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有個城,因同性戀而存在。

原標題:尋找不恐同的城市

那座城

胡奇坦(Juchitán de Zaragoza),我第一次看到這個城市的名字是在三年前了。據說在「男性至上主義」色彩濃厚,國民恐同嚴重的墨西哥,這個地處瓜地馬拉國境一帶,以美洲原住民為主的城市,卻對同志十分包容,連「出櫃」這樣的概念都沒有。

「在胡奇坦,同性戀者不過僅僅被視為第三性而已......」我看到這一句話激動不已。在這樣一座難以想像的幾乎不恐同的城市裡,同志們是如何生活的呢?

初次到訪

長達五六小時的巴士旅程該是如何艱難呢,雖然我有些退怯,但沒想到意外的舒適。

電視里放映的是由呂克·貝松編劇,讓·雷諾與廣末涼子出演的動作電影《青芥刑警》。

墨西哥的美洲原住民將同性間的性行為作為風俗習慣,但在西班牙的入侵、屠殺、奴隸化和基督教的教化中,這些最終全被淘汰掉了,然而胡奇坦至今還保留著本土特色。其中原因真是讓人倍感不可思議,地處必須順著草原的延伸才可到達的地方,恰是這樣一座城市才可能被疏漏吧。胡奇坦能夠做到經濟上的自給自足,所以即使不同外部世界接觸,也能存續下去。要是資源並非相當豐富,不被侵襲也會滅亡。

看完電影后迷迷糊糊打了一會兒盹的空,夜色便降臨了。我完全沒想到在美洲大陸乾旱的草原中迎來夜幕的日子。寂寥之中切身感受到「來者不可知」這樣簡單的事實。

夕陽並非似燃燒的焰色那樣染盡一切,捕捉到墨西哥天空中令人憂悸的薄茜,不輸於穹頂上異常強烈的青色之力,我彷彿向著地平線的方向逃去。太陽即使沉沒,空中暫且還是青色的天下。宵中的明星方颯颯掠過,暗闇就降臨了,但暗之力並非凌駕於青色而成就了此夜,更像是青色憑自身的意志變換,融入了夜空。沿途的樹木以同女乞討者伸出的雙手一樣的角度朝空中延展著枝椏,開始詠唱欲壑的歌謠。巴士懷著悸動的心穿過了這片被荒涼之哀傷環擁的土地。

到達胡奇坦後,發現是一座完全不似想像中的近代色彩的小鎮,大為驚訝。

下了巴士後正排隊取行李,從巴士上下來的司機和巴士站工作人員(當然是一對同志)突然開始跳起了cheek dance,互相親吻了臉頰。真是大開眼界。果然與在日得到的情報無虞。

辦理了酒店的入住手續,來自東洋的旅客確實很稀少,酒店工作人員簇擁上來。我通過會話書和打手勢告知他們「我是日本的作家,前來進行gay與muxhe(西語詞,指男跨女的跨性別者)的取材」後,大家似乎都開心地放聲大笑。那麼,gay和muxhe在當地的Non気(日語詞,「Non」即英語前綴,「非」、「無」之意;「気」即「同性愛の気質」。該詞為日本同性愛者稱呼異性戀者的隱語)看來就是可以嘲弄的存在嗎......

工作人員荷西帶我來到酒店的布告欄前,那是一塊祭禮日程的布告欄。胡奇坦一年內會有六百場祭典(也就是說幾乎每天都會舉辦),所以祭禮日程表似乎很普遍。11月19日一欄里寫有這些內容:「Fiesta」和「Muxhe」。

把行李在房間放好,再一看時間已經九點半了。雖然有點害怕,還是別想太多,打算去一趟市中心。

在一個小得多的廣場前,我下了車。一覽廣場卻並未看見男性的身影。廣場的四周看起來有不少商鋪和Comedor(西語詞,飯館的意思),但這個時間幾乎都打烊了,只有幾家小吃攤還亮著燈。

早聽聞小吃店的老闆幾乎都是女性,果真如此。偶一窺見的小食店,忙活在那兒的只有女性。

有一家小攤里一位相對年輕的女人正掂著鍋,我隨意點菜「請做些什麼吃的吧」,之後便為我送來了上面蓋著蔬菜、乳酪和肉的Tortilla(西語,墨西哥特色菜肴,多提亞脆片)。老闆娘和客人們對難得的東洋客人的來到提起了極大的興趣,似乎嘰里呱啦地說個不停。

我對小攤的老闆娘傳達了我的來意「我是日本的作家,來此處訪問gay和muxhe」後,再一次地,老闆娘和客人們也哈哈笑了起來。我不得不拿出會話手冊,嘗試著詢問:「請問你們知道gay和muxhe嗎?」但是她們依然羞怯而不置一詞。

為了獲得情報不管和誰搭話,只會因語言不通而讓對方感到困惑......果然,大概終究來一場毫無規劃的旅程啊。以這樣的姿態能夠採訪到什麼呢......就這樣,我少見地出現了意志消沉。但是,也沒關係,因為知道了祭典的時間,就回到今天的住處好好睡一覺吧......

