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長大,就越害怕活成我媽

你是女孩。

你可能想成為安吉麗娜·朱莉,或者想成為昂山素季;或者你想成為石原里美式的甜蜜咖啡女孩…成長過程中,各式各樣的偶像都裝飾著你想要通往的道路。

但很少有女孩想成為自己的母親一樣的人。

女孩們在一起聊天,常常會講起自己和母親進行的某種「戰爭」。

以母親為線索去觀察許多女作家,你會發現一條有意思的隱秘的路徑,這條路徑佐證了她的人生、愛情,並在創作中投下陰影,甚至形成某種驅動。弗吉尼亞·伍爾芙曾談到,「我們是通過我們的母親來思考的。」

看完她們的案例,也許你會想起一些自己:

與母親的關係,折磨了張愛玲一輩子。

母親臨終在歐洲寫信來說:現在只想再見你一面。

張愛玲沒去,只寄去了她一直想還的錢。

為什麼會這樣?

本來她有個大家都羨慕的母親。

黃逸梵十分貌美。

她出身名門,是清末首任長江水師提督(掌管江南五省軍權)黃翼升的孫女。

深受五四新潮的影響的她,上世紀20年代就出國留洋,跟徐悲鴻、蔣碧微等都熟識。

一開始,小張愛玲也崇拜媽媽。

小時候,張愛玲畫小人,畫里唯一的成人永遠像她母親:纖瘦,尖臉,鉛筆畫的八字眉。在張愛玲的創作中,那種對精緻生活的描摹、洞察與挑剔,無一不透露著母親在她生活方式中製造的美學影響。

對兒時的張愛玲來說,母親屬於自由、光明;而父親,就是八股文、鴉片、腐朽的代名詞。十六歲時,一直跟在父親身邊的張愛玲逃到了母親住處。

與心中神聖母親朝夕相處後,劇情卻有了反轉:

那個存在於張愛玲憧憬中的女神般的媽媽,逐漸顯露出了嚴苛、急躁、自私的模樣。

張愛玲開始陷入一個成長期的女孩常常叩問的問題媽媽是不是不愛我?慢慢的,問題的結果已經不重要,而傷害已經在反覆叩問之中凝固下來了。

張愛玲曾抱怨,「媽媽吻過那麼多男人的胸膛,卻不曾吻過我的臉頰。」

在乎母親的評價,偏偏被誇忠厚老實時,母親補刀:忠厚是無用的;

在張愛玲生病時,會口不擇言地說她活著就是為了害人。

張愛玲與姑姑

當時,黃逸梵與美國男友回國,張愛玲的投靠對她的經濟和感情都產生了不少干擾,她有意無意在張愛玲面前透露這種「巨大的犧牲感」。

當張愛玲是貧苦學生,蹭著修道院的食宿,母親卻住在香港最繁華的酒店。苦學生在香港大學好不容易拿到了獎學金,她興沖沖拿給母親看——

結果800塊全成了母親一夜賠上的賭資。

這給張愛玲造成了極大的幻滅感。

張愛玲開始賣文為生之後,一心想著存錢,然後把這些年用過的母親的錢,全部還給她。

說黃逸梵不關心女兒,是不公平的。她為她爭取最好的教育資源,讓她學習英文和鋼琴。

但她做這一切,都在向張愛玲強調:你要足夠優秀,你要對得起我的付出

優秀的父母總是試圖給子女他們認為最好的,卻忽視了親子之間最原始的需求——親密

而這位不如意的母親也有著另一個不如意的童年——

作為妾室之後,黃逸梵從小生活在大家族看不見的刀光劍影之中,她曾對張愛玲說:「我小時候,你外婆說話稍微重一點,我眼淚就掉下來了。」

她沒有被溫柔對待過,她也不知道怎麼溫柔地去對待在乎的人。

28歲時,黃逸梵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她決定掙脫舊式婚姻的枷鎖,出國留學。

為了走得更遠,她必須實現情感隔離,而後這種情感隔離也就這樣延續了下去。

張愛玲曾回憶,九歲被牽著過馬路,母親猶豫著,感覺到有牽她的必要。而一到了人行道,母親立刻放了手,敏感的小女孩感覺到了來自母親的抗拒。

連牽次手都那麼不願意嗎?

