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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賁:灌輸和洗腦式教育讓人心智不正常

前不久,著名學者徐賁的《統治與教育》一書由中央編譯出版社出版。本書討論了現代國民教育和公民教育之間的複雜關係。

在徐賁看來,現代的國民教育,當它是民主的公民教育時,可以幫助人民變得更智慧,更有自我治理的能力;當它是專制統治的臣民教育或黨民教育時,使人民變得愚昧、順從,既沒有自我治理的能力,也沒有自我實現的意願。關注國民教育,期待的是第一種,警惕的是第二種。本書關注三種與國民教育有關的基本「政體原型」:古典共和、現代民主共和、現代極權。作者所關心的基本問題是,民主與專制的政體區別,如何形成了完全不同的國民教育。就此話題,鳳凰評論《高見》專訪了徐賁。本文為訪談上篇。

訪談嘉賓:徐賁 馬薩諸塞大學文學博士,現任美國加州聖瑪利學院英文系教授

鳳凰評論《高見》訪談員:張弘(鳳凰網主筆)

公民教育不是政治訓導

鳳凰評論《高見》:從臣民到公民,這一轉變至關重要。例如,中國大陸一部分民眾權利意識不足,受到公權力壓迫或侵犯時,很多人還停留對「青天大老爺」的期盼上,而沒有進入制度層面反思。以你的觀察和研究,要完成從臣民到公民的轉變,必須經過怎樣的歷程?

徐賁:這一深刻轉變意味著公民意識的覺醒,但是,公民覺醒必須首先經過人的覺醒。人的覺醒也可以與公民覺醒同步發生。人的覺醒就是要學會把自己當人看,當成是應該與其他人類擁有同樣自由和權利的人。人必須獲得具有普世意義的自由和權利,才可以成為堂堂正正的公民,才能擺脫仰人鼻息、受人奴役的臣民命運。今天沒有人會明目張胆地主張當臣民比當公民強,或者堅持不要從臣民轉變為公民,但卻有不少似是而非的說法,在阻礙這種轉變。在日常生活中警惕、揭露和駁斥這樣的說法,也是一種有的放矢的公民教育,它幫助普通民眾在認知和自我意識上,從臣民向公民轉變。

例如,總是有人說主權高於人權,講人權或公民權就是接受西方價值。秦暉教授曾對此有過尖銳的駁斥,他說,以前有一個說法,解放前,上海外灘有個公園,據說豎著個「華人與狗不準入內」的牌子。西方人有逛公園的權利,但中國人不適用,不把我們當同樣的人,我們當然感到憤怒。言論自由這個領域,鼓吹洋人可以進去,中國人是不行的,不也是「華人與狗不準入內」嗎?中國爭主權,讓人民當家作主,不就是為了抵抗權利歧視嗎?秦暉問道,「首先你自己就把我們的人權標準往下降怎麼可以?……如果我們的權利天生就該比人家低,還維護什麼主權?這不是自己把自己當奴才嗎?」一點點弄明白這樣的道理,公民意識的轉變也就一點一點地在發生了。

鳳凰評論《高見》:極權統治之下,也有所謂的公民教育,諸如讓民眾遵紀守法、愛黨愛國等等。但民眾可能在現實中看到,恰恰是權力部門自己不守法,踐踏民眾的基本權利。斯大林治下,人命被視為草芥,顯然沒有什麼法治可言。在你看來,自由民主體制下的公民教育,與極權主義體制下的公民教育,最主要的區別在哪裡?

徐賁:公民教育不等於道德教育,公民教育首先是關於每個人的自由、權利、責任,個人與政府權力的關係等等的教育。公民教育讓人在認知上明白什麼是公民。公民首先是一種法權身份,一個人只有在擁有並能自由行使民主公民政治的最高法律(憲法)所賦予他的全部權利時,才可以說是一個公民。當然,這是一種附帶責任和義務的權利,如納稅、服兵役、遵守國家的法紀、參加選舉、參與公共事務等等。把公民教育等同於當良民的遵紀守法、五講四美、學雷鋒,是一種「政治指揮道德」。

「政治指揮道德」這個說法,是不久前在鳳凰評論對何懷宏的訪談《政治指揮道德只會造成偽善》里看到的,可惜它並沒有把矛頭指向真正的「政治」。你提到的官員說教,那才是政治,說一套做一套,對老百姓不時提出各種道德要求,自己卻不履行,是一種非常可惡的偽善。

