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梁思成與林徽因》看中國當代文化藝術之頑疾

有時候,我是不願意發這種似乎是毫無意義的冗文的。但如果看過一部很有價值的傳記而將它當作洋快餐吃下去拉出來,似乎是辜負了什麼一樣。

我對中國古建築的興趣也許是從前兩年在雲南大理寫生時埋下的。

記得很早之前,初中畢業和爸媽旅遊到雲南,對大理古城全然沒有興趣,只是覺得從那座崇聖寺的大雄寶殿向下看去一片豁然開朗。另外留下的記憶也只是大理古城中銀匠的叮噹敲擊聲音罷了。

爸爸是很喜歡寺廟佛堂等古建築的,而我每每和他一起逛有古建的景點時便十分煩躁,第一我不信佛而他比較信,第二我認為人為的東西再巧奪天工也無法和自然宇宙的壯美風光相媲美。進而後來我常對別人說「我爸喜歡人文的風景,而我喜愛自然,厭惡人文。」

而我最近一次去大理寫生的這回,可能才真的是和古建築有了近距離的接觸(當然,大都是翻新的,原址早已灰飛煙滅,不過結構上和原址還是相似的,算作巨大不幸中的萬幸吧)。

當時,我只是閑來無事,而正好,那些不同於尋常街道兩邊建築的大理民俗建築讓我有落筆之處。遂去網上買了紙筆,原本打算打發無聊時光,而沒想到一畫就是接近一個月。

其實畫的也並不多,一共12幅,這不像很多老師對學生要求的「一天畫多少幅」的硬性指標,我往往只是在街邊一天從上午九十點畫到下午五點左右,而這樣可能還不能完成一整幅。也許是速度太慢太過業餘罷了。

但是當我完成這次旅行,從西藏回到大連之後,雖然我的畫被藏於儲物箱之中。但是我甚至連自己都沒有發覺,我對於古建築的看法從內心有了轉變。

時至今日,在我選擇設計這條道路後,在了解了當代一些基本的建材與施工工藝之後,我開始試著設計第一個可以真正建造出來的中式房屋室內裝修。當然原因是房間的主人希望是中式風格的裝修罷了。

我花費了一些功夫和錢去了解中式設計以及中國古代的建築文化。而這原因也恰巧是我知曉梁林夫婦的原因。

起初,我欣賞了一部名為《中國古建築》的紀錄片,之後才觀看的這部絕對的人物傳記式的紀錄片。

片子很有詩情畫意,而且最難能可貴的是,本片並未浮於「文藝」,「小清新」的表面。這和現今很多盲目跟風的林徽因粉絲表現出來的浮躁與低級趣味截然不同。

在這詩情畫意之中,總有或是戰鼓低鳴,或是杜鵑啼血的沉沉愛國主義情懷。

在這裡,我不禁又想起了梁思成痛苦的疑惑「我這麼愛這個黨,黨為啥要批鬥我?」

我想,無論是為了穩固政權剷除異己,還是什麼別的原因,全國性批判知識分子這種行為,是一件絕對不亞於再次發動一次內戰的自殘行為。而這種行為所帶來的政治收益和經濟收益似乎微乎其微。無數拳拳赤子為之心灰意冷。在五幾年梁思成的照片中,他的狀態已經十分直觀的反映了他的內心受到了多大的摧殘。「斗敗的公雞」「蔫了的茄子」他的形象或許是那些政客,和紅衛兵最樂於見到的樣子。

你不要挺胸抬頭,只要像狗一樣趴好,自然會扶搖直上!那股「窮酸文人」的傲氣,是不允許在官爺爺面前顯露一絲一毫的。——這或許才是中國至始自終的為人傑之大道。

毫不含糊的,當看到堂堂革命家梁任公之子,參與聯合國大廈設計的世界頂尖設計師,中國現代建築的開山鼻祖之一的國學泰斗,寫了檢討信批評自己的「狂妄自大」以及那些眼中毫無神光的相片時。那種烈士暮年的凄然之感瀰漫心頭。若有觀眾所見至此,依舊談笑風生,真可喂鐵石心腸。都說善良之人理應被這世界溫柔以待,可是,在最應該被尊敬,最應該大展宏圖的時代,收穫的卻是懷疑,是謾罵,是批鬥,是鬱鬱而終。

我不僅是為他自身的死去和所受無端羞辱而憤憤不平,也是對一個不尊重知識的國家和政府感到無比的遺憾和悲傷。

可能如今,那些如梁林那樣有氣節的人,都差不多死絕了吧,只剩下將「大道」學的最好的人,也許他們勉強能算是「人」,活的最為光彩照人!

