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太胖了！

多年前，我在波士頓做婦產科第一年實習醫生時，時常會有孕婦需要做超聲檢查看看胎兒是否健康。胎兒的發育在超聲視屏中看得一清二楚：心臟的跳動，頭部及四肢的活動，甚至連胎兒的呼吸都能清晰可見。這種做超聲的技能，從第一年做實習醫生就開始學，我記得那時我的主治醫生真是手把手地教我們，有時就乾脆握著我們的手去讓我們學習胎兒具體某個器官的測量。

有一天，來了一位超級肥胖的黑人媽媽，孕期大概32周左右，記不清她的磅數了，但起碼超過300磅，外形看根本看不出她己懷孕，因為她那巨大的身軀讓孕肚似乎不存在。她躺下來時腹部像個山頭似的，腹部的贅肉蓋住了孕肚直垂至大腿中部。當時因為chief resident （總住院）有別的事要離開一下，便囑我先替病人做超聲檢查。我很費力地用左手將她的腹部托起，右手拿著超聲頭尋找著胎兒的各個部位，無奈她腹部脂肪實在太厚重，我這小女子的手哪裡能夠完全把腹部脂肪推上去。好幾次這肉就這麼地滑了下來，我只能又費力地向上托，如此反覆幾次，她便不好意思地說：「我實在太胖了」。我是一個實在人，不會說謊，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好。心想誠實為上，實話實說，所以就輕輕地點點頭，說了一句：「是的」。病人也沒有什麼反應，接著在說著自己的事。

過了一會兒，chief resident 回來接手了我的工作，我便又忙著做別的事情了。chief resident完事以後，走過來對我說，病人不希望你做她的超聲檢查，因為你說她太胖了。我站在原地愣了好久，明明是她自己說自己太胖的啊，我只是同意並應和而已，怎麼就變成了是我說的呢？

回過頭來想，有誰喜歡被人說胖呢？雖然有人會調侃自己的短處，但絕對不喜歡別人說自己的缺陷。怎樣才能讓病人高興地接受事實卻還不感到難堪，甚至高興呢？這是我在國內做醫生時從來都沒有經歷過的事情。

這事給我上了很好的一課，從那天起，我開始特別注意別的醫生是怎樣與病人交流的。面對不同的病人，不同的病情，怎樣做才能讓他們信服我們醫生的同時而又保護了我們醫生自己？這個我們一方面要懂得病人的心理，另一方面要會談話的藝術。

當然，現在的我，力經百戰，早已不是當年初入美國醫院的傻妞了。已經很能得心應手地應對各種不同類型的病人，時而調侃，時而誠懇，時而嚴肅。肥胖的病人我會面帶微笑鼓勵他們，個太高的病人我會開玩笑請求給我二寸高度，癮君子我會嚴肅地告誡他們在手術麻醉中可能出現的併發症，年老體弱多病的患者我會很誠懇地告之手術麻醉的生命風險。

語言學，溝通學是一門終身的學問，尤其對我們醫者，願我們都能活學活用。套句老話：活到老，學到老，服務病人到老。

原作者：秦敏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