由官員或官方主導的那種「政治指揮道德」,是流於形式的道德說教。與這種說教不同,自由民主體制下的公民教育來自公民社會,而不是官員或官方。它不是一種自上而下的政治訓導,而是公民共同體的一種自我治理和自我完善機制。這種公民教育有相當明確並享有廣泛共識的自由民主價值觀,這些價值觀是自我審視、自我檢討的,也是不斷被討論和發展的。

例如,普林斯頓大學政治學教授安瑪麗?斯勞特在《這才是美國:如何在一個危險的時間中堅守我們的價值》一書里,提出七種民主公民的價值:自由、民主、平等、公正、寬容、謙遜、信仰。這些價值不是由某個官員突然提出來的,而是在美國200多年的民主傳統中形成和發展出來的。從美國的開國文獻(如《獨立宣言》)和憲法,到民主制度的演變歷史、最高法院的判決先例,不斷的民主實踐形成了美國公民教育的具體內容。無論是民主的實踐還是基本價值觀,都需要經受現實的考驗,也不斷需要進一步完善。民眾對這些有認知上的了解,也有參與其中的實踐機會,這才是有實質意義的公民教育。

灌輸和洗腦式教育讓人心智不正常

鳳凰評論《高見》:青少年時期的教育對於一個人三觀的建立,具有鑄造和定型的作用,一旦意識到之前所受教育的欺騙和愚弄,個體都會進行艱難的自我啟蒙和自我救贖。但是,重建三觀是一個無比艱巨的任務。不客氣地說,包括一批值得尊敬的前輩,例如剛剛去世的許家屯,在思想意識上仍然有很大局限。以你自己的經驗,這種三觀的打碎和重建,需要經過怎樣的精神歷程?其艱難和痛苦的地方在哪裡?

徐賁:你說的「三觀」是指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吧?對任何人來說,要有這三觀都是一個相當高的要求。許多人一輩子都不見得能對這三觀有清醒、周全的認識,但仍不失為一個心志健全的人。被欺騙和洗腦的人,心智是不健全的。心智不健全(insanity),用愛因斯坦的話來說,就是「一遍又一遍地重複作同一件事,而期待會有不同的結果」,被意識形態教育愚弄的人就是這樣。

赫胥黎的《美麗新世界》是1931年出版的,1946年他為這書寫了一個新序,他在序里承認,《美麗新世界》最嚴重的缺點,就是低估了人類的自由意志。書中的野人約翰只有兩種選擇:一種是烏托邦中定型僵化的非人生活,另一種是部落村莊中的原始生活。一個是「心智不正常」,另一個是「精神錯亂」。「新世界」的人心智不正常。赫胥黎說,如果重新寫這本書,他要給約翰一個「心智正常」的選擇。心智正常的人是一個有自由意識,尊重經驗和常識,能用自己腦袋思考、判斷的人。灌輸和洗腦式教育不是使人無知,而是使人心智不正常,不是一時的不正常,而可能是一輩子的不正常。

鳳凰評論《高見》:專制統治者無論是斯大林還是希特勒,都要求民眾做順民。但即便如此,人們會在現實中發現,自己可能做順民而不得,因為公權力往往會侵犯民眾的基本的權利,為什麼?

徐賁:「做順民而不得」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它可能會讓人不是去痛恨不得不做順民,而是非常渴望能安安穩穩地做順民;不是去爭取不做順民的權利,而是反過來認為有人在妨礙他做順民。你之前提到言論自由,這使我想起不久前楊絳去世引發的關於知識分子是否有「沉默權」的爭論。有人把言論看作是一種自由,一種權利,但是也有人認為,沉默也是一種自由——消極自由,也是一種權利——沉默的權利。問題是,哪一種自由,哪一種權利,才是我們在遇到強拆甚至遇到雷洋案時,要強調和堅持的權利呢?是沉默的權利還是說話的權利呢?