但凡是人,哪有不僅要在做學術研究的時候,還要接受無端的攻擊,而同時還要對外宣稱:唾棄自己的研究成果,的情況下還可以保持樂觀的呢?

梁思成的女兒梁再冰也說:「批鬥之後的幾年,我感覺我爸好像飄起來了,不那麼醉心鑽研了,常常參加各種社交活動和會議。」,「我媽那個性格,如果沒有過世,到了搞運動的時候,估計也是受不住的。」

看到了這裡,我終於明白了,中國現如今的浮躁之風是如何興起的,以及為啥鮮有中國人獲得國際學術上的大獎。不全是外國對中國的歧視。雖然對知識分子的攻擊不是造成上述情況的唯一原因,但也跑不了是主要原因之一。踏踏實實做人被罵,不如身子浮起來,官職也扶搖直上起來!

言歸正傳,這長長8集(雖然只有八集,但每集一小時)的紀錄片拍出來,當然不只是叫我們更崇拜他們,更銘記他們。

而我認為最主要的思想是,希望那顆梁林那代人用一生的生命和苦難換來的火種不要熄滅。

我們現在,與其說是不能討論,不如說是已經疲於討論新中國建國前後至今,中華文化在這片大地上遭到的璀璨與蹂躪到底由誰埋單。知道是誰有有何作用,知道是誰就可以避免下一次的浩劫么?根本不可能的。

只能在這裡先拋出論點:當文化,與政治產生了碰撞,那麼粉身碎骨而死無葬身之地的必是文化。

而現如今,經濟形勢「一片大好」文化的敵人又多了一個——經濟。

梁林二人對於中國文化的貢獻是毫無疑問的,無論在和日本學者的博弈中,和美國朋友的交流中,以及在深山老林的泥濘中,飛檐斗拱的梁坊間,到生命最後的幾年的北京市建設中。

為中國而生,為中國而奉獻一生,我覺得他們無愧於這樣的評價。

在節目中,關於北京的城建,梁思成感到難過「拆一座城樓,就像割下我一塊肉;拆一段城牆,就像剝我一層皮。」

而作為國家,作為黨,我想必定是愧對梁林二老的。

但此恨綿綿何時休?不懂城建的人是指揮官,而你只是參謀,這種官大一級壓死人,領導者沒文化,縱使底下人才濟濟,也是毫無用武之地。

如今梁林故居北京早已拆除(拆除重建也算拆除),而開發商並不懂這裡是什麼歷史性的建築。他們只是認為這地我已經買下來了,上面的建築隨我處置了已經。

文化,在經濟和政治的鐵腕下,變得如此可笑,即便是學者照著鏡子,看到自己的影子,也難免尷尬。

百無一用,是書生。

不是書生無用,而是若你視黃金無用,黃金也是百無一用。

當歷史的長河滔滔奔涌了近70載,來到現在。

看到紀錄片中的梁林年青時代的留下的文字,一種「梁林所說的當年舊中國之事,不就是現在2017年以來一直在發生的事情嗎?」的思想從心底油然而生。

我為何發表如此奇怪之感。且聽我敘說他們彼此的兩段話:

第一段:盧溝橋事變還沒開始,張學良還是東北王的時候設立東北大學,聘請梁思成,林徽因做建築系院長時,梁思成擬就的東北大學建築系教學綱領。

溯自歐化東漸 國人竟尚洋風

凡日用所需 莫不以西洋為標準

自軍艦槍炮 以致衣飾食品

糜不步人後塵

而我國營造之術 亦慘於此時

墮入無知識工匠手中

西式建築因實用上之方便

極為國人所歡悅

然工匠之流 不知美醜 任意壘砌

將國人美之標準完全混亂

於是近數十年間 我國遂產生一種

所謂「外國式」建築

實則此種建築作風

不惟在中國為外國式

恐在無論何國 亦為外國式也!