越是渴望這份愛,因得不到而成的恨就越強烈。

母親去世後,張愛玲獨自面壁而哭,大病一場。直到兩個月後,才有勇氣整理母親的遺物。

她曾對他人為母親辯解,說母親不斷失敗又再重複的戀愛模式並不是濫情,「她只是想要被人愛。」她定然是不想要重蹈母親的愛情困境覆轍的。

但她還是慢慢變得越來越像母親。她的那種同樣的生硬、傷人的鋒芒與尖刺,也同樣在她的愛情中投下困難。

張愛玲不願意生孩子。

她曾透露,因為她自己是這樣一個「狠毒」的女兒,如果她有孩子,那孩子說不定也會如此對她。

1941年4月18日,英國女作家弗吉尼亞·伍爾芙水中的屍體被幾個孩子發現。

許多現代讀者從電影《時時刻刻》中認識她,並形成了一種印象:一個瘋瘋癲癲的作家,再加上在她的父母在她還是少年時就相繼離世,給她帶來了精神崩潰。

好像她就是一個一天到晚想著自殺的傳奇作家。

並不是這樣的。

邁克爾·坎寧安(《時時刻刻》作者)曾談到,弗吉尼亞·伍爾芙是很有趣的一個人。她對別人說的話很有興趣,她熱愛未來,期待著可能發生的奇蹟。

她的寫作,是心懷熱愛與光明的寫作,她也比幾乎所有人都更擅長傳遞活著的美好。即使她是一個經歷過生活最低谷的作家。

因為她的母親也是個飽含熱愛與光明的存在。就像帶有她家人影子的《到燈塔去》里的拉姆齊夫人,每當丈夫陷入煩躁和嘀咕,「她立即迸發出一陣能量的甘霧」,瞬間安撫好他。

左:伍爾芙母親茱莉亞;右,伍爾芙與母親

每個小女孩在小時候,都在尋找一個完美,漂亮的範本,而她母親就是。傳記作者林德爾·戈登這樣描述茱莉亞,「她完美無缺地展現了維多利亞時代女性的風範。」

但與此同時,這位典範女性,也按照規矩,處處維護著丈夫的權威。

伍爾芙家裡孩子非常多。在她出生之前就有六個了。

對母親懷有強烈的崇拜和依戀的伍爾芙,很快敏感地發現自己無法獨享母親的愛,甚至比其他人得到的還少。

家裡的兒子在學校表現不好,父母不但不責備,還為他們開脫責任,但如果換成女兒,就沒這麼幸運了。伍爾芙同父異母的姐姐勞拉就因為行為怪異,最後被送進了精神病院。

但其實勞拉並沒有所謂的那樣瘋瘋癲癲,她七歲就開始閱讀,她只是以激烈的方式拒絕父親的管教,在各種管教手段都失敗後,父親決定把這個「問題少女」送進精神病院,而茱莉亞並沒有為女兒說情——她永遠支持丈夫的決定。

穿著母親的誇張禮服的伍爾芙在登上1924年《名利場》

這件事對伍爾芙影響很大,因為她從心底感到,她和勞拉是一樣的,皮膚下面流淌著同樣躁動的血液,她怕和勞拉有同樣的結局。這種童年的陰影,使得她一生也處在害怕自己是精神病的恐懼中。

那個洋溢著真善美的,她崇拜與愛戴的母親,卻在最傷害她的事情面前保持緘默。

母親對家庭男性的過多維護,一定程度上忽略了對女兒們的照顧。

伍爾芙大約6歲起就開始受到異父哥哥的性騷擾。多年後她曾對一個朋友坦言,「我回憶起這事仍然會羞恥得發抖。」

她對母親的情愫中又多了一絲怨恨。

然而,母親在伍爾芙十三歲就去世了,隨後是姐姐,父親……隨著家庭成員的一位位早逝,伍爾芙經歷了第一次精神崩潰。

母親的過早離去,所有的隔閡也失去了化解的可能性,一切都被過早掩埋了,而年輕的伍爾芙只能徘徊在追問而不得之中。

但自殺並不是退縮。伍爾芙顯然找到了與之相處的方式:

