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F家族第二人生#之相遇這件小事：第二章 男與女（上）

一

對於去宴會幫人壓陣這件事，簡亓本來是拒絕的。

接到伍陽來電時，他正跟一位身著比基尼的維密天使耳鬢廝磨，兩人共同享用著一塊米其林三星的覆盆子蛋糕，交換著愚蠢而曖昧的情話，一切都進展得異常順利。娜塔莉是說到澳大利亞這個國家就會立刻跳進你腦子裡的那種典型的沙灘美女，有被陽光親吻過的肌膚和由波浪雕塑出的完美身材。更重要的是，她成功、有錢；跟主動往男人身上靠的網紅和嫩模不同，她只向能夠吸引自己的目標尋歡。對簡亓來說，靠自己的男性魅力獲得美女青睞，比憑著金牌經紀人身份獵獲的艷遇更能滿足虛榮心。所以此時就是天塌下來，他也是不想挪一下屁股的。

可惜，來電的人是伍陽。

伍陽是「深度發覺」、也就是簡亓所在的娛樂公司的老闆。對這位頂級上司，簡亓與其說敬畏，不如說放心不下更貼切些。這個深居簡出的本質音樂人，不知走了什麼大運，竟然把手創的娛樂公司經營成了業界的一方翹楚，讓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大為吃驚。簡亓知道，除了幾個多年一起玩音樂的好朋友，伍陽在圈子裡可說是兩眼一摸黑，誰都不認識。這樣一個人，一想到他穿著那套傻兮兮的銀灰色小西裝，在名流雲集的宴會上瑟瑟發抖的樣子，簡亓就忍不住心疼。

沒辦法放著不管。

於是，一小時後，簡亓已經洗掉了被娜塔莉砸在臉上的蛋糕，換好燕尾服，清清爽爽地跟伍陽一起來到了宴會地點——圈內大佬錢八爺的大宅門前。

說起錢八爺，那可是國內娛樂界最有權勢的一號人物，觸手所及之處，影視工業，音樂綜藝，發行製作，藝人經紀，幾乎無所不包，請來的賓客也都個個是重量級人物。兩人一路上只見衣香鬢影，鮮車怒馬，同來的幾乎全都是娛樂圈裡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名人大腕。簡亓不無酸楚地認出，間中幾位巨星，正是不止一次把自己到手的資源生生奪走的大「前輩」。只見屏幕上那些完美無缺的絕世容顏，此刻在現實中一一現出本相，或誇張，或走形，或老氣橫秋，或灰白慘淡，多的是頻繁整容的怪異和酒色過度的疲憊，鮮有幾個真正稱得上亮眼的人物。

簡亓不愧「笑面虎」的稱號，表面上都笑臉相迎，然而等人家一走遠就忍不住要吐槽幾句，這個鼻子癟了，那個眼角耷拉，誰誰粉底比鞋底還厚。伍陽只好勸他：「你是程以鑫看多了標準定太高，還是別說得那麼刻薄吧！」

簡亓撇撇嘴。抬眼望去，只見大宅周圍青山環繞，綠樹成蔭，宅子本身佔地就極可觀，再加上後頭一片廣袤的草坪，悍然有股六合八方唯我獨尊的霸氣。此時暮色降臨，庭院里華燈初上，映照著一隊隊循序入場的紅男綠女，更顯得富麗堂皇。

兩人跟著人流走近玄關，夜色中一個女人的背影突然吸引了簡亓的注意力。她身著一條洋紅色的晚裝長裙，露出大片雪白的背脊，烏黑油亮的自然卷鬆散地披在肩上，簡單而不失華麗。這女人手上提著一個小包站在門邊，不時跟經過的熟人相互寒暄，修長的身姿宛如一支虞美人之花在涼爽的晚風中徐徐搖曳。簡亓忍不住向那婀娜的背影多望了幾眼。未幾，那美女像是感受到了來自背後的目光，突然間回過頭來。