本系有鑒於此 故其基本目標

在挽救此不幸之現象

予求學青年以一種根本教育

第二段:美國蒙大拿報專訪念書時期的林徽因

林:

等我回到中國,我要帶回什麼事東西方碰撞的真正含義

令人沮喪的是,在所謂的「和世界接軌」的口號下,我們自己國家獨特的原創藝術正在被踐踏

應該有一場運動,去向中國人展示

西方人在藝術,文學,音樂,戲劇上的成就

但是,絕不是要以此取代我們自己的東西。

這兩段話,如同穿越了長長的時空,如同就在耳旁,炸響。我除了用驚訝來表達他們的一語中的,更不可思議的是他們——一個近百年前降生之人所說的話,作為一個現代人,感同身受。

因為真的是毫無違和感,用在時至今日的公元2017年竟是無比貼切。

但是,這話越貼切,我就感覺到越難過。

我們自詡進入了改革開放,彷彿將那個萬惡的舊社會,和紛亂不堪的文化大革命拋在了腦後。

我們的科技,經濟,軍事,與那戰火紛飛,物質資源極度匱乏的年代有著如同完全兩個世界的優越感。

然而,在靈魂深處,在文化層次上,我們絕大多數中國人,與七八十年前,無任何差別!利字當頭,認洋為父。

梁思成講的日用所需就不細說了,進口奶粉澳洲奶源,淘寶上數十萬條的「韓款」搜索結果,德國貨,蘋果三星等等。如果一個國產品牌想賣個好價錢,當然是註冊一個外國商標和使用外國二維碼,同時將自己宣傳包裝的包裝盒上找不見任何一個漢字。

而談到「 所謂「外國式」建築」建議可以去知乎的「什麼是簡歐裝修」這個問題的回答下一探究竟。那裡有我的客觀回答。

現在2017年,祖國的大江南北,梁思成所說的「外國式建築」鱗次櫛比,好找得很。有點西方化,又透露著濃濃鄉村殺馬特氣息的設計感的建築物與室內裝修大抵如此。

找了很多的形容詞來形容這一「跨越近一個世紀的神奇巧合」,我想只有「狗改不了吃屎」這個詞語最為生動形象。噴子不必說我是狗,我從不喜愛吃所謂「簡歐裝修」的那一套,也厭惡所有所謂「中西結合」,實際上骨子裡全是包豪斯那一套的偽中式。屎還是留給喜歡吃的人吧。

而相對於梁思成的「舉例說明」,林徽因的採訪回答更是將如今整個中國的文化頑疾暴露的淋漓盡致。

噴子不必說林的私生活如何如何,光是這種很強的前瞻性和大局觀,就不是一個靠「梁思成這棵大樹爬到某個程度」的小女人所能做到。也奉勸那些模仿林徽因的腦殘粉絲看清自己。喜歡一個人,你是否配?

改革開放近40年的中國,全盤西化(僅有極少的中國文化保留且少有用在正式社交場合,文化消費品上更是寥寥無幾,不必爭論)。在1997年出版的《少兒中國地圖冊》上的中國民族服飾地圖上,漢族人穿著西裝赫然在目。若說毫無違和感,只是因為你生活在病人堆里所以認為這是理所應當罷了。我中華丟了自己的東西,而很多所謂「公知」居然將其視作文化上的進步。與其同為中國人,略感可恥。

「但是,絕不是要以此取代我們自己的東西。」

恭喜,林徽因的「但是……」已經成為不爭事實。

各處古鎮,狂拆舊房,美其名曰是「危房現代化改造」,暫不談貪掉的撥款有多少,僅就因為「業績」,「GDP」而破壞的古迹就數不勝數。我在大理畫過一幅危房,也是我花的時間最長,朋友看了之後覺得最好的一副。牆左下角一個小小的,但分外刺眼的「拆」字讓我估計:現在的它可能已經化為廢墟,亦或是建起了一座富有文藝氣息的小酒吧,小客棧或是小飯館。它位於大理古城南北中軸線和洋人街十字交叉口的蒙自過橋米線一側,蘭林閣大酒店附近。

幾年前去朱家角,那時朱家角還保留著完整的民居環境,不過那時候興建「千年朱家角古鎮現代化改造」的標語已經隨處可見。當時我就和爸爸說:估計我們來是趕上了最後的時候。

果不其然,最近查了一下網上遊客照片,朱家角已經被翻新的很有「文藝范」了,看到此景,我想,我也沒必要再次故地重遊了。

全國各處,高樓林立,導致我現在去任何一個城市都會覺得幾乎一樣。不是我矯情,換任何一個中國人,你如果不去北京的天安門,上海的外灘,南京的南京長江大橋這樣的全國知名的城市地標性風景線,只去市中心和居民住宅的話,換任何一個人都會生出相同的感想!

