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巴曙松等：「現金貸」業務的國際經驗比較及對中國的啟示 ——以「Payday Loan」為研究樣本

04-30

文/巴曙松，王志峰（挖財研究院執行院長），舒天之（挖財研究院資深專家）

「現金貸」泛指無場景、無指定用途的小額貸款業務，其主流模式主要借鑒引入了國外的Payday Loan（發薪日貸款）。近年來，國內「現金貸」業務迅速崛起，成為互聯網金融與消費金融融合發展的代表性產物。本文梳理了Payday Loan在國外近三十年的發展與監管經驗，就客觀認識、科學發展和審慎監管「現金貸」業務提出建議。

一、「現金貸」在英美等國的發展、特點及爭議

在英美等國，Payday Loan主要面向收入較低、無法從銀行獲取貸款的客戶，期限平均為7-30天，金額在100到1000美元之間，具有無抵押擔保（純信用）、無場景、無指定用途等特點。客戶通過Payday Loan獲取小額資金用於周轉應急，並在發薪日用薪水歸還。

（一）現金貸（Payday Loan）的發展歷程

Payday Loan起源於20世紀80年代末的美國，在歐美經歷了初創、成長、調整等三個發展階段。

初創期。Payday Loan 的誕生與美國金融利率市場化密不可分。美國政府放開貸款利率管制，允許存款類金融機構發放浮動利率貸款，同時放寬提供主體的業務經營範圍。1983年，Cash America Pawn率先開始開展Payday Loan業務， First Cash、Ezcorp等快速跟進，先後推出了現金墊款、預付借記卡、典當、汽車貸款、消費貸款等產品。2006年左右，英國Payday Loan業務開始發展，其中代表性機構旺家（http://www.wonga.com）於2007年初上線。

表1：美國代表性公司基本情況

成長期。從上世紀90年代到本世紀初，在美國，信用市場爆發、徵信體系完善和互聯網技術發展驅動Payday Loan的快速發展。在此階段，美國居民負債消費習慣形成，個人及家庭負債率快速上升；三大徵信公司建立，FICO信用評分規則廣泛運用；互聯網及移動互聯網的普及使金融服務由線下向線上延伸，門店、僱工等開支得以節省，運營成本大幅降低。由此，Payday Loan迎來廣闊的成長空間。到2014年末，美國Payday Loan累計放貸金額約460億美元，市場上約存在1000多家Payday Loan服務商、1200萬活躍借款用戶，超過總人口的3%。在英國， 2013年Payday Loan達到高峰，市場上有400多家企業服務160萬客戶，超過總人口的2%，市場價值達到25億英鎊。

調整期。2014年開始，對Payday Loan的爭議和質疑逐漸得到關注，美國消費保護局、英國監管當局均出台專項辦法進行全面規範。與此同時，Payday Loan在英美市場的集中度均較低，業務規模前三家市場佔有合計不超過20%，市場格局基本穩定，行業逐步進入調整期，發展速度有所放緩，產品服務尋求完善。

（二）Payday Loan具有高效率、高風險、高利率三大特徵

在英美國家，Payday Loan的最典型模式即「銀行支票持有模式」，即：貸款人在經過信用審查後，按Payday Loan企業要求指令銀行從自己的賬戶開立一張支票，Payday Loan公司持有這張支票一段時間，並在支票金額的基礎上按一定比例打折後向貸款人發放一筆小額信用貸款。到貸款人發薪日，Payday Loan公司將要求銀行兌付支票，從而完成還款。其主要特點：一是高效率。特別是依託互聯網及大數據技術，Payday Loan實現24小時在線受理業務、15分鐘放款的服務水準，極好的匹配用戶急用資金的核心需求，為用戶帶來前所未有的良好體驗。二是天然風險高。據統計，美國Payday Loan不良率約為10%－20%。據美國消費金融保護局（CFPB）研究表明，23%的網路貸款借貸人在18個月的樣本周期結束後即面臨賬戶關閉問題，遠高於銀行公布的6%的賬戶關閉率。三是短期借貸成本低於其它小額現金產品，但長期借貸利率極高。Payday Loan每筆貸款的原始期限極短，一般按日設置利率，平均在5‰－1%的水平。據測算，如果能按期還款，這一成本低於開立空頭支票以及銀行信用卡罰息。但是，從年化角度計算，這一年化利率高達180%－400%，落入高利貸範疇。

（三）PaydayLoan在發揮巨大社會功用價值的同時也面臨道德爭議

Payday Loan就其本質而言，主要是面向低收入人群的高利息小額借貸，這種產品古已有之，從莎士比亞名作《威尼斯商人》開始，即面臨著巨大的爭議。

一方面，低收入人群需要借錢救急，否則難以渡過眼前難關。據美國《經濟學家》統計，在美國，8%的年收入小於1.5萬美元（約10萬元人民幣）的家庭沒有銀行賬戶。聯邦儲蓄委員會統計顯示，一半的美國人當下無法拿出400美元用於救急。同樣，在英國，缺乏儲蓄習慣也使借錢應急成為剛需。