我讀到一篇《每個報警的強姦受害者,都保護了更多人》的文章,每個發聲的受害者,不僅是要為自己討回公道正義,而且也是在幫助其他人能生活得更安全一些。看不到這一點,就看不到沉默的嚴重危害。沉默會讓加害變成正當的行為。有人提出這樣一個令人深思的問題,如果不反抗,那算不算強姦?我們還可以問,如果被強拆的不抗議,那算不算強拆?如果不能做聲說自己是在堅持「消極自由」或「沉默的權利」,那算不算被強制噤聲?算不算是被壓制了言論自由?公權力的侵犯固然是個嚴重問題,但發生公權力侵犯的時候,做順民和為做順民辯解也是一個嚴重的問題。

政治化的兒童太可怕

鳳凰評論《高見》:你在《統治與教育》中提出了「成人兒童」的概念,即「兒童成人化」,這種現象令人擔憂,主要是因為「兒童成為的那種成人本身有太多的不善,甚至邪惡。」在大陸,武漢市有一個「五道杠」少年,其父親接受採訪時說,他就是要按照培養領導的方式培養孩子。顯然,「成人兒童」的出現,除了父母的責任之外,還有著深刻的社會因素。你怎麼看待這個問題?

徐賁:就「五道杠」少年而言,父母的責任大於學校教育體制的責任,羽戈有一篇《「五道杠少年」黃藝博:怪胎終於長成了怪物》的文章,已經把這個問題分析得十分透徹。這個孩子在很小的時候就受到成人化的教育,那是在家裡,不是在學校。事實上,他父親在心裡也覺得這種教育是不對的,所以後來特別聲明,自己不是有意在把兒子往「政治小大人」的路上領,而是不經意有了這樣的教育效果。他辯解道,他兒子的事是遭到了媒體誇大其詞、斷章取義:「標題說我兒子是天才,兩三歲開始看《新聞聯播》,七歲開始堅持每天讀《人民日報》、《參考消息》,這還是個正常的小孩嗎?」當父親的也知道這不像是個「正常的小孩」。但是,孩子在家裡耳濡目染,有樣學樣,不還是一種家庭教育嗎?

正如羽戈所說,這孩子的家庭教育與這樣一些「最起碼的事實」有關:「黃藝博自幼愛看《新聞聯播》,源於其父熏染,父親有此習慣,兒子極具孝心,常陪父親一起看,同時,他也喜歡看動畫片;黃藝博讀《人民日報》,源於其父有時把辦公室的《人民日報》帶回家,充當兒子看報識字的工具,『黃藝博的閱讀範圍非常廣,《人民日報》只是閱讀刊物之一』」。有千千萬萬上學的兒童,但黃藝博這樣的畢竟很特殊,很罕見。他之所以如此極端地成為「政治小大人」——政治化的兒童,主要原因還是早期的家庭教育,他後來在學校里被捧起來,有體制的原因,不過那是另外一個問題。

鳳凰評論《高見》:去年,中國大陸媒體報道了一件令我十分震驚的事件。安徽蚌埠懷遠縣火星小學的一個小學班級里,13歲的副班長賈尚賜,憑藉檢查作業、監督背書這樣的權力,向包括正班長在內的6個孩子要錢。錢沒給夠,就逼迫喝尿吃糞;上網上學,有專門的孩子騎車接送;要來的錢,有專門的孩子替他保管……實際上,他個頭矮小,打不過其他的孩子。一個縣城城郊不到10人的小學班級,似乎成為了一個「獨裁國家」。根據新聞報道的披露,賈尚賜的做法,與一個極權主義國家的建立過程十分類似。你怎麼看待這一事件?

徐賁:這些事情讓我們看到,權力的腐蝕已經深入社會和人心的肌理,連小孩子也不能倖免。這樣的權力是與暴力聯繫在一起的,也靠暴力來運作和維持。社會的權力崇拜和暴力盛行是互為表裡的。權力就意味著可以隨意支配他人,向他們索取好處,逼迫他們,強制他們服從。這種權力不是建立在道德威望之上,而是赤裸裸的強權暴力,是最惡劣意義上的馬基雅維利主義權力。

孩子們從小學會敲詐勒索、弱肉強食,或許是因為他們在日常生活中,看到的就是這種暴力和權力的結合,有樣學樣,模仿的自然也是這種權力。而且還是班幹部就這麼干,從小懂得權力能謀私的好處,這是另一種怪誕的兒童政治化和童年政治化。權力腐蝕的低齡化,實在太可怕了。

鳳凰評論《高見》:與「成人兒童」的概念相對應,大陸的文化學者余世存提出過「類人孩」的概念,意思是指那些在肉體上已經發育為成人,但是思想和思維方式都停留在兒童階段的成人。這些「類人孩」,盲從於極權主義的指揮棒,頭腦簡單,不具備理性思考的能力,也缺乏反省意識。是否可以說,這也是極權主義統治下的特產?