別和我說「中心商務區住宅區趨同化很正常」這一套扯淡的話。你的「存在即合理」只是怕暴露智商的遮羞布。

正如當年政治上傾向蘇聯的「一邊倒」戰略,如今的全盤西化戰略也執行得如此徹底。

作為業內,中式裝修更被打上「老氣橫秋」「過於嚴肅」的標籤。世界上很多的東西都是如此,不是因為「這個東西不好」,而是因為「我本身不喜歡這個東西,只是挑出他的缺點來作為讓人信服的理由罷了。」

不僅僅在建築裝飾著一個小門類下,中國文化的弱勢,式微隨處可見。在此不一贅述。

無論是文革時期的對文化藝術品全方位的破壞,還是現代房地產開發對老城區具有重要歷史意義的建築的恣意拆除。如同是一陣陣猛烈的風暴,每來一次,即出現一大批古物慘遭毀滅。而之後領導班子換屆,由於審美不同而又原地重建的有趣行為。文物古迹,儼然成為了地方官「刷戰績」,「刷金幣」的好地方。

由於他們是領導,絕對權力使他們的決策是難以改變的。

而我們可否逆來順受:無論多麼名貴的古物,砸吧,拆吧,拆了建,建了拆,既然沒有人能管得了,那我們管個什麼勁?

其實退到這一步,是一個無奈現狀。如果首腦機關不採取有效措施。那麼這個無奈現狀將維持到,中國已無可拆的古建築為止。我建議各位看看現在的北京,再去西安看看,北京以前古建比西安還多,現在呢?呵呵呵,笑笑不說話。

這是一個惡性循環,研究古文化的,愛好中國歷史的希望留;而有權和錢的一方,希望拆。

這便是中國文化之頑疾根源所在。

不能說屁股決定腦袋,但是往往一個錯誤的行為會是做決定的行為,只因為這個錯誤行為的發起者擁有強權和金錢。

這是直接現狀,而第二個原因就是短視。

這一屆領導換了,下一屆領導往往不會繼承上一屆的意志去辦事,而是為了政績去故意另闢蹊徑。導致中國相當多的文化產業和需要較長時間才能見到收益的產業極難得到有效的扶植。比如在古建築上,往往可以在修繕之後,通過宣傳引流來創造收益。但極為致命的是,這一屆政府如果這麼幹了,那就會導致當屆財政縮水。而之後雖然一本萬利,但是只是淪為別人嫁衣。看著自己之後的「繼承者們」在自己的地盤飛黃騰達,在任業績沒有一個人比自己低,換任何一個人來說,有不氣的么?

所以,文化上的頑疾,說白了,是加官進爵制度的問題。從根本上用更加科學的政績考核和升職規則來界定一個官員的優劣才是拯救中國文化古迹乃至整個文化產業的根本大計。

當然,如果此等惡性循環變為良性循環,那麼無論是對中國的國魂,還是經濟,文化水平都是一次提升,而不是一次「出力不討好」的下降。

如何治理中國文化之根本頑疾?除提升基層領導者的質量,別無他法。

很多人說:中國人站起來了!

誠然,中國人的確是在有些地方站起來了,比如錢。而隨之而來的是,極度淪喪(還有比這個詞更有力度的詞嗎?如果有,幫我換上)的文化水平和道德層次。

很多人說:一個國家的建設有了錢就夠了,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不是必要的,也沒必要為了這些虛無縹緲的所謂文化的發展而妨礙經濟的發展。

簡而言之,是功利化,流氓化,以及低級趣味。

我想,正如女學生林徽因所說的那樣,在金錢的旋渦里從出生掙扎到死亡然後終結自己為了錢而彷徨了一輩子的的新中國人,的確迫切需要一場運動。

一場找回自己國魂的運動。

圖片是我前頭提到的,大理的那處危房,我在房前居民占車位用的板凳上畫了一個半白天的時間完成此畫,拙劣之作,請各位大師莫以無比專業之眼光來品評,我將甚為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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