正當我這般打算時,「Japonesa!?」這樣一句女聲傳來。一對二十左右的女性雙胞胎朝我走近,其中一位用英語說:「我第一次見到日本人(此處日本人為西語詞Japonesa)呢!」。雖然只是一點點,但她們能夠用英語對話呢!啊,上帝。

一提起「我是來採訪gay和muxhe的」,她倆也哈哈笑起來。

我問道:「你們的朋友有gay或者muxhe嗎?」她回答道:「有很多喲,明天要不要見一下我的朋友?」真是救世主出現了啊。我從雙肩包中拿出各種各樣的護膚化妝品,推給她們的手中,低著頭極力討好她倆:「請多關照!拜託你們了!」

執子之手

市鎮中心,人頭攢動,廣場周圍有不少comedor簇集在一處,有一家很大的Mercado(西語詞,市場的意思)在那邊東西方向的位置開市。男女老少摩肩接踵,真是一個熱鬧的場所。

當我轉著鏡頭方向,四處拍照的時候,發現了一對年輕男子手牽著手散步,看起來很開心。也不在乎言語是否相通,我迅速接近那對小鮮肉。小鮮肉並未扭扭捏捏,對著鏡頭揮了揮手。

兩人年齡都是14歲,還是中學生。詢問他們:「Eres novios(西語,你們是一對兒嗎)?」,他們雖有些害羞但回答我:「sí」、「sí」。昨天,一到達胡奇坦就在車站目擊到同志情侶而受到文化衝擊的我,目睹中學生同志情侶在青天白日下手牽著手散步,被問及是否戀人關係時,作出肯定答覆時毫不猶豫的樣子,再一次飽嘗刺激的滋味。多麼令人震驚的小鎮啊。在此地成長的話,恰是人生的基點定與現在的我不一樣吧。

確實只是在讀的中學生啊,只會一點點英語。

我問他們:「你們是gay嗎?」

兩人相視一笑,一個穿灰色T恤的回答:「No entiendo。Me gustael(西語,「不知道啊,但是他喜歡我啊」的意思)。」

我接著問:「為什麼喜歡他呢?」

另一個穿紅色POLO衫的答道:「Alegre(西語詞,陽光帥氣的意思)。」之後,他小聲嘟囔了一句,兩人便一起大聲笑了。圍觀我們三人問答的旁人也一起笑了起來。

「gay不gay我不知道,但是他喜歡我啊。」

這一句話再自然不過,且一針見血啊。

在日本,如果愛慕同性,就是所謂的「同性愛者」,最終在異性戀佔主體的社會裡被丟入名為「異於常人」的棺材中。對同性抱有興趣,人就會強烈地意識到「同性戀即為非正常的黑箱」,繼而將對同性的關懷踩碎,令其緘滅。如我,並不想成為「異人」,曾經也這般狠心頓足(但沒能成功)。

有人對同性不抱有愛欲,也有人有此愛欲卻無視這一點而苟活,都將那些不能逃離愛慕同性的人群拋入「同性愛之櫃」後關上櫃門,想:「都是與自己無關的非正常人。」不能夠做到放棄對同性的戀心並活下去的人,要麼主動逃入「同性愛之櫃」,要麼繼續抗爭試圖不再被放入櫃中(不管是誰,都陷入可怕的糾葛和精力的耗費之中)。

我年少時一次一次又一次思考:「為何自己一定要在正常與非正常之間的壁壘上掙扎呢?」但是哪裡有能回答這個問題的書籍,假使對老師道出心聲,也只會被指責「你能不能爺們點」。

那時的我認為,喜歡一個人就得直視「欠缺品」的自己。那亦是強烈的傷痛——漸漸想去毀掉自己。雖不是電視購物,不也是「喜歡一個人的話,毫無例外地,連同對自己強烈的憎惡也一起組裝附贈給您」嗎。,在日本同性社區誕生後,我終於能夠聽到主持人說「諸位,隨他吧」,在那一刻我才能夠感知「我,我這樣又如何,我這樣不也挺好嗎」。已經過了而立之年,「比起被世上的某人厭惡,被自己厭惡對一個人而言才是最痛苦的事吧」——那一刻才是有此感慨的肇始。