徐賁:奧威爾在《1984》里讓我們看到極權國家裡兒童成人化、成人兒童化的可悲現象。書里第一部分第二章,一開始就描繪了這一荒誕現象,可見奧威爾對兒童成人化、成人兒童化問題的重視。這一章里的人物主要是帕森斯一家,我們看到,兒童成人化的特徵,是在政治上特別早熟,這是政治化的兒童。帕森斯的兩個孩子,一個9歲的男孩,一個7歲的女孩,已經有了很強的階級鬥爭意識,劇烈的仇恨性和攻擊性。

他們隨時都在監視成人的不軌行為,包括他們的父母。這兩個孩子看見溫斯頓,哥哥用一支玩具自動手槍惡狠狠地瞄準著他,妹妹則用一根木棍對著他,「他們兩人都穿著藍短褲、灰襯衫,帶著紅領巾,這是少年偵察隊的制服」。溫斯頓反應完全不像是一個成人,反而像是一個被大人嚇怕了的孩子,「他把手舉過腦袋,心神不安,因為那個男孩的表情兇狠,好象不完全是一場遊戲」。兩個孩子對他吼叫道,「你是叛徒!你是思想犯!你是歐亞國的特務!我要槍斃你,我要滅絕你,我要送你去開鹽礦!」小小年紀,他們就已經知道,國家的哪些暴力懲罰手段最可怕。

在旁邊看著的帕森斯太太,完全是一個沒長大的成人,她不敢阻止這兩個紅領巾隊員的革命行動,「不安的眼光在溫斯頓和孩子們之間飄來飄去」。帕森斯先生是溫斯頓在真理部的同事,「他是個身體發胖、頭腦愚蠢、但在各方面都很活躍的人,充滿低能的熱情——是屬於那種完全不問一個為什麼的忠誠的走卒,黨依靠他們維持穩定,甚至超過依靠思想警察。他三十五歲,剛剛戀戀不捨地脫離了青年團,在升到青年團以前,他曾不管超齡多留在少年偵察隊一年。他在部里擔任一個低級職務,不需什麼智力,但在另一方面,他卻是體育運動委員會和其他一切組織集體遠足、自發示威、節約運動等一般志願活動的委員會的一個領導成員」。他雖然是個成人,卻不會打理個人衛生,「他走到哪裡,一股撲鼻的汗臭就跟到那裡。甚至在他走了以後,這股汗臭還留在那裡,這成了他生活緊張的無言證明」。奧威爾給我們的是一個文學特寫,讓我們生動地感受,那是一個陌生荒唐的世界。

極權統治造成人的生物性退化

鳳凰評論《高見》:埃呂提出了「前宣傳」的概念,按照他的定義,「前宣傳」是指在人的頭腦中製造一種「思維過程的短路」,以形成缺乏思考或不思考的知識習慣。以此而論,極權主義國家的宣傳,從一開始就具有反智主義性質。在極權主義國家,人們的創造力被普遍壓制,各類原創性的人文社會科學,以及實用性的科學成就,均無法與自由民主體制國家人們的創造力相比。甚至可以說,極權主義統治最大的邪惡,是造成了人的生物性退化。

徐賁:極權主義統治最大的邪惡,是造成了人的生物性退化,退化的是人之為人的一些天然潛能:信仰、激情、想像力、創造性、愛。

早在上個世紀20年代初,蘇維埃政權剛剛建立不久,俄國作家扎米亞京就在他的小說《我們》中,預言極權主義統治下,人的信仰、激情、想像力、創造性、愛會一起退化。小說里的「一體國」科學技術高度發達,科學家人才濟濟。他們擁有用石油造糧食的技術,要生產多少糧食就生產多少,根本用不著去證明能畝產萬斤糧。他們研製了可以航向其他星球的宇宙飛船「整體號」,擁有向全宇宙宣揚「一體國」真理的軟實力。他們開發了高超的「造牆」技術——把整個國家的「號民」都籠罩在一個巨大的玻璃罩,與外界看起來無界相連,其實完全有效地嚴密隔絕。沒有「傑出人才」的科學家,怎麼能有如此的巨大成就?

