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俠兒

(1)

遊俠兒,不知姓甚名甚。

(2)

二十年前,遊俠兒出生,沒有腳踏七星,母親也從未被哪位天神臨幸,所以二十年後他還是個徹頭徹尾的小人物。

十五年前,遊俠兒學了兩天的劍術就丟掉了劍,又學了讀了兩天的詩書,怎麼都覺得頭疼。他就想到了楚霸王,便對父親說:「我要學萬人敵」。結果被父親一頓老拳暴揍,逼他學起了騎馬射箭。遊俠兒的父親錯過了成為霸王父親的機會,可這也不能怪他,他壓根就不知道什麼是萬人敵。

十年前,遊俠兒騎射已經十分精湛,可每當他遇到母鹿和幼鹿,總是下不了手。父親不管這些,「嗖」得就是一箭。「你不吃了它們,就得餓死。」

五年前,遊俠兒在亂匪的刀斧之下營救了一位書生,書生作為報答,教了遊俠兒一首詩,便是曹子建的《白馬篇》。

一年前,大將李光奪取了長安,從此天下更為混亂。遊俠兒的雙親均死於叛軍之手,留給他的只有一張弓,一袋箭,一件白衣,一匹白馬,以及燕趙的悲歌。

遊俠兒從此顛沛流離。

(3)

遊俠兒第一站是郭澤將軍的駐地。

遊俠兒的心中充滿了仇恨,然而郭澤有的只是野心。遊俠兒想要的只是李光的首級,郭澤也想要李光的首級,但必要的時候,他可以瞬間和李光成為朋友。

遊俠兒畢竟只是個遊俠兒。

文蒼中是遊俠兒在軍中唯一的朋友,兩人約為兄弟,同生共死。

(4)

文蒼中對遊俠兒說:「我站在靶子前面,腦袋上放著一個蘋果,你能射中它嗎?」

遊俠兒說:「能啊,我蒙上眼睛都能百發百中。」

文蒼中不相信,拿著蘋果放到了一個靶子上面,說:「你先拿這個試試。」

遊俠兒說:「讓我喝口水,我特緊張。」

文蒼中說:「別磨嘰了,緊張什麼,你就當它是叛軍。」

遊俠兒蒙住眼睛,張弓一射,射穿了靶子的中心。

文蒼中嚇得滿頭大汗,一拳打在了遊俠兒的胸口,罵道:「幸好不是放在我頭上。」

遊俠兒一臉尷尬,回答道:「從我父母被叛軍殺死的那天開始,我的箭就不會偏離叛軍的要害。」

(5)

叛軍偷襲了郭澤的駐地,郭澤與李光最終還是沒有成為朋友。那天晚上,血光四起,遊俠兒丟失了弓箭和白馬,在火光之中他找到了文蒼中:「我們逃吧,這兒是守不住了。」

「好吧,往西邊跑。」

兩人並肩而行,才走了一段路,一名年輕的敵兵就擋在了兩人的面前。

那名敵兵十分緊張,但還是向兩人沖了過來,一回合就被文蒼中砍翻在地。

「算了,別殺了他,看他的樣子,只有十幾歲。」遊俠兒對文蒼中說。

文蒼中點點頭,兩人準備繼續前進,卻聽見入髓的刀聲。

年輕的敵兵艱難地爬了起來,使出全身的氣力從後邊用刀刺穿了文蒼中。

文蒼中回過頭去看著年輕的敵兵,鮮血迸了出來。兩人都燃盡了生命之火,雙雙倒下。

遊俠兒想起父親的話。

「你不吃了它們,就得餓死。」

遊俠兒忍著淚水,仰天長嘆。

那宛如鮮血一般的天空啊!

(6)

遊俠兒一路風餐露宿,終於望見了長安。

長安本來有如無暇的碧玉,如今卻已千瘡百孔,破敗的城頭在天狼星下孤獨落寞。

幾天之前。遊俠兒遇見了蒼姝。蒼姝是個大將軍的女兒,說是要進入長安,救出受困的皇儲李延恭,從此興復皇室,還於舊都。

遊俠兒從此與她結伴同行。

遊俠兒是羞澀的,所以一路無語,還是蒼姝覺得太過無聊,首先打開了話匣子。

「你幾歲了?」

「十五。」遊俠兒順口編了一個數字。

「那你得叫我姐姐。」蒼姝得意地說。

「你幾歲了?」

「我十七歲了。」蒼姝仍然是一臉得意。

「我剛才瞎說的,其實我二十歲了。」

「騙誰呢。」

「我可沒有騙你。」

「怎麼證明呢?」

遊俠兒撓了撓頭說:「就因為我比你略長三歲,所以武藝比你高強,詩文也勝你。」

蒼姝笑得花枝亂顫:「要說武藝有我還勉強信你,可你還會吟詩作對嗎?」

原來在郭澤的軍中大多都是一些目不識丁的粗鄙大漢,遊俠兒學過《白馬篇》,便認為自己詩文了得了,所以才敢誇下海口。

遊俠兒也不答話,立刻就背誦了《白馬篇》。

蒼姝笑了笑,說:「這是陳王的詩。」

遊俠兒笑道:「你這丫頭,糊塗了吧。這哪裡是陳王的詩,人家姓曹名植字子建,和那姓陳的有啥關係。」

蒼姝哈哈大笑,遊俠兒不明緣由,也隨著她笑了起來。

笑聲響徹雲霄。

(7)

蒼姝問遊俠兒:「那你誰寫詩嗎?」

遊俠兒說:「書生教過我,我卻不太懂得這回事,什麼押韻,什麼平仄,什麼『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麻煩死了。」