「陶桃！」伍陽也發現了她，招手叫道。

陶桃見到簡亓，先是目光一冷，隨即向伍陽露出一個甜笑。「伍哥，怎麼這麼晚，等你好半天了。」

「我把簡亓也叫來了，耽擱了一會兒。」伍陽拉著簡亓。「一會兒應酬就靠你倆給我提醒兒了。」

「怕什麼啊，又不是你的主場，有不認識的主人會幫你介紹啊。」陶桃雖然打扮得很貴族淑女，卻還是難以改變直來直往的商場作風。

「唉，場面太大出不起紕漏。」伍陽十分緊張。「今晚你們二位可要好好合作，不準鬧彆扭啊。」

聽了這話，陶桃向簡亓的方向斜了一記衛生眼，接著錯後兩步，跟他一左一右地擁著伍陽進了前廳。簡亓假裝什麼都沒看見，對著天花板上的七層豪華吊燈吹了兩聲口哨。

二

不得不說，伍陽的話是對的。錢八爺這次的場面可太大了，簡亓雖然自詡交遊廣闊，也依然有很多賓客叫不上名字。陶桃幹勁十足，每次有人朝伍陽走過來，她都要像高中生對著解析幾何題一樣冥思苦想一番，然後再貼著伍陽的耳朵悄聲交代一遍對方的姓名來歷，好讓老闆應付的時候不至於失禮。出於競爭的心態，每次她都要搶在簡亓前面給伍陽提示，短短几分鐘不到已經額頭見汗。簡亓也樂得檢閱檢閱她的業務能力。

以簡亓的經驗，宴無好宴，尤其是規模陣仗這麼大的，背後必有玄機。只見賓客中不但有各大經紀公司、製作公司的一把手和電視台負責人以及資深藝人，還有大報的主筆，政府的官員，網路上的大V，甚至金融大鱷，風險投資人和法律界人士。難怪伍陽如此謹慎。他一邊在心裡給這些人畫了一副縱橫交錯、蜘蛛網似的關係圖，一邊暗暗分析其中隱藏的線索。

「這人是美國大使館文化參贊史蒂夫·格雷特曼，你跟他一起參加過去年的文化交流論壇。他太太是台灣人姓陸，喜歡收集明清古董，兩人有一個兒子，現在在國際學校上高中。」陶桃用頭髮遮著嘴唇，對伍陽悄聲道。伍陽一邊聽著，一邊熱情地向迎面而來的一位高大的美國黑人伸出手。

「晚上好史蒂夫，最近過得怎麼樣？真高興你今天也受邀了。格雷特曼太太您好，北京的天氣適應了嗎？」

「哦，很棒，棒極了！伍，你真箇好傢夥，一年不見，我還以為得重新跟你做一次自我介紹呢。」文化參贊拍著伍陽的肩膀。

「親愛的別傻了。」被稱為格雷特曼太太的陸女士笑道，「他不會忘記你的，對嗎伍先生？您知道，下周末我打算辦一次美式家宴，只邀請最親近的朋友，請你一定要來。不準說你忙！」

在伍陽笑眯眯地表示一定到，還特意提了提對傳聞中那些貴重收藏品的仰慕之後，夫婦倆滿意地離開了，一邊還商量著給伍陽送請帖的事情。陶桃得意地向簡亓投來一個歪嘴笑。

「伍哥，場面話說的越來越溜了啊。」簡亓酸溜溜地評論道。

隨著到場的賓客越來越多，主人錢八爺又遲遲不現身，大家便各自找人聊天。伍陽覺得自己今晚說的話比大半輩子加起來還多，陶桃也逐漸露了疲態。這時又有一男一女兩名賓客穿過大廳向伍陽走來。兩人都非常年輕，男的高大強壯滿臉橫肉，把一身頂級剪裁的定製西裝硬是穿出了惡棍的味道；他身邊的女伴小鳥依人，雪白的洋裝配亞麻色的齊肩短髮，看起來像一隻雪鶯的雛鳥立在一頭流著口水的拳師犬旁。

伍陽面帶微笑看著這極不登對的兩人，一邊等著陶桃報上來者何人，陶桃卻半天不見動靜。回頭一看，只見她急得滿臉通紅，眼神慌亂，拚命用唇語示意「沒見過！沒見過！」眼見兩人越走越近，伍陽臉上的笑容開始僵硬。

這時簡亓悄悄湊過去，附耳道：「這人江湖渾號『鬼見愁』。你叫他阿鬼就行。」

伍陽笑得更假了。「他旁邊那個女孩呢？」

簡亓定睛細看，只見那女孩一張鵝蛋臉，雪膚櫻唇嬌艷欲滴，高高的鼻樑顯得臉型竟有幾分異域風情，一雙大眼睛帶點俏皮神色，目光像男孩子一般大膽。再看她身材嬌小玲瓏，雖然不如陶桃般富有女性的曲線美，卻別有一番少女的青澀和活力，軟萌的模樣也不禁令人心生憐愛。