但是,「一體國」里的「號民」(每個人都沒有名字,只有一個數字的「號」)和他們偉大的科學家,都只會按照「恩主」領袖的思想來思考,他們沒有道德是非的價值,不知道什麼是人的信仰、人的激情、人的想像力、人的自由、人的愛。故事主角名叫D-503,是「整體號」飛船的建築者,他是「一體國」教育的產物,從來沒有懷疑過「一體國」是全宇宙最幸福的國家。直到有一天他愛上了一位以顛覆「一體國」為志業的女子時才發現,他生活在一個為集體幸福而不得不完全放棄個人自由的環境里,像數字和機器零件一樣存在。這一發現已足以讓「一體國」把他視為危險的異己。他被強迫做了腦手術,「一體國」切除了他大腦里的想像部分,恢復了他在那個幸福國度里的健康,重新成為一名又紅又專的傑出科學家。

鳳凰評論《高見》:在極權主義國家,一個人一出生,就處於「前宣傳」的陰影籠罩之下。由於官方壟斷和控制了學校教育和宣傳資源,在此情況之下,只有已經經過啟蒙或自我啟蒙的家長,在家庭教育中對孩子實施自由民主的教育。基於世界史上的這些經驗教訓,你對家長有什麼建議?

徐賁:家庭教育可以是這種「前宣傳」的一部分,也可以是抵禦這種前宣傳的開始。黃藝博是前者的一個例子。《1984》中的帕森斯家庭,雖然沒有直接給孩子們極權「前宣傳」,但也絕對沒有提供對抗極權「前宣傳」的家庭教育。

當然,我們不能指望私人領域的家庭,可以代替公共領域的學校教育,成為實施自由民主教育的主要場所。自由民主教育是一種公共領域裡的教育。家庭里可以進行一些可能與自由民主公民素質一致的素質教育,如誠實、謙遜、寬容、有自尊也尊重別人、將心比心、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利他、惻隱和同情。如果說這樣的品性和教養與公民素質有關聯,那也只是一個副產品。托克維爾在《論美國民主》中認為,他所看到的美國制度的種種好處,主要都是一些副產品,因為美國的共和體制原來是為了防止多數人的暴政而設計的,民主並不是它的優先考量。同樣,家庭教育包含的良心、誠實、謙遜、寬容、尊重、友愛、利他、惻隱和同情,都是為了讓孩子成為「好人」或「良善之人」,民主並不是它的優先考量。

不久前有讀者也問起與你類似的問題,我提醒家長學校教育的一些可能的弊端。我認為,學校不只是一個讓學生學習有用知識的地方,而且更是一個迫使學生被規訓的地方。正如人大副教授陳偉所說,學校里的「假民主、假自治,不代表廣大學生,而是代表上級領導,代表權力部門對學生進行組織、監控、管理,目前社會的種種惡劣做法,在大學裡面首先得到了演練。如何看領導的眼神行事,如何陪領導喝酒,給領導擋酒,如何說官話、套話、假話,如何溜須拍馬、阿諛諂媚,如何經營自己的權力,二十歲左右的青年大學生從中過早地學會了官場的做派。團委、學生會讓大學生侏儒化、官僚化、庸俗化。」

獨立的家庭教育,可以對這樣的學校教育起到一定的抵制和抗衡作用。但是,不宜過分誇大這一作用,因為家庭教育的時間很短,又是在年齡較小的時候。而且,人總要進入學校,也必須要能在學校里生存,才有競爭更高一層教育的機會。家庭教育對抗學校教育的作用是有限的,這和好人很難對抗壞社會,很難在壞社會裡總是當好人做好事,是同一個道理。

鳳凰評論《高見》:在大陸,一些青年教師如郭初陽、蔡朝陽、梁衛星等人,按照自己的想法教育學生,但是,他們顯然是現行體制的「另類」。你如何看待這種現象?

徐賁:做當然比不做要好,有人做當然比沒人做要好,我對他們的努力是很敬佩的。不過,單單靠幾個人勢孤力單地改變,而且還是在外部限制這麼嚴重的情況下作這種艱苦的努力,我想他們表率、象徵意義和實驗甚至試探底線的作用要更大一些吧。好人教育,好人社會,好人政治,這些都一直是中國社會中賢明和正直人士的理想和抱負,丁文江、晏陽初、梁漱溟他們沒能辦成的事情,你認為現在能辦成的可能性會更大一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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