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疑恐怖故事《灼皮》(11)一張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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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馬夢潔出事後,孔喻就有意減少了與她家人的聯繫。雖然罪不在他,但畢竟是在兩人同居家裡出的事,自己心裡那關總是過不去,見了面也總是尷尬。

按理說,孔喻父母走的早,自己在這世上拼搏多年,馬夢潔父母又是慈祥好客之人,理應多些往來。但即使是馬夢潔在時,孔喻與「准岳父」家的聯絡並不多,只不過每月陪小潔回家吃次飯,逢年過節帶好禮上門陪岳父喝點小酒盡些孝心。留宿的次數就更少,大概一隻手就能數的過來。

倒是這幾月來,潔父卻頻繁地聯繫他,招呼他到家裡吃飯。

既然躲不過,就只能選擇面對。

下午四點剛過,天色已經漸漸變黑,一大塊烏雲沉沉地壓在天際,路上的行人步履匆匆。剛下班的孔喻開著車,一上午的忙碌讓他嗓子有些不適,嘴裡胖大海潤喉糖散發出絲絲涼意。道路兩邊的大樹不斷向身後掠去,他把礦泉水瓶夾在兩腿中間,一手扭開瓶蓋,灌了兩口。薄荷混著水流過食道,驅散一絲燥熱。

下班高峰期的路程總是擁堵,等紅綠燈的時候,他看了一眼車窗外張牙舞爪的樹杈,和天邊漸漸靠近的烏雲。起風了。

「咚咚咚…… 」拎著樓下商店買的雞蛋和牛奶,孔喻平復好心情,敲響這馬夢潔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房門。

依舊是小潔媽媽開的門,老太太圍著淡綠色圍裙,摻雜著銀絲的頭髮在腦後隨意梳成一個糰子,胸口微微起伏,似是有些喘,應該是聽見敲門聲立馬從廚房快步走來的關係。多年前的肺部手術,雖然去除了病根,卻讓老人落了個不能劇烈運動的毛病,有時連說話語速快了些也會犯喘。她接過他手裡的東西,一邊念叨著「都自己家人,下次來別總拎東西。」一邊給孔喻遞上拖鞋。

客廳沙發邊的藤椅里,小潔父親閉目躺著,稀疏的銀髮被頭頂的風扇吹得微微飄動。小潔媽媽轉身走回廚房,整個客廳,除了廚具碰撞的叮噹聲響之外,就只剩下藤椅隨著潔父乾癟蒼老身體的晃動發出的「咯吱咯吱」聲。

孔喻走到沙發邊,「爸,我來了。」

「去小潔房間看有什麼你的東西,這次就一併拿走吧,還放在我們家不太合適。」老人微微睜開眼,瞥了他一下,復又閉上。

孔喻努努嘴,想說點什麼,最終還是咽回肚子里,點點頭:「好。」

馬夢潔和眾多女孩一樣擁有一顆少女心,她卧室的牆紙是嫩粉色配淡金色花紋,淺色蕾絲窗帘和歐式公主床,床邊靠著一個精緻的白色書櫃,那還是孔喻陪她去選的款式。記得那天,馬夢潔像個開心的孩子一般拉著他的手站在傢具市場里,說等結婚後搬了新家也要買一樣的,以後生了女兒還要再買一個,她實在太鐘意這款書櫃了。那溫度似乎還留在掌心,孔喻不免酸了鼻子,眼淚壓不住又湧上來。

他打開書櫃,把小潔以前愛看的書,逐本地拿出來,細細翻看。小潔最喜歡在書里寫屬於她的小感悟,每本書里都有她清秀的字跡和塗塗畫畫的痕迹,能一眼讀懂她當時的心情和喜歡的語句。