親愛的倫納德,要直面人生,永遠直面人生,了解它的真諦,永遠的了解,愛它的本質 ,然後,放棄它。—— 伍爾芙

同伍爾芙由於愛和同情在作品中努力塑造的美麗善良的母親形象不同,萊辛作品中的母親形象要麼死去,要麼在叛逆的女兒眼裡總是那樣嚴苛,不解人意。

如果說伍爾芙是在用愛的筆觸描繪母親們任勞任怨以及任人宰割的悲哀處境的話,那麼萊辛就是在用恨的聲音訴說著母親們世世代代重複的悲劇。

多麗絲與男作家們站在一起

她的代表作《金色筆記》直擊女性的各種困境,深受女性主義者推崇,有人還把它譽為「婦女解放運動的聖經」。

1919年,多麗絲·萊辛出生於伊朗。

父親在一戰中失去了一條腿,於傷兵醫院結識了做護士的母親。然後在非洲南部的羅得西亞度過了生命中的大半時光。農場收穫慘淡,一家人常常入不敷出。

但她的母親愛米莉·茅德·泰勒卻十分講究生活品質和物質排場。

在萊辛還是嬰兒時,她就控制她拉撒的時間,宣稱著對女兒的身體享有所有權。

當她開始來初潮時,母親就將消息廣播給了家裡所有的男性。

而且很明顯,母親更疼愛兒子;

母親還會在客人面前會公開抱怨「尤其這個小丫頭是如何讓她的生活變成徹頭徹尾的苦難的」。

沒有哪個孩子能忍受如此「對她的存在的攻擊」

泰勒並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給女兒造成了多大傷害。其實她只是把自己被冷酷繼母養大的過程再現在孩子們身上。

在萊辛眼裡,她14年來的生活都持續著一場與母親抗爭,然而這個抗爭並沒有隨著她離開母親而停止。在她母親步入晚年,後來一再企求和她一起住但萊辛一次又一次拒絕,直到她母親在非洲去世。

為了離開那個偏遠閉塞、令人窒息家,她19歲就嫁了人。

雖然不願意重複母親的惡行,但有意無意的,類似的事情還是上演了:

萊辛生下了一個兒子後,將他冷落在旁。孩子可怕地報之以憤怒和困惑,像極了幼時的她。

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她為自己拋棄孩子的行為感到自豪:「對於一名知識女性而言,沒有什麼比沒日沒夜花時間照料小孩更無聊的了。假如不離開的話,我會成為一名酒鬼,或者成為我母親那樣的知識怨婦。」

在那個科技生產力不能解放大多數辛勞的年代,母親無疑為她呈現一個極端的反面示例:知識女性一旦困於廚房和嬰孩之間,也只能在艱辛之中逐漸墮落成怨婦。

在生命的暮年,萊辛說,「我恨母親。我記得那種恨……她那些攆人的、粗暴的、冷酷的、不耐煩的手勢讓我害怕。」一個女人在70多歲時還在同過去無法抑制的惡魔較勁,這是一種多麼難以排解的情感啊。

但每當萊辛離開家時,她又開始難過,「如果不想念母親,我能想念什麼呢?」

耄耋之年的萊辛寫了她的最後一本書,《我的父親母親》,用筆墨為他們編織了一段如意人生。寫給她父母,也送給她自己。

沒有一戰。父母未相戀,亦未結合。父親如願成為一名農場主,在太平富庶中度過了一生。

而母親則開創了一番自己事業,真正獲得了幸福。

專欄作家宋涵曾談到,「與兒子不一樣,在母親老去、女兒長大的過程中,女兒會以天然的女性視角,來觀察她眼前這個女人的命運;母親是她了解「女人」是怎麼一回事最近的模板。

我們從小暗暗在心中發誓,發誓不要學來母親身上自己最討厭的樣子,節儉,世故,屈從,人云亦云。

我們以為自己總有一天能掙開所有被上一輩附加在身上的枷鎖,掙開宿命。我們記得自己第一次乘上火車離開家鄉,離開原生家庭,在大學裡快活地談論自由、談論女權,談論丁克,談論一切時髦的事物。

但那些被你扔的遠遠的東西,在你的人生中,總要慢慢撿回來。

就像柯爾·波特歌中的歌詞中所唱的:

而它早已成為了你的皮膚。

來評論里,

聊聊你和你的母親吧。

能看到這裡,相信你一定有故事要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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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整理:楚楚

參考資料:

王麗麗,追尋傳統母親的記憶:伍爾芙和萊辛比較研究

余斌 《張愛玲傳》

閆紅,《哪一種愛不千瘡百孔》

宗亞琴,《伍爾芙對母親的複雜情愫》

宋涵,一個優秀卻不快樂的母親,對張愛玲的影響

布魯姆《影響的焦慮》

弗吉利亞· 伍爾芙《一間自己的房間》

弗吉利亞· 伍爾芙《到燈塔去》

多麗絲·萊辛《我的皮膚之下》

多麗絲·萊辛,《我的父親母親》

庫切,《論多麗絲·萊辛和她的自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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