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鄰村道士用哈勃常數造了一具還魂屍

編者按：在初春某個陰雨連綿的時節，透過碑石和黃土與逝者交談，或懺悔或懷念，這種習俗我們延續了幾千年，但假如有一天，技術可以扭轉生死呢？

這個清明，我們特地選了一篇略帶涼意的科幻故事。在劉洋老師筆下，舊社會鄉村的道士回魂、守靈弔唁和遺囑糾紛，在未來科技包裹下，內核暴露無疑：

借著一具回魂屍的雙眼，那些借血緣勒索錢權的嘴臉暴露無遺。技術可以召回亡者，但無法挽救某些活著卻老朽的靈魂。

回波

作者 | 劉洋

1

陰暗的房間里拉著橫跨整個天花板的白色布幔。門口一盞蓮花燈。屋子中央的紅木桌上放著一盤水果和蛋糕，兩個花瓶，一台香爐，以及一張20寸大小的黑白遺像。在靠牆的位置處，是一張老式的楠木床。一台電子念誦機放在床頭，不停地播放著大悲咒。

屋裡有十幾個人，都三三兩兩地小聲交談著。小文和它的保姆機器人站在床前，看著床上的那個乾瘦人影。那東西長得倒是挺像他的爺爺，但是卻冷冰冰的，沒有一絲生氣。

「爺爺，爺爺！你怎麼還不起床啊？」小文把上身趴到了床上，搖了搖爺爺的身體。那身體硬邦邦的，嚇了小文一跳。

「哎呀，這小崽子幹什麼呢！」一個聲音尖叫起來，隨後，一張大手迅速伸過來把小文從床邊抱開了。等小文回過神來，已經在爸爸的懷抱里了。

「老六啊，你怎麼看孩子的！」五姐那尖銳的聲音還不停歇，「看把咱爸的身體搖的，衣服都褶起來了。」

小文聽見父親不停道歉的聲音，意識到自己做了件錯事，趕緊把頭埋在父親的衣服里，怎麼都不肯起來。

「阿福，你怎麼也不管著小文一下？」

阿福就是小文的保姆機器人。聽見小文父親的質問，它猶豫了片刻，然後低聲回答道：「我大意了，一時沒注意。」

小文父親疑惑地看了看阿福，似乎對於這個解釋不太滿意。他覺得阿福的表情有些奇怪，不像平時那麼呆板了。

△ 機器人保姆！你帶著孩子上一邊玩去！（圖源：Kahn and Selesnick）

「五妹，蠟燭要燃完了，你去裡屋看看還有沒有？」坐在一旁的四姐一邊嗑瓜子一邊嚷道。五姐正在門口拆著白色的奠儀信封，仔細地點數著禮金的數目。

「可惡，害得我又得數一遍！」她有些惱怒地抬起頭看著四姐，「你那麼閑怎麼不自己去？」

「就你忙！」四姐立刻回嗆道。

「好了好了，我去看看吧。」小文的父親插嘴接了一句，把小文遞給了阿福，又吩咐了小文幾句，然後便走出了靈堂。

2

阿福抱著小文在屋子裡四處轉悠著。它饒有興緻地聽著人們的談話，不時逗逗小文，說幾句笑話。

「那老東西怎麼一點徵兆都沒有就走了？我上次回來不還好好的嗎？」

「你上次回家都是五年前了！」

「嗨，我這不是忙嘛。火星基地那邊實在是走不開——我最近剛當選了一號城的議員。」男人得意地揚起眉毛，整了整自己的領帶。

「哎呀，恭喜二哥了！那個……聽說老爺子沒留遺囑？」

「那可不是。你說這不是折騰人嗎？死了也不讓人清靜。」

「是啊……可把大哥可急壞了。」老三一臉神秘地說，「他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債，就等著拿老爺子的遺產去抵債呢！」

「哼，該！要我說，老傢伙的遺產就不應該分給他，反正遲早也得讓他敗光。」

「對了，大哥呢？」

「在外面陪著道士呢！」男人一臉鄙夷的表情，「不知道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3

「大師，你一定得幫我想想辦法啊！」一臉肥肉的男人在院子里對著請來的道士連聲哀求道，「老頭子對我印象一向不好，這次要是不想點辦法，我估計他一分錢都不會給我啊！」

「我跟你說過了，實在是沒辦法！」道士有些無奈地解釋道，「確實，人死後的回波會有一部分損失，但那是絕不可能人為操控的。」

「怎麼不能？我聽別人說，人在回魂夜裡通常會忘記好多事情。你就做一下法，讓老頭子把我那些爛事忘了不就行了？」

道士嘆了口氣，想了想，走到院子里的水池旁，向池子里投了一顆石子。頓時，一圈圈的漣漪像四周散去。

「人的意識就像這些水波，人死之後，便向著宇宙中四散開去。宇宙是無界有限的一張膜，膜上有層層鑲嵌的皺褶狀的時空奇異結構。意識在這些皺褶處反彈回來，就像水波在水池的邊緣處反彈一樣。這些回波的確會因為途中穿越的星際物質而受到散射，但你讓我怎麼控制這些散射呢——除非我能控制皺褶之中的所有星際物質。」