《格林童話插圖繪本》,沒想到她還留著這麼小孩子的書。孔喻看著那被磨損的露出灰色纖維的硬皮書脊,伸手抽了出來。

一張紙片從書頁中滑落,掉在地板上。孔喻彎腰撿起,泛黃的紙張右下角有一排工工整整的藍色鋼筆字。

「潔潔六歲生日留念。」

他將紙片翻過,原來這並非普通書籤,而是一張照片。照片看著有些年份了,相紙已經微微泛黃,邊角也有些磨損,可能是長期夾在書中的緣故,整體還算平整。

照片中間的大蛋糕上,蠟燭已經吹滅一半。六歲的小小潔扎著兩個牛角辮,甜笑著望向鏡頭,真是可愛極了。她左手邊也是個小女孩,女孩年級雖小,但一眼便能認出是小美人坯子舒蔚然。右手邊是兩個小男孩,其中一個盯著蛋糕,鼻尖上還蹭了塊白奶油,好像剛剛偷吃未遂。另一個卻沒有被美食吸引,眼神盯著旁邊的小壽星,兩手做擊掌狀。兩個孩子面相十分相似,那略微上翹的眼角和上薄下厚的嘴唇,怎麼看怎麼像邵波。

突然,窗外一道閃電划過,沒過幾秒,雷聲便隨之炸響,嚇的孔喻手一抖,書本掉到地上,照片順著床縫滑了進去。那床離牆只有兩根手指寬,床底是衣櫃,孔喻趴在地上,轉換著角度想把照片摳出來。

一隻手從背後緩緩伸來,帶著傍晚的涼風。孔喻只覺頭皮發麻,猛然回頭。

站在身後的潔父顯然被他這一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緩了緩表情,只說了句:「飯菜好了,出來吃飯吧。」

孔喻撓撓頭,尷尬地笑著應好。然後起身跟潔父出去。關燈時,他忍不住向床縫望了一眼,心想待會吃完飯再去撿。

潔媽廚藝極好,簡單幾道家常菜,孔喻也吃的津津有味。飯桌上大家都沒說話,平時都是小潔愛邊吃飯邊講話,逗得大家開心到不行。

看孔喻憔悴了許多,潔媽還是忍不住開口,寬慰幾句,要他好好照顧身體,現在家裡也冷清,有空多來家裡吃飯。

孔喻心裡一暖,不住點頭,正準備回話,手機卻響了。

是邵波。

電話接起,餵了幾聲都沒人說話,便以為是他不小心按到,剛準備掛掉。一直沉寂的聽筒中卻傳來微弱的聲音。

「救命。」

「你怎麼了?在哪?」

又是一陣沉默。

孔喻有些坐不住,他謊稱家裡漏水要趕緊回去,跟二老道了聲抱歉,便收好手機鑰匙,向門口走去。他不知邵波在哪,卻也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

「回去路上開車慢點,注意安全。」潔媽跟著來到玄關,看孔喻一手握著手機,正在穿鞋,開口提醒。

「哎,好,媽您去吃飯吧,不用管我。」

防盜門在身後關上,走廊里感應燈應聲亮起。

「你發現了?沒關係,反正這好戲裡也有你一份。」還未掛斷的手機里,斷斷續續傳出的話語讓孔喻後脊一涼,好像有股寒氣自腳底逐漸爬升,爬到脖子,一把掐住他喉嚨,一時間發不出任何聲音。

坐進車子,孔喻卻久久沒有離開。顫抖的雙手幾次想開動車子,都因為抖動的太過劇烈,根本無法把鑰匙插進鑰匙孔。

「邵波,你夠狠。咱們低頭不見抬頭見,總有一天我會找回這個面子的。」

有些陌生的聲音不知從他腦海中的哪個角落又竄了出來。時至今日,他已然忘記那男子的身形,可那句話卻依舊深刻於腦海中。本來最近已經不再想起,可就在剛才,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

是他。

孔喻放下因抖動始終無法插入鑰匙孔的車鑰匙,雙手狠狠拍打了幾下自己的臉頰,原本蒼白的臉上浮現出紅紅的掌印,火辣辣的疼痛刺激著神經。他閉上眼睛,深深的吸了氣,緩緩的吐出。重複幾次後,他睜開眼睛,再次拿起鑰匙熟練地將車子發動起來,車子駛出小區,向邵波家疾馳而去。