例如，2008年前後受金融危機影響，據英國監管當局統計，有120萬用戶因財務暫時困難而湧入平台尋求小額融資。

另一方面， Payday Loan如「威尼斯商人」一樣面臨道德爭議。一是多數PaydayLoan用戶無法一次性歸還借款，而選擇延期，利滾利導致用戶將承擔巨額利息，原本困難的生活更加雪上加霜。據統計，在美國超過80%的Payday Loan用戶將在一個月內續借。二是若支票賬戶金額不足，Payday Loan公司將反覆嘗試兌現支票，支票扣費不成功將導致銀行反覆收取罰金。三是如果還款失敗，用戶將面臨高壓催收。

二、英美Payday Loan的監管對比分析

PaydayLoan發展初期，英美對服務平台並沒有專門的監管規則，而是歸類於有放貸資質的機構進行統一監管。比如美國Payday Loan與其它放貸機構均接受《聯邦貸款法案》、《公平信用報告法》、《公平信貸機會法》、《真實借貸法》等約束。隨著PaydayLoan的弊端逐漸暴露，英國金融行為監管局（FCA）於2014年4月率先頒布了《消費貸款管理細則》，對高成本短期貸款（hight-cost short-term ，包含Payday Loan）進行監管。2016年6月2日，美國消費者金融保護局(Consumer FinancialProtection Bureau, 簡稱CFPB)發布了關於發薪日貸款(Payday Loan)新規徵求意見稿，該新規將在聯邦層面全面適用，會影響絕大多數市面產品。

美英兩國Payday Loan監管法案要點主要包括六大方面。

一是監管目標。讓借款機構只向合適的人群借款；讓消費者充分了解借款所承擔的義務與風險。

二是監管範圍。美國對Payday Loan產品和車貸等納入監管。英國將P2P借款及APR（年化利率）高於100%的產品均納入高成本短期借款範疇。

三是准入機制。美英Payday Loan機構需向主管部門申請資格認證。

四是貸款要素限制，包括：借款成本、借款額度限制、貸款展期限制、罰金管理等（詳見表格），從而避免借款用戶通過持續周轉、多頭借貸等方式承擔遠超過自身可負荷債務總額，陷入債務陷阱。

五是引導優化產品服務。如美國監管部門建議Payday Loan提供低風險的長期貸款產品，即允許出借人提供兩種長期貸款選項：一種為年化利率上限為28%且申請費用不得超過20美金的貸款；另一種為貸款期限不超過2年，年化利率不超過36%的貸款，但違約率需要控制在5%以內。

六是建立監管報告機制。美英兩國均要求出借人必須通過信貸報告系統彙報所有信貸數據，包括足額償還測試或者本金償還選項等信息。

表2英美針對Payday Loan的監管核心內容

英美兩國的監管規則對Payday Loan行業均產生了深遠影響。在美國，First Cash、EZcorp、CashAmerica等上市型Payday Loan服務商均表示，PaydayLoan服務規模會根據監管規則實施調整。在英國，監管規則落地後的6個月，Payday Loan的申貸客戶數、授信通過率和貸款金額分別下降了20%、50%和35%。FCA對監管制度落地可能產生的市場影響進行評估，認為最終僅有1/4的Payday Loan機構能夠留在市場。但強監管是否有助於提升消費者權益保障效果尚無定論，研究機構、媒體和用戶也執不同意見。部分研究者認為，此舉使用強制性措施保護消費者避免債務纏身，但也有研究表明，此舉降低了Payday Loan供應規模，傷害了市場機制，但從電話及網路投訴渠道的調查來看，原有問題並沒有顯著降低。

三、「現金貸」在中國的發展進程

（一）國內「現金貸」依託互聯網後發技術優勢快速發展

我國「現金貸」業務興起於2015年左右，正值互聯網金融快速發展期。據第三方媒體的不完全統計，目前市面上打出「現金貸」旗號的互聯網平台上千家，活躍用戶約為3000萬人。

國內「現金貸」的蓬勃發展得益於多因素的疊加。一是中國金融服務廣度和深度不足，為「現金貸」提供廣闊的成長空間。《2016中國信用卡行業報告》顯示，我國信用卡累積發卡量超過4.55億張，信用卡活躍用戶人均持卡量3.2張，信用卡活躍用戶不到1.4億人。這意味著我國8億適齡勞動人口中，僅17.5%擁有信用卡，接近6.6億無徵信記錄人群、低收入人群無法從正規金融渠道獲得貸款。二是借錢消費受到年輕一代的歡迎。中國作為全球第一大儲蓄國，一般老百姓習慣於存款，貸款頻次低，大多數人一輩子只會在購房、子女結婚等重大事情時貸款。但隨著中國經濟的快速增長及90年後消費超前習慣的逐步形成，借錢消費這一理念受到了年輕一代的熱捧。據艾瑞諮詢預測，消費信貸未來仍將維持 20%以上的快速增長，2019 年將達到41.1萬億元，約4億低端白領、藍領等用戶亟待信貸支持。三是擁有強大的技術後發優勢。由於「現金貸」單一樣本生命周期足夠短（一般7-30天）、樣本特徵類似且直接與借貸行為相關，使其可以短時間積累大量科學系樣本，或成為人工智慧成熟應用的第一個領域。同時，互聯網技術使「現金貸」服務平台能夠更好的精準獲客，完成風險審查和貸後管理，從而全面提升信貸質量和服務體驗。