「不認識。」簡亓誠實地說，「不過很快就會認識了。」

「切，男人！」陶桃從鼻子里哼出一句。

而伍陽滿心只想打死這個沒正經的。

「簡哥！」阿鬼先沖簡亓露出一臉傻笑，簡亓哈哈兩聲算是回答，看得伍陽和陶桃一臉詫異。接著那位又沖伍陽伸出手。「哎這就是伍哥吧，頭回見面兒，您好您好。」

伍陽沒想到這惡漢般的青年竟是這種畫風，忙連聲客套。雙方照例寒暄一番。

「你小子，幾天不見，找著女朋友啦？」簡亓把手往阿鬼肩膀一搭，狀似十分老友。「也不給哥哥介紹介紹。」

「哎喲我的哥您說笑了。這不專門帶過來請你看來了嗎。」阿鬼連忙說。

伍陽心想敢情我白緊張半天了，原來是找簡亓說話的。陶桃心裡暗罵混蛋。

「伍哥好，陶桃姐好，簡哥好。」女孩倒挺懂得處事，說起話來輕聲細語。「我是Christina賀，你們可以叫我Tina。」

三

一番交談，伍陽和陶桃才搞清楚，原來阿鬼跟簡亓是打籃球認識的球友，且簡亓在一干人里年紀最大、球技最好、為人又仗義，因此被尊成了大哥。簡亓再細問阿鬼跟Tina怎麼認識的，沒想到竟然還是因為籃球。

話說前些天，阿鬼因為一些事心情非常不好，賭氣自己一個人拿了籃球在球場上投三分。這時場邊坐著的一個漂亮女孩Tina走了過來要求加入。阿鬼看她弱不禁風的樣子，理也懶得理，只說「我從不跟女人打球，你別添亂。」Tina便提議比試一場：「如果你能攔得住我，我就二話不說走人；要是讓我帶球過了你上籃，你就得跟我分享球場。」

阿鬼打了十年籃球，還從沒聽見有女生提過這種要求，何況還是這麼嬌怯怯的小姑娘。最後勉強同意打三局。第一局他有心放水看看女孩水平，沒想到Tina動作專業，竟然一口氣就上籃成功；第二局阿鬼用了七成力，依然防不住Tina；最後一局他全力以赴，被Tina展開游擊戰七繞八繞，最後從胳膊底下鑽了過去成功上籃！

Tina面帶微笑地聽阿鬼講完自己的英雄事迹，全程不發一言。而簡亓十分嫉妒，居心不良地連聲說要找Tina約球。陶桃心裡卻想：女生會打籃球有什麼稀奇，倒是這個阿鬼雖然長得凶神惡煞，心地卻挺單純可愛的。

只有伍陽說：「阿鬼，你現在有了這麼優秀的女朋友，心情好點了沒有？」

阿鬼還沒說話，突然一個洪亮的男聲從頭頂飄來：「他肯定是好了，認識了這麼漂亮的女孩，哪還能不好呢？」

眾人抬頭一看，只見一個笑容可掬的中年人站在樓梯上頭。他大概四五十歲的光景，腦袋禿成了地中海，皮光肉滑，滿臉堆歡，令人一見就倍感可喜；肥嘟嘟的肉從兩頰下垂到脖子，疊了足有四五層，圓滾滾的身子上整齊地箍了一套中山裝，滑稽之外又有些許風雅。如果不是上嘴唇蓄了點鬍子，這形象活脫脫就是大肚彌勒佛再世。

伍陽不用人介紹，立即招呼道：「八爺！」簡亓和陶桃也趕緊問好，兩人不約而同地想：難怪今天高朋滿座、貴客雲集，像錢八爺這樣的人，人緣必然不會差啊。

阿鬼抬頭望了一眼便立即低頭，聲音低低地說了句：「伯父。」

簡亓一聽這話不對，瞪眼瞧著阿鬼，不由得滿臉都是感嘆號；扭頭再看伍陽跟陶桃，也是一樣表情。沒辦法，八爺跟阿鬼這兩個人實在差得太多，光看面相就一個神佛一個惡鬼。而阿鬼是錢八爺的親戚，平時竟然不顯山不露水，為人沒有絲毫驕縱，氣質倒比簡亓自己還庶民三分，也不由得讓簡亓由衷欽佩他怎麼能如此平常心。眾人里只有Tina雙目炯炯，嘴角勾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顯得胸有成竹又不露痕迹。