一想到在胡奇坦遇到的倆小伙,能夠發自心底感受到「正視同性的人也好,漠視同性的人也好,態度不確定的人也好,都是作為人類自然而純粹的存在。」對同性的性慾高漲既不異常也非獨特。

來自Non気的反論會有這樣的話語:「但是,雄性野生動物間無法交配,難道不是這樣嗎?說到底,同性愛就是不正常而病態的。」但是地球上的所有生物中,有太多只是人類能做到的。比如只有人類會「笑」;也只有人類會流淚哭泣。笑也好、哭也好,哪一個會說這是異常而倒錯的呢?笑也罷、哭也罷,徹底思量,這終歸是社會現象。

同樣,抱有什麼樣的性趣也只是社會心理現象。若非這般,美人的基準發生變化取決於空間和時間上的變化又該如何解釋呢?性衝動僅需生殖本能即成立的話,那麼不管何時何地,應該也只有安產型的女性才會被讚不絕口吧(那麼,還是不要節食為好吧)。既為社會人,存在只出現在人眼中的現象也是理所當然。

意外的是,同性野生動物之間不也存在性行為嗎?

在胡奇坦這樣的不恐同的社會中生活,會有不少人像他們一樣,不用特地意識到是否為同性愛者,自然而然享受與同性戀愛的樂趣吧。既是如此,在中學時代最終還是是暗戀上同級的體育生並為之糾結苦惱的我,和在市鎮中心執手而闊步前行的他們,到底有什麼不同呢?

一邊思考著這些,一邊走在路上,發現了一位白人男子用不通的英語竭盡全力向一個胡奇坦的男孩搭話。「總覺得他像在『軟派』(日語詞,指以上床為目的而謀求交際)。」我琢磨著,朝他靠近並豎起了耳朵。不出所料,他盡全力「軟派中」呢。想試著插嘴去搭話,真是太努力了,我還是別打擾他們了。

我露出「塞翁之笑(日語詞,志在必得的笑容)」,信步而行。這時我聽見有人喊道:「Se?or(西語詞,先生)。」我轉頭望去,那兒不是一個天菜的身影嗎!我暗忖:「好棒!」一邊微笑著示好,卻聽見他說:「Cigarro、Cigarro(西語詞,雪茄,此處指香煙)。」只是索要香煙啊。媽的!

採訪夫夫家庭

在約定的時間和地點和那天晚上的兩個女孩碰面,然後一同去了藥店。聽女孩兒說,她的gay蜜很多,將要去的朋友一家的生活相當和睦。

「胡奇坦的孩子們都會去上學嗎?」在路上我問道。

「並不是這樣。」女孩看起來有些遺憾,「有的孩子想上學卻去不了,時來時不來的孩子也有,有錢人家的小孩另當別論,確切來說有書讀的孩子大概只佔一半吧。」

我們前往的目的地,在那家藥店,費爾南多Fernando和他美麗的姐姐María,還有父親,三人正等著我們。

我告知他們我的來意:「在我生活的日本,gay是一提及就會被歧視的存在。幾乎世界上每一個地方都存在恐同現象,當然墨西哥也不例外。但正是聽聞在胡奇坦不存在這樣的歧視,便帶著興趣前來採訪。」

最先開口的是父親。

父:男孩子普遍在成長過程中,有一部分會成為muxhe,有一部分會愛慕同性。那都是命中注定,是上天的傑作啊。

我:是指天主教的神嗎?

父:不是,是我們薩波特克人的神

然後詢問了姐姐。

María:我不覺得我弟弟是gay有什麼。他為我開車,又能和我一起談論愛情。正因為我弟弟是同志,才會和我做這些。

我:胡奇坦的直男,不會和你談論愛情嗎?

María:並非所有,但到底gay還是溫柔細膩。所以,想到對方這一層身份,我也能夠安心地和他交流啊。因為和直男討論什麼的,會發生誤會繼而爭吵吧。

我試著問了當事兒Fernando。

我:你現在有對象嗎?

Fernando:他今天不在。哈哈哈——

我:日本的同志意識到自己是gay的時候會受到不小的刺激。自己會認為自己不正常而感到苦惱。也很難對親友說出。當你發現自己是gay的時候,你有什麼感受呢?