天空已經完全黑下去,濃墨般的夜空中看不見一顆星星,更別說月亮。夜色下道路兩旁路燈已經亮起,來來往往車輛使得道路略顯擁擠。

車速不斷提升,連超車燈都顧不上提示,見到車輛間有縫隙就加速超過,嚇得旁邊車子急忙躲讓,按喇叭抗議。更有脾氣暴躁的司機反追上來破口大罵。他絲毫不理會,繼續超車走近路,用最短時間到達邵波家。

走廊里,孔喻踮著腳尖來到門前,屏住呼吸,耳朵貼到在門上。屋內沒有一絲動靜,不像有人在的樣子。難道邵波不在?還是被制住了?就在他猶豫要不要破門而入時,一陣手機鈴聲在這寂靜走廊中突然響起,聽著頗為刺耳。驚的他急忙退後幾步,穩住身子,扭頭四周看了看,不見任何人影,才發現響聲是從自己兜里發出來的。

一陣電流雜音傳來,過了好一會才平靜,他終於聽清楚對面在說什麼。

「孔喻,救我。」

「你在哪?」

「我在你上班的地方。」

孔喻剛想說些什麼,卻被一陣沙啞刺耳聲音給打斷,隔著手機都能感覺到絲絲恨意。

「你跑不了的,償命吧。」

「喂,喂?」電流的雜音不消一會兒就變成了嘟嘟忙音,電話被掛斷,手機返回桌面,在副駕駛座位上散出冷冷的青光。

「可要撐住。」他心中不停地念叨,儘力控制著踩著油門的腳力。

時針已經接近九點,殯儀館除了門口傳達室還亮著一盞燈,其他地方早已寂靜漆黑一片。保安張大爺躺在傳達室的椅子上,電視里播著民國時期的諜戰愛情片,眼前木質辦公桌上擺著只剩小半瓶的老白乾和兩袋小鹹菜。

按理說,在這飄著熱風的夏日夜晚應該配上冰啤酒才是人間美事,但黑燈瞎火,讓張大爺揣著一肚子冰啤獨自一人往那告別廳旁的衛生間去,還是有點兒瘮得慌。這老白乾也好,活血化瘀,勁兒也更足。

汽車的轟鳴聲由遠及近,在這山間尤為明顯。「大晚上的,這誰啊?」不等他想罷,屋外傳來滴滴的喇叭聲響。

「張大爺,是我,幫我開個門。」

「是小孔啊,這急急忙忙的幹啥呢,這麼晚還趕過來?」他拉開傳達室窗戶,發現車裡是一臉焦急的孔喻,感覺奇怪,便隨口問道。

「啊,明早有個挺重要的儀式,稿子我忘了弄。對了,剛剛有人來館裡嗎?」

「人?沒人來,半個人影也沒見著,咋了?」

「沒事兒,我就隨便問問。」

「誰能像你,大晚上的還來這鬼地方加班。等著啊,這就給你開門。」

孔喻將車停好,手電筒也沒開,趁著月光,走向行政辦公樓。

點亮辦公室的白熾燈,桌上的文件還像下班前那樣凌亂的散落在桌子上,不像有人來過。

不是這裡?見屋裡沒人,孔喻轉身向走廊另一頭的鐵門走去。

太思市春秋兩季多雨,為了方便員工,館裡在辦公樓與告別廳之間搭了一條帶棚的迴廊。

沒有開燈,月光透過落地窗照進告別大廳,映在青灰色的大理石地面上。通往火化室的走廊里,除了他刻意放輕的腳步,甚至連夏夜裡的蟲鳴都聽不見。

「怎麼這麼安靜。」

第一告別廳里,紙花圈已經收拾乾淨,沒有停放遺體的推車,整個房間顯得空蕩蕩的。用手電筒環顧四周,還是沒人。孔喻心中不禁有些急躁,這人到底在哪兒?邊想著,邊走向後台的員工通道。

剛一拐出門口,一眼就看見走廊盡頭的第六火化室里亮著燈。

除了那盡頭微弱的黃光,走廊里沒有窗戶,一片漆黑。只有緊急出口的照明燈泛著綠光,排列在一間間火化室門邊。

從第一告別廳走到第六火化室,要經過五個房間。一模一樣的房門緊緊關著,門上的玻璃窗黑洞洞的,彷彿要把路過的生命都吸進去。孔喻斜瞥了一眼,腳下不自覺的離牆邊遠了一點。