曾聽人說，放浪的處女，靦腆的蕩婦，這兩種女人最能激起男人的情慾。簡亓心想，這個女孩的氣質倒很有點風流意思，雖說朋友妻不可戲，但心裡不知如何，竟還是有些蠢蠢欲動。錢八爺就淡定多了，畢竟是老江湖，眼光只在Tina身上掃了一掃，就轉過來瞧著簡亓和陶桃。

「兩位帥哥美女，我想借你們老闆聊會兒天行不行啊？」

在這麼和氣的人面前，簡陶二人哪還能有二話，異口同聲地您請您請，像訓練過多年的狗腿子一樣，轉眼間就把自己親老闆賣了。八爺微微點頭，伸手挽起伍陽的胳膊，悄聲說著什麼便上了樓梯。阿鬼等伯父一轉身，也忙挽起Tina消失在人群之中。簡亓和陶桃彷彿大夢初醒，回過神才來發現就只剩下自己跟對方還在原地傻站著。陶桃機械地咧了咧嘴，一轉身秀髮飄逸裙擺飛揚，像朵紅雲被風吹著似的去了；簡亓無奈地笑笑，挑了挑眉毛四處張望，心中不知為什麼竟爾有些茫然。

四

伍陽跟著錢八爺來到二樓某扇寬闊的大門前，門口站著兩個虎背熊腰的黑衣保安，見到八爺便彎腰鞠躬。八爺揮揮手，兩人隨之一人一邊，合力將門打開。伍陽放眼望去，只見裡面烏壓壓的人頭，已經坐滿了賓客，勉強認了認，幾乎全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二十幾名人高馬大的黑衣保鏢分列在屋子四角，雙手背後容色冷峻。等兩人剛進了屋，門便在身後緩緩關上，接著「喀嚓」一聲鎖了起來。伍陽心中一凜，隱隱約約生出一種遭到綁架的感覺。

這是個金碧輝煌的大會議室，面積比深度發覺的一號會議室還要大出兩倍以上。整體呈橢圓形，縱深極長；房間一頭是發言者和主持人的位置，另一頭是出口，兩邊相距之遠到了視力差點便看不清五官的地步。房間里空調開得很冷，伍陽本來就長得單薄，涼風一吹，不由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八爺輕拍伍陽肩膀，示意他在一個空位上坐下，手也冰涼涼的。接著他自己晃晃悠悠朝主席位置走去。幾個保鏢抬過一張王座般的太師椅，八爺稍微調整了一下姿勢，身子一沉便結結實實坐下了，嚴絲合縫兒地跟鑲嵌在裡頭了一樣。

「咳、咳！叨擾大傢伙兒，我老八說幾句成不成？」

其實房間里的賓客們本來就沒什麼人說話，八爺這一開腔兒，眾人更是鴉雀無聲，掉下根針都能聽見。伍陽就等著八爺有什麼話要說，冷不防突然有幾個人噼里啪啦鼓起掌來，嚇了他一跳。

「好！好！咱們歡迎八爺給大伙兒提點幾句！」

「歡迎八爺！」

「把你們的小手兒都拍起來！」

賓客中反應快的馬上都跟著吆喝起來，稍微遲鈍點兒的，稍一愣神也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了。一時間掌聲像狂風暴雨一般，把房間從這頭兒到那頭兒橫卷了一遍。八爺滿意地揮揮手，鼓雜訊這才停了下來。

「承各位情，承各位情。」八爺一拱手。「老八在圈兒里混得也不短了，一來仗著國家的政策好，二來嘛憑著大傢伙兒給面子，風風雨雨到今天，總算有了點名堂。我這半輩子下來，錢啊權啊沒撈著，想法兒倒是總結了一些。現有幾句掏心窩子的話想說，唉，也不知道各位愛聽不愛聽。」

這回不用人帶節奏，賓客們都極有眼色地應和起來。

「坐好都坐好，八爺要傳經佈道啦！」

「給錢也買不著八爺親自給咱們講課，都記筆記！」

「那還有不愛聽的，八爺你就別吊咱們胃口啦！」

伍陽聽說有乾貨，連忙也跟著拍了拍小手。

「好，既然各位不嫌棄，老八就賣弄賣弄。」八爺笑得慈眉善目。

眾人安靜下來，燈光也調暗了。投影儀把一張圖片打到白色幕布上：那是一個人的照片，蒼白的臉，猩紅色的眼睛，薄薄的沒有血色的嘴唇，鼻子已經沒有了，在本應是鼻孔的部分，只留下兩條窄窄的細縫。