Fernando:剛步入青春那會兒,開始非常喜歡我的一個同學。但是,即使不是同志也可以喜歡男性,所以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是gay。

我:什麼?即使不是gay,也可以喜歡男性嗎?

Fernando:並不常見,但也有這樣的事吧?也會成為戀人的。

果然,日本同志的生存環境和胡奇坦的大為不同。「和男人交往的也未必是gay啊」,確實也存在啊。

我:那麼,如果不是同志卻和男人交往,這類人和gay有什麼不同呢?

Fernando:我可以和女人成為朋友,但是不能成為戀人。所以,如果沒有朋友和自己一樣只喜歡男人的話也會很麻煩。所以,自己是gay。因為不想成為女人,也不是muxhe啦。

我:當時馬上和家人說了嗎?

Fernando:不管怎樣還是沒和家人說,所以並不是馬上,但是我們成了戀人時,互相見了對方的家人,然後告訴了他們。

姐姐:「我呀,開心得不得了呢!」

我:男同志像夫妻一樣共同生活,有這樣的人嗎?

父:有很多呢。

我:但是,他們也不能夠結婚吧。

父:戶籍什麼的,意義不大,男女夫妻的話,也可入籍或不入籍。其他的都好辦。所以最重要的是,能否被市民認可這件事。

會話冊和詞典還有馬馬虎虎的英語,我不得不用這些才將採訪進行下去。至此,為了詢問我想知道的事可花了不少時間。對這家人示以謝意後,同他們告別。女孩兒們告訴我:「鎮中心有一個Mercado,有些朋友在那工作,我們一起去那兒吧。」便跟著她們再次朝著市鎮中心進發。

母系的庇佑

這座小鎮在墨西哥瓦哈卡州南端,年平均氣溫30到35度。人口約8萬人。以美洲原住民薩波特克人為主,語言為薩波特克語。基本上信仰天主教,社會模式是典型的母系社會。一家之主是母親,家督由小女兒繼承。經濟也好,政治也好,都是女性掌握實權(幽靈公主也是從這樣的國度里出走的呢)。在男性上位主義的墨西哥,這是一座非常獨特的城市。

在胡奇坦,男女分工非常明確。漁業和土木建設,以及醫生等,都是男性的工作。然後,商業和手工業幾乎是女性的工作。被稱作Muxhe的跨性別者在胡奇坦也是不小的群體,似乎muxhe有屬於muxhe的工作(服裝設計和負責祭典上的表演等)

從工作量來說,似乎女性遠比男性壓倒性地做得多,而且平常男性不會幫女性幹活兒。沒有男人做的事,好像男人們基本上也不會去做。但是gay和muxhe會爭先幫助女人。據說也不會抱怨,而是很享受幫忙幹活。

所以,胡奇坦的母親們會格外地疼愛作為gay或者跨性別的兒子。她們也大概不會認可恐同者吧。我在日本閱讀的書中如是寫到。

真的是那樣嗎?我詢問了女孩們。她們的回答是「當然啦」。

「但是,就像不喜歡男人或討厭女人一樣,也會有人討厭gay或muxhe。尤其有人會因為muxhe嘰嘰喳喳吵得人心煩而討厭他們。」

在胡奇坦,人們似乎異口同聲地讚揚「gay很勤勞」。實際上從這個角度來看,胡奇坦的同志們確實很勤勞。但是,總覺得產生了這樣的懸念——「你既然是gay那就幹活!」難道會有這樣的氛圍嗎?但是,我所見到的同志好像一點也沒有因為勞動而怨聲載道。如果本人接受這般,來自國外的直男癌也沒必要目瞪口呆,驚起置喙吧。

多虧了這兩個女孩兒,我見到了不少同志,但沒有看見Lesbian和被稱作Mayate(西語詞,原意指同性愛者中的top或bisexual)的女跨男的跨性別者。我詢問她倆,原來是「這兩類人群也有很多,但是我們認識的人中沒有」。據書中所說,在胡奇坦,Lesbian也好,mayate也好,都是作為多數而存在,和gay與muxhe一樣,是被社會接納的存在。

Gay和muxhe的界線模糊,「自己作為女人想得到男人的愛」,是否想到這一點上,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本人的選擇。而lesbian和mayate的界線好像更加模糊。且女人味十足的女性成為mayate的伴侶,好像不會被視作lesbian,也不會自認為是lesbian。只要不涉及到將兒童作為性愛對象,此處就是一個對性少數群體亮綠燈,全面包容的小鎮。

文、圖 | うたぐわ

翻譯 | 常磐橘暮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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