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Bane of the Ice（三）

兩個月後。初夏。

我已經學會了怎麼用聖光治療傷口、平復心情，甚至被允許主持過一次全鎮禱告。現在晨鐘鎮上的人，尤其是被我治療過其家人和家畜的那些，在路上都會向我頷首甚至鞠躬；如果伊尼奇在旁邊的話，我自然會耐心地再向他們每一個人祝福。原來那個只有點肌肉的精瘦假小子徹底不見了，現在只有一名合格而端莊的見習修女。想到曾經又瘋又野的生活，有時會感覺那簡直是上輩子的事情。即使再體會不到那種打架的緊張刺激，我也真的再也不想拿起棍子、揮起拳頭了。

他還是把我當成師妹而已。或者說，無論是誰在這裡作為他的師妹，他對那個人的樣子，也一定不會和對我有什麼差別。是的，他會撫摸我的額頭以幫我平復情緒，他會毫不避嫌拉著我的手一起爬西面的山路，他會和我一起在晨光中並排走、一起向路過的鎮民打招呼。我們都不會因此害羞，但周圍人和我所想一樣，明白這都是他亦師亦友的本性而已。我有些不滿於這樣的程度，但每次想親他臉頰作為打招呼的方式時，我又突然滿足於僅僅如此了。因為我實在不能想像他會怎麼回應。我不相信賭博，正像我不相信預言一樣。

我只相信此刻。

不管如何，當我最終聽到我們兩個要去斯坦索姆，參加新一批領主大人受聖光祝福、而加入白銀之手騎士團的儀式時，我都很開心。也許，是內心深處那個野姑娘還活著，還在期盼著不一樣的生活嗎？我們坐著馬車，在沿路的旅店換馬，很快就出發了。

三天後的中午，安多哈爾郊外。

路上一直是我穿著便服駕馬車，他不會反對這樣節省修道院經費的辦法，反倒是因為我會駕馬車，對我多了一些敬意。

既然是我喜歡的人，我斷然不會處處表現成他們一般人所期望的模樣；而要恰到好處展現自己的不同，我覺得才更有希望。今天路上沒有一輛馬車，所以我們在平坦的大道上走得很快。

「斯米耶爾琪。」他突然低聲叫了我一下。這次他沒有再帶上「姐妹」這樣的客套話，我很高興。我沒有減速，徑直扭過頭去，「怎麼了？」

「這是從安多哈爾到王城的大道。你想想，怎麼可能一輛馬車也沒有呢？」

「馬車這種東西，只有領主大人們才用吧。全洛丹倫能有多少領主大人呢？平民們——」突然感覺到了不對勁，我也說不下去了：以前每到夏天，阿加曼德磨坊都會從安多哈爾這邊收購許多穀物。說誇張些，在第一場秋雨之前，偏門總是一股牛的味道。可是為什麼現在，恰恰走到這邊的產糧區，反而一輛牛車也見不到了呢？是因為這邊的農場都太大，所以我們所經過的地方也只有幾家，從而是運氣不好就都沒碰到嗎？不，應該不可能啊，我們走的可是大路......

「有東西在動！看右邊草叢！」

我被這唐突的喊叫聲嚇到了，或者說，我因為第一次聽見伊尼奇用這樣不安的聲音，差點像貴族小姐們一樣昏過去了。不僅錯看成了左邊，甚至手忙腳亂地還給馬兒加了一鞭，我吃了一驚。以前這樣的話，都會大大地顛一下。但好在大道平坦，馬車設計精巧，我們只是向後傾了一下。

「剛才我真的沒有看到。草都有我們胸膛這麼高了，所以也可能是半大的熊。不論如何，現在下車有點危險了。我們加快進度，去安多哈爾城裡吧。貴族領地的治所，總歸要比這些分散的農場安全一些啊。」

「沒關係，別害怕。也可能是我看錯了。」就算伊尼奇對鄉村郊野還沒有我了解得多，他也還是在安慰我。

「別害怕」，哈，這就像一個古老的鍊金術寓言裡面講的，越是不要去想樹上的猴子，腦子裡越是出現猴子。我現在發現不對勁的東西太多了，足以讓我打冷顫：

剛才伊尼奇說的究竟是什麼東西？我越是回憶就越覺得，在那因為烈日（大概是吧）而發黃的草叢裡，我確實也看到有一處的草叢被壓下去了，大概是一個人的寬窄，但頂端卻是一種奇怪的灰綠色。就算是我看錯了，我也很難相信伊尼奇會同時犯錯——畢竟是他啊，聖光在上，一定會指引他的感知。我甚至總覺得有那一瞬聞到了什麼臭味。不過味覺是很神奇的，有的時候明明距離不近，卻強烈得刺鼻；可是再仔細靠近，反而沒那麼強烈、甚至感覺不到了。可是，究竟有沒有這種味道呢？還是說，確實有什麼東西藏在草叢裡，而且還會掩蓋自己呢？

就算我們都出現了幻覺，可是，我以聖光的名義起誓，這裡太安靜了：沒有風吹動草叢，沒有麻雀撲扇翅膀，沒有蟬鳴，甚至根本聽不到遠方的麥田傀儡呼嗒呼嗒的聲音——對，這個思路一點問題也沒有。既然是這麼安靜的環境，那麼就算這些收割機器人離得再遠，它們那種非自然的聲音也不會湮沒。

伊尼奇沒有問我任何話，我迅速扭過頭瞥了一下，在他發覺之前就坐正了。他在看著馬車的廂窗，眉頭鎖緊，眼睛略眯，右手捂在臉頰上掩住口鼻，一言不發。他也一定在思考，可是為什麼不找我說一說呢？憑我幾個月的經驗，我這個純粹的後輩，是阻止不了他的憂慮的；但總還可以幫他減少一些負擔——讓他別再分心注意我現在的情緒。

聖光從不會幫我撒謊，但我也不需要聖光做偽裝。我慢慢讓自己變成無憂無慮的樣子，彷彿是好久困於深院的少女終於出來透新鮮空氣一樣，哼著聖歌風格的鄉村小曲，繼續駕馬車向安多哈爾前進了。這是比阿加曼德磨坊和晨鐘鎮加一起還大一倍多的城市，一定會有市政官員和當地教友，可以幫他打消這一切疑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