（二）國內「現金貸」的主要特點

與國外類似，中國的「現金貸」具有方便快捷、金額小、期限短、利率高、無場景等特徵，主要用於小額消費或應急周轉。從用戶畫象來看，其客戶群主要是30年歲以下的年輕人，收入低、經濟負擔小、負債消費觀念強，偏好通過借貸以提升生活品質。從服務方式看，我國「現金貸」出生就帶有互聯網基因，主要通過互聯網平台運營及提供服務，在便捷性上完全不遜於英美同行。從風險控制技術看，我國「現金貸」充分依託大數據技術所帶來的後發優勢，通過數據建模、信用評分、智能反欺詐等工具和手段提升風控水平和效率，有力支撐「現金貸」業務快速發展。

（三）國內「現金貸」業務面臨輿論「妖魔化」困境

目前，我國「現金貸」尚無專門監管，與英美國家Payday Loan前期發展階段類似，在為市場普遍接受的同時，也存在諸多弊端，被部分輿論片面放大，甚至形成「妖魔化」現象。主要包括：一是道德爭議：「現金貸」高額利息和普遍周轉續貸（利滾利）的做法，讓用戶背上沉重負擔。特別是部分平台設置利率過高、收費等信息披露不明、誘導用戶續貸（長期周轉）、刻意弱化逾期提示以造成用戶逾期罰息等行為，嚴重傷害了消費者權益，是對行業名譽的透支。二是風險控制擔憂：目前「現金貸」行業仍處於起步期，尚未經歷完整的風險周期，客戶和資本大量湧入帶來短期的豐厚利潤。對此，部分平台放鬆風險控制標準，大量無還款能力用戶得以准入。部分平台自身風險控制能力薄弱，但為了提升競爭能力，盲目比拼放款效率、授信額度，形成風險隱患。另外，我國徵信體系遠不如國外發達，多頭貸款、惡意欺詐等現象更加難以防範。

四、政策建議：「現金貸」行業呼籲有效監管以實現趨利避害、合規發展

（一）肯定「現金貸」的合法性及進步性

總體來看，「現金貸」具有推進金融市場化、完善金融供給體系、豐富金融市場層次、增加消費者選擇空間的巨大社會價值，應當給予生存及發展空間。特別是中國的金融服務體系遠不發達。根據美聯社的數據，美國約有20%的人得不到傳統金融機構的信貸服務，而按照上文最廣泛的信用卡服務滲透率計算，我國這一比例可能接近50%。因此，「現金貸」在中國擁有更廣闊的市場空間。

（二）實施有效監管以促進行業健康發展

高利息借貸涉及社會現代文明社會的道德原則和公序良俗，容易被缺乏自律的市場主體濫用，需要完善的監管體系加以約束和規範。

1.加強行業立法。從英美經驗看，主要包括以下三個方面：一是明確監管部門；可以借鑒P2P監管方式，由地方金融辦與銀行業監督管理委員會實施機構監管和行為監管雙條線。二是建立准入制度，如在工商登記環節明確「現金貸「的主體資格和經營範圍要求，確立行業從業者的合法地位。三是建立適當的行業規範，對貸款利率、多頭借貸、滾動續貸等突出問題進行限制。特別是借貸利率，我國對利率的明文法律規定見於《民法通則》，規定銀行同期貸款利率4倍以內的屬於合法利率，超過4倍屬於高利貸，不受法律保護。從英美經驗看，這一利率上限過低，與「現金貸」超短期的產品特性不符，不利於商業可持續。四是建立簡明有力的執法機制。當前，「現金貸」主要通過互聯網發放，執法手段也應以互聯網和大數據為基礎，實現高效監管。

2. 優化行業發展環境。一是加大力度建設基礎徵信體系，加強徵信資源共享，幫助Payday Loan平台有效實現反欺詐、多頭貸款識別和信用不良用戶的識別，提升行業整體風險控制水平。二是建設行業自律機制和信息披露機制，增強信息透明度，有力減少對消費者的欺瞞、不正當誘導行為。可以重點發揮互聯網金融協會平台作用，出台行業標準、引導行業自律。三是加強消費者金融知識教育和信用意識教育，讓借款人了解借貸行為的責任與風險。（完）

挖財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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