「伏地魔。」八爺沉著地說。「殺害了哈利全家，令巫師界聞風喪膽。」

在座的眾人包括藝術家、作家、導演、編劇、明星等等全都「哦！」地倒抽一口涼氣，似乎都被這樁暴行驚呆了。一時間伍陽有點發矇，他想著要麼自己是真穿越到哈利·波特的世界了，要麼就是周圍這些人全都是一群神經病。

接著畫面一閃，又一張臉投影在白幕上：這是一個紅褐色皮膚，半邊臉被污濁的黑白色粘質包裹的人物，容貌像野獸一般凶蠻，暴怒地圓睜著雙眼，兩顆鋒利的獠牙從下嘴唇里翹出，兇險地向上支著。

「加爾魯什·地獄咆哮。」八爺煞有介事地點點頭。「用魔法炸彈炸平了塞拉摩。」

觀眾中大部分人顯然並不知道這個加爾魯什·地獄咆哮是何許人也，也沒人在意塞拉摩是個什麼東西；但每個人口中都「嗯嗯」連聲，不甘人後地對八爺的解說表示贊同。只有伍陽這個宅男大概知道，這是多年前的網路遊戲《魔獸世界》當中的人物和情節。

接下來出場的還有《蝙蝠俠》里的小丑，《名偵探柯南》里的琴酒，《勇者斗惡龍》里的惡龍，以及外星人、異形、克蘇魯、山本五十六等等。八爺不厭其煩地一一解說，賓客們也非常配合地認真聽講，伍陽四處打量一番，發現竟然還真有人拿出便箋本在記筆記。

「說了這麼多，大伙兒知道我用心何在嗎？」八爺終於放完了幻燈片，擎著杯茶，慢悠悠地說。還真有那麼點名教授溫文爾雅的氣質。

「八爺您這是要投拍奇幻片？」有人積極回答。

「是科幻片吧！」也有人力主質疑。

「明明是恐怖片！」還有人另有想法。

「妙啊，八爺好眼光，全都是大IP，票房肯定20億起跳！」又有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拍了馬屁再說。

「愚不可及！」八爺生氣了，把手中的茶碗一頓，連茶帶水潑了一桌子。眾人皆驚懼萬分，伍陽也被嚇了一跳。只聽八爺一聲大喝：「崩牙！上前！」，立即有一名身材魁梧、相貌殘忍的保鏢跨步出列，手伸向黑色西服的懷中。那幾個賓客見狀都驚得面色慘白，其中一人叫了一聲「媽呀」，從椅子上仰天翻了下去。

五

保鏢把手裡的東西展開，原來是塊抹布。他手腳俐落地幾下就把桌子清理乾淨，又默默無言地把抹布放到懷中，退回了原位。

「枉我煞費苦心！」八爺氣得吹鬍子瞪眼。「你們難道看不出來，上面這些人物全都是反派？」

「對對對，都是反派！」馬上有人點贊。「希拉里一出來我就看懂了！」

崩牙又斟滿一杯茶端了上來，八爺就嘴兒潤了潤喉嚨。

「反派。壞人！懂不懂？各位啊，搞影視的都知道，一個故事是不能沒有反派的。」

「八爺高論！」

「醍醐灌頂啊！令人茅塞頓開！」眾人紛紛拍手，會議室里瞬間又回復了祥和的氣氛。八爺微微一樂。

「各位，中國娛樂業發展到現在，越來越紅火，越來越賺錢，形勢是越來越好。可是有誰想過，今天我們這個故事裡難道都是好人？就沒有反派？

「我說啊，不可能。哪有故事是一團和氣，壞人不來破壞，好人不去鬥爭的呢？各位說是不是？不能滿眼繁榮，就忘了潛在的危險嘛。」

一片雷鳴般的掌聲。

「那大家說說，誰是我們當中的反派？」八爺停下來抿了一口茶，笑眯眯地望著大家。

空調的溫度被設定為16攝氏度，除了膘肥肉厚的錢八爺，在座的所有人都彷彿涼到了骨髓里。

八爺的目光，在房間里所有賓客的臉上轉了一圈，跟伍陽對上眼的時候，似乎略微停留了片刻。伍陽不自禁地心臟砰砰亂跳。

「看來大家都是好人，沒有反派，好，很好。」八爺點點頭。賓客們紛紛贊同，急切地表示自己確實不是敵人。連伍陽這個心裡沒鬼的都鬆了一口氣。

「今天大家都是我請來的客人，都是純潔的、善良的人。」八爺繼續說，「正是因為有你們的付出和心血，中國的娛樂工業才有了今天的鼎盛局面。

「然而，你們得到的又是什麼呢？

「所有的劇迷，都只想著要看更真實的畫面，更宏大的場景。沒有人在意背後的預算，沒有人考慮面對的麻煩，除了你們……

「所有的影評，都只考慮劇本有沒有故事性，導演有沒有藝術感，表演有沒有真實度。沒有人研究過實際問題，比如請一個好編劇多麼費錢，大導演拍一部戲要推掉多少應酬，明星們又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在揣摩角色上。除了你們……