△ 人死後，意識也有回波嗎？（圖源：Kahn and Selesnick）

男人似乎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一時呆住了，過了好久才回過神來。道士已經走進了靈堂，開始準備回魂的事宜了。男子腆著臉湊到道士旁邊，猶豫了好久，終於問道：「可是，那些水波還能重新匯聚到一點上嗎？」

「水波確實不能，除非激發點位於水池的中心。可是意識的回波卻可以。宇宙的每一道皺褶區內都是一個超對稱的封閉結構，因此，你可以認為每個點都位於區域的中心位置。不管在哪裡發散開去，回波都會精確地匯聚回來。」

4

距離回魂時間還有十分鐘的時候，所有人都緊張地圍在了床邊。道士正有條不紊地在布置著床上的各種法器——三極體信號倍增器，陀螺儀，高精度定位裝置，超導磁約束線圈……最後，他摸著床上那具人體的胸口，猛地把胸前的皮膚掀開。

小文嚇得閉上了眼睛，半晌後才鼓起勇氣，從指縫裡看出去。那個「爺爺」的身體里，充斥了細密的線圈和硅板，他驚訝得睜大了眼睛。

「福伯，爺爺怎麼變得和你一樣了？」他小聲地問抱著他的阿福。

「那不是你爺爺，那就是一台機器人而已。」

「那爺爺呢？」

「爺爺去天上了。」

小文皺著眉頭，似乎對這句話不太理解。「我也要去天上！」他氣呼呼地說。

阿福摸了摸小文的頭：「小文乖啊，爺爺雖然去天上了，但是以後還是會常回家裡看看小文的。」

這時候，道士開始仔細檢查這具身體的性能，不時開啟一個小窗口，調試著什麼。匯聚的回波雖然可以用原來的人體來承載，但通常成功匹配的幾率極低。現在通用的做法都是訂做一個特製的機器之軀，通過更封閉的諧振腔和相位相干調諧，可以極大的提高回魂的成功率。

還有一分鐘的時候，道士終於停止了調試。他把面前這具身體上的蓋板都合上，然後撫了撫壽衣上的皺褶。

5

預計的回魂時間已經過去了將近十分鐘，床上的人體還是一動不動。看著道士那副毫不在意的樣子，老大終於忍不住了。

「怎麼還沒動靜，是不是你的時間算錯了？」

道士搖了搖頭：「絕對沒錯。」

「你用的是最新的哈勃常數嗎？」剛選上議員的老二插嘴道，「聽火星移民局的人說，上個月根據伽利略探測器的結果，對哈勃常數進行了微調。」

「當然，不僅是哈勃常數，臨界密度、宇宙尺度因子、各向異性極化率……這些我都考慮到了，絕對萬無一失。」

△ 道士，咱爸怎麼還沒動靜？（圖源：Kahn and Selesnick）

「那……那咱爸怎麼還不醒呢？」小文的爸爸疑惑地問道。

「嘿嘿……」道士突然詭異地笑了起來，他抬起頭，在整個房間里掃視了一圈，「其實在三個小時前，貴府的老爺就已經回魂了。」

房間里安靜了片刻，然後頓時炸開了鍋。

「你說什麼！」老大激動地衝上來，揪著道士的衣服，「他在哪啊？」

「你家老爺臨死前就找到我，讓我配合他演這場戲，說是想看看幾個兒女真實的表現，再立遺囑。現在，我想他應該已經走了吧。」

「對啊，聽說回魂的時間一般就在三個小時左右。」

「那遺囑呢？」老大的臉漲得通紅，「快給我看看！」

道士笑著擺了擺手，然後看向了窗外。在那裡，阿福正露出一副呆板的神情，跪在地上給小文當馬騎。小文的手上攥著一張紙條。

紙條上全是一些自己不認識的字，也沒有圖畫，這讓小文很快就對它失去了興緻。風一吹，紙條突然從他的手上颳了下來，飄進了水池裡。

老大突然反應了過來，大吼著衝出了房間。

水面上泛起了陣陣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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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責編：船長

?? 作者：劉洋，三維宇宙的物理學博士，主要研究二維量子材料，同時也是一維科幻作家，因為一寫起科幻小說來，周圍的空間就不存在了，只剩下時間這一根軸。已出版科幻小說集《完美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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