站在第六火化室門口,孔喻湊近門上的玻璃窗,向里張望。玻璃狹窄細長,視線所及之處不見人影。四周靜得出奇,孔喻心裡沒底,只好掏出手機給邵波打了過去。

「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嘟嘟的等待音本就讓他越來越心煩,當機械的女聲從聽筒里飄出,被他調到最小的音量反而像是有人在他耳邊輕念。

管不了那麼多了,孔喻揣好手機,推開半掩著的防火門,小心翼翼的走了進去。

火化室的門開在房間的左下角,進門正對著的是一面貼著「認真核對,對生命最後的敬意」標語的牆。牆壁是用米白色大理石瓷磚砌成的,地磚則是青灰相間的花紋,沿著牆壁的四周還有黃褐色的踢腳線。微微泛黃的燈光從頭頂散射下來,照在左手牆壁上依次排列的三個焚化爐門上,分別是「至德」、「至真」、「至善」,拉絲不鏽鋼的材質反射出柔和的光線。

「也不在這?」

偌大的殯儀館裡,這人還能藏哪兒去?孔喻的手心裡微微出了些汗,轉身剛要出門,眼角餘光掃過焚化爐旁立著的花台。

那花台是紫紅色木質的,呈階梯狀分三層,滿滿的擺著或金黃或純白的菊花。原本正正好好卡在牆角的花台似乎被挪偏了些,與牆角的縫隙中隱約有個黑影。心中一緊,孔喻放輕呼吸,悄悄走過去。

「邵波?」輕喚了聲名字,卻不見應答,孔喻只得又靠近了些。一絲焦糊的氣味鑽進鼻腔,趁著青黃的燈光,他終於看清了那人側臉,心裡頓時涼了半截。

「邵波,醒醒。」那身體像一攤堆在地上的生豬肉,隨著孔喻推動的手無力的晃晃,就是不見動作。看著臉色發青,沒有了鼻息的發小,他癱坐在地。

「操,來晚了。」

密閉的房間,悶熱的夏夜空氣里,隱隱飄來一股涼意。盯著地板,還在愣神的孔喻被一陣響聲拉回現實。腳邊已經斷了氣,原本背對著他側躺著的軀體忽然向上傾斜起來,彷彿是要起身。

「咔、咔——」

頸椎發出奇異的脆響,耷拉的腦袋緩緩向後轉來。貼在地上的臉頰彷彿被啃食過一般,露出森森白骨。肌肉筋膜拽著不肯脫離的麵皮,拖在地上。

「啪嗒」一片焦黑的肉皮經不住引力的召喚,砸在地板上,發出一聲細微的脆響。彷彿是聽見了聲音,邵波的右眼轉了轉,一手撐地,直挺挺的坐了起來。

見慣了屍體,卻從不曾見過如此景象,孔喻不禁一陣反胃,雙腳亂踢著向後退去。轉身爬起的一瞬間,發軟的膝蓋一下子跪在地上。但已經顧不上疼了,孔喻連滾帶爬的衝出房門。

「救命啊,來人啊!」已經破音的呼救聲被吸進走廊的黑暗中,逃生標識不知什麼時候也滅了,他看不清前路,更不知道出口在哪。鞋底與地面摩擦著,發出刺耳的聲音。指尖觸碰到牆面,大理石冰涼的觸感激起一身雞皮疙瘩。

那屍體出乎意料的敏捷,眨眼功夫已經道爬到孔喻身後,手一伸就將他的腳踝抓住,輕輕一扯就把他按到在地。

腦門重重的磕在大理石地面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孔喻只覺得眼前黑暗中有金星閃爍,還沒反應過來,脖子又瞬間被掐住。腦袋漸漸開始缺氧,視線模糊起來。他拚命掙扎,雙手卻掰不開脖子上那股力量。

「嘩啦——」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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