「你就說你會不會吧。」

「以前打獵時無聊,寫過一首。」

「說了聽聽。」

「算了吧,丟人現眼。」遊俠兒搖了搖頭。

「說,快說!」蒼姝嬌嗔道。

「好,你可別再笑我了。」

「我保證。」

「少志若揚帆,吳鉤血劍寒。縱橫千百里,騎馬赴關山。」

蒼姝抿起來了嘴巴。

「你看看,又要笑我了。」

「我憋住了,可沒笑。」蒼姝理了理頭髮,說,「遊俠兒,你可比李延恭可愛許多了。」

(8)

蒼姝說:「李延恭手指上有十個螺紋,將來可以掌管天下。」

遊俠兒說:「這是誰說的?」

蒼姝說:「市井的民謠都這麼唱。」

「一螺窮,二螺富,三螺開酒庫,四螺沒飯吃,五螺做乞食,六螺圓車車,七螺做老爹,八螺是廟祝,九螺會當家,十螺管天下。」

遊俠兒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問:「乞食是什麼?」

蒼姝說:「就是乞丐,要飯的。對了,你有幾個螺?」

遊俠兒握緊了雙手,說:「兩個。」

蒼姝不信,旋即掰開了遊俠兒的雙拳一看……

又是響徹雲霄的笑聲。

(9)

遊俠兒問:「我們應該怎麼救出李延恭呢?」

蒼姝說:「父親的舊部在城中已經準備好了,到時候我們裡應外合,便可以殺得李光一個措手不及。」

「裡邊有多少人馬?」

「五百左右。」

「那外邊呢?」

「本來只有我一個,現在有兩個了。」

「……」

蒼姝又笑了起來,好一陣才說道:「騙你的,外頭也有許多兵馬,瞧把你嚇得。」

遊俠兒嘀咕:「可沒嚇著我。」

(10)

遊俠兒見到了蒼姝口中的兵馬。

帶頭的是大將軍,蒼姝的父親。

「蒼姝,你旁邊那個髒兮兮的臭小子是誰?」大將軍執著馬鞭,指著遊俠兒問。

「他是一路護送我而來的遊俠兒。」

「就這副模樣,可以護送你嗎?」

遊俠兒也不答話,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大將軍又瞥了一眼遊俠兒,說道:「小子,今晚我們舉事,你現在走還來得及。」

遊俠兒憋紅了臉,說:「算上我一個吧。」

仇恨之火已經點燃了。

(11)

遊俠兒又遇到了夜襲。

「搞出這麼大的聲勢,怎麼可能不被發現啊。」遊俠兒難得地抱怨起來。

「少說廢話,舉事提前了,是男人的話,就隨我殺入城中!」大將軍騎馬持槍,朝著遊俠兒大喊道。

「我沒有馬。」

「那邊,那匹白馬。」

遊俠兒朝那邊望去,果然有匹熟悉的白馬在等著他。

「那是我去收拾郭澤殘軍時牽來的,現在交給你了!」

「你早就該交給我了!」遊俠兒含著淚,朝著大將軍喊道,「今夜之戰,某必是先登!」

(12)

「我也要去。」蒼姝對遊俠兒說道。

「你給我呆著!」

蒼姝嚇了一跳,她從未見到過遊俠兒那樣的眼神。

遊俠兒挺槍上馬,所向無前,叛軍盡皆披靡而走,少頃,已殺到長安城之下。

「開門!」遊俠兒朝著城樓上大喊。

城門緩緩地打開,眼前是李光的大軍。

(13)

李光將李延恭擋在了前面,面露猙獰,自信地單騎來到陣前,朝著大將軍大喊:「若不降我,我就讓你背上害死皇子的罪名。」

大將軍躊躇良久,不敢上前。

遊俠兒回到了陣里,偷偷地拿了弓箭。

「不要,李延恭在那裡。」蒼姝對遊俠兒說道。

「你信我嗎?」遊俠兒沒有回頭。

蒼姝想了一會兒,說:「不要……」

遊俠兒長嘆了一聲。

就在這一瞬間,箭矢飛射出去,直插入李光的眉心。

大將軍立即反應了過來,帶領著軍隊殺向了叛軍。

「從我父母被叛軍殺死的那天開始,我的箭從來不會偏離叛軍的要害。」

(14)

遊俠兒隨著大軍沖了過去。

大將軍看著遊俠兒奮力拚死,大為讚許:「小子,方才你救了皇儲,要什麼獎勵?」

「我什麼也不要。」遊俠兒的臉上、白衣、胯下的白馬,儘是鮮血的顏色。

天邊放晴,終於被大將軍奪回了長安。

而遊俠兒已經乘著白馬離去了。

「他到底是哪裡的英雄?」李延恭問蒼姝。

「他,只是個遊俠兒吧。」蒼姝看著遠方,回答道。

遊俠兒畢竟只是個遊俠兒。

(15)

遊俠兒乘著白馬,慢慢地走著。

鮮血不停地流了下來,將白馬染成了紅色。

這是什麼地方,四處怎麼會有鮮花盛開。

怪舒服的,就在這兒休息一下吧。

遊俠兒從白馬身上翻了下來,倒在了地上,又記起當年的那位書生教給他的《白馬篇》。遊俠兒笑了笑,用盡最後的氣力念了出來。

「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借問誰家子,幽並遊俠兒。少小去鄉邑,揚聲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參差。控弦破左的,右發摧月支。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狡捷過猴猿,勇剽若豹螭……」

遊俠兒在也念不下去了,但是他卻聽到了遠方的聲音,那聲音好像是父親、是母親、是蒼中、是蒼姝——又好像都不是,是孩子,孩子們的聲音。

真好聽啊,爽朗、乾淨、透徹的聲音。

「邊城多警急,虜騎數遷移。羽檄從北來,厲馬登高堤。長驅蹈匈奴,左顧凌鮮卑。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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