單獨逃生。

可是恐怕你想不到的是，最大的權力，其實一直都在全體玩家手裡——因為退出遊戲的按鍵，一直都在你的屏幕上。

你需要做的，只是更成熟、更理智地去使用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