「所有的歌迷，都只想要聽到更專業的製作，更走心的詞曲。從沒有人想想唱片公司做一首精品要投入多少成本，沒有人計算只做精品一年能出幾首歌。更沒人願意想想，不做口水歌，唱片公司要靠什麼賺錢吃飯！除了你們……」

人群中傳來感動的聲音，一位雍容華貴的女老闆從香奈兒手包里抽出絲巾，響亮地擤著鼻子。

「所有的粉絲，眼睛裡只有自己的偶像，可哪有一個人為公司設身處地想過？不炒作，拿什麼吸引眼球？不犧牲幾個藝人，又怎麼能大浪淘沙，篩選出最能給公司賺錢的人才？經營者們為了最大化利潤已經這麼難，又有誰心疼過他們？最終，還是只有你們……」

會議室里，導演、製片人、唱片商、經紀公司早已抱著哭成一片，八爺暫時停下了感人肺腑的演講，像一尊神靈，深情地凝視著他飽嘗困苦的信徒。

「各位，事實已經很清楚了，影迷、劇迷、歌迷、粉絲，消費者群體，乃至整個世界，正在聯合起來，有組織、有預謀地計劃要扼殺我們。他們享受著我們努力經營的成果，卻昧著良心意圖顛覆賜予他們歡樂的人！他們，才是故事的反派，是交響樂中的不和諧音，是威脅中國娛樂業的危險分子！大家說，作為正義的一方，我們應該束手待斃嗎？」

「絕不！」人群怒吼著。

「我說，最終我們只能靠自己。為了生存和繁榮，我們必須團結起來，一致對外。大家說對不對？」八爺義正嚴詞。

「對！」人們紛紛離座起立，拚命地鼓掌，發自內心地喝彩。

八爺神色嚴肅地擺擺手，把人群的喧鬧壓了下去。「那麼我提議，今天在座的諸位一起簽署一份備忘錄：承諾從今以後，相互支持，相互協作，緊密地連接為一個利益共同體。我們有投資方，有經紀人；有製作公司，有傳媒平台；有政務優才，也有法律精英。無論是誰敢質疑抑或反對，只要大家一起上，又哪有人能夠撼動我們？今天我老八起這個頭，怎麼樣，你們敢不敢簽？」

「幹掉影評！老子想怎麼拍就怎麼拍，想拍什麼就拍什麼，愛看不看！」

「亂講話的粉絲都去死！你們喜歡頂個屁事，老子讓誰紅誰就紅，讓誰回家誰就得回家。看哪個敢不乖乖聽話！」

「口水歌萬歲！口水歌才是屬於新世紀的音樂！」

最後，所有人都狂熱地拍著桌子，每一個聲音都在喊著：簽！簽！簽！簽！簽！

八爺巡視著眾人，胖臉得意地抖動著，直到他看見了伍陽。

「伍老闆，你怎麼不說話啊？來來來，別憋著，有話就說嘛。」

一瞬間，所有的目光都齊刷刷向著他射過來。伍陽本能地畏縮了一下，又很快坐直了身子。

「對不起八爺，這個東西我可不能簽。」

「喲喲，八爺看得起你，你還抖上了。」挎著香奈兒的女老闆眯著眼睛說。

「這誰啊，怕不是個傻子吧。」一個男人譏諷道。

錢八爺一揮手，兩個人便不出聲了。八爺搖搖晃晃地從太師椅里站了起來。

「伍老闆？」

「八爺，您的好意我心領了。可這個東西簽不得。」

「是嗎？」八爺臉色越發陰沉。

伍陽看了看周圍，大部分人也都陰沉著臉。只有少數幾個人向他投來憂慮的目光，微微搖著頭，像是在示意他別再說下去。

「我這個東西簽不得是什麼意思，伍老闆不妨有話直說。」

「好。」伍陽抬起頭，直面八爺的視線。「那我就直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