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蒼涼炙熱的你

寫給蒼涼炙熱的你

文/ Lyche

送給王五歲 ，一個紀念

你說我們之間隔著山隔著海，後來我把山推了，海填了，你就堅定地溫柔地站在了我面前。

--題記

年紀越大就越不想寫自己的故事了，想說的太多，真正想寫下來的又太少。人和人之間有些黏膩的情感就像用小奶鍋來溫熱牛奶，慢慢煮著，煮著，不斷冒起小小的氣泡，香味氤氳在空氣中的每一滴小水珠里。這樣微妙的小確幸自是無法言說的。

今年大概是我和王同學相識的第十個年頭了。九個月前我說了前篇，有幸被門牙爸爸看中，發在了11點11分里，但那不夠正式，結局也不對路。於是現在要來說後篇了。從某種程度上說，我和王同學應該是世界上差異最大的兩片葉子。他出生在長河落日圓的塞外，我出生在宛如易碎的玻璃似的江南海島上。不久前，我們做了personality的測試，彼此之間藍色的條條完全相反。他是「辯論家型ENTP-A」，而我則是「守衛者型的ISFJ-T」，他外向開朗，講邏輯，理智無比，而我內向安靜，情緒化，非常感性，所以我們倆的相處的很多時候應該是冰藍色血液和酒紅色血液的混合物，正好我們都喜歡深邃的紫。我常常自嘲地告訴王同學，正是因為我們太不相同，所以就被上天安排到地球的兩端去了。當然也是有共同點的：我們都是七歲的時候來到寧波這座小城的。不過到初中時，我們才真正相識，我和他是前後桌，最近的距離是:只要我回過頭，就能看到他。

6個月前，倫敦

命運是很奇怪的東西。從UCLA回來後我特別喜歡美國，卻來不及考托福和GRE，加上當初因為和王同學沒和好，才賭著氣下定決心申請英國的院校。有趣的是從下飛機的那一刻起，我就心生了對英國的不喜歡。

或許是因為剛到的那天下了雨，生性沒多大精力與能量的我，最不歡喜下雨。在杭州時，每逢落雨我都會想去靈隱寺，只有到了那，才能感到緩過來了。而在這並沒有可以讓我躲一躲雨的地方，於是過地像一隻頹廢的小螞蟻。雖然那時在和王同學賭氣，但真正的聯繫卻是一天都沒有斷過的。很多時候我覺得他最可愛的地方在於他很傲嬌，和我喜歡的王爾德一樣，都是很傲嬌的男人。

還沒有開學的時候我和朋友在倫敦玩，而他隨公司一起去布里斯班出差。他和我說，出差的時候會很忙，暫時不會聯繫我。我是個叛逆心很強的姑娘，心裡想著那就不聯繫好了。即使這樣想著，手機卻是一刻也不敢離身的，深怕錯過了他發來的微信。大概是第四天的時候，我在格林尼治天文台舊址旁邊的一家local餐廳吃炸魚薯條，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王同學發來了「已回悉尼」。然後關於那天的回憶就什麼都不記得了，只記得陽光很好，玫瑰酒很好喝，一整天心情都很好。

在倫敦的最後一天，和朋友一起吃了Chinatown里的一家湘菜館，席間看到那裡有米缸，於是忍不住湊了過去，然後發現牆壁上貼了一個「滿」字，我拍了下來，發給王同學。他秒回了『爺爺用楷書寫一個滿』。看完那句話的瞬間，我有點淚目，是什麼樣的力量，驅使他去聽完了並且學會了他並不喜歡的周杰倫。於是就是那一個瞬間吧，我覺得就是他了，找了那麼久終於找到了。

5個月前，曼徹斯特

去年十月份的時候我和王同學不再賭氣了。他給我拍了一張悉尼一座教堂里的照片，很認真地表白了一次。這是第幾次表白呢，我記不清了。年少到現在，很多次了吧。兩個完全沒有共性的人，一樣傲嬌一樣壞脾氣和難搞，一樣對人很挑。然後就一直相愛相殺，相愛相殺，殺到了現在，就像被反覆搖晃失去了氣泡的果味蘇打水，慢慢就變成了溫和恬靜的果汁。從那時候起他就異常寵我。像是比我大了好幾歲，可明明也只比我早出生了一個月而已。

童年時期四處漂泊的經歷讓我特別沒有安全感。記憶里，因為父親那神奇的工作，我的成長軌跡遍布了整個吳語區的主要城市，從上海到蘇州，崑山，無錫，一直到七歲以後才完全定居在寧波。我看過了很多風景，去過了很多地方，知道了很多當地人才會知道的東西，卻並沒有覺得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我太渴望停止漂泊，過很平靜的生活了。興許是因為這些吧，在感情里我始終都在扮演著那個不斷索取的小女孩形象，一直要讓王同學寵著我，讓著我，和他說我不想再懂事了，我累了察言觀色，累了說那些讓別人覺得舒服自己卻會受傷的漂亮話，累了當懂事的乖乖女。於是，每當這個時候，王同學總是會很溫柔地哄我。有那麼一瞬間覺得自己回到了七歲那年，外婆和我一起找不知所蹤的布娃娃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很急切又很溫柔地安慰著我。而事實是兩個月以後她去世，此後再也沒有人這樣對我了。

來英國以後我總是提不起精神，晚上成夜成夜地失眠，常常望著天花板也能偷偷流眼淚，到凌晨兩點鐘三點鐘。很多人不解我為什麼那麼不喜歡這個國家，也許是因為沒有海吧(曼城無海），也許是因為總是下雨。道不清的東西很多，就好像很多人不喜歡草莓味的東西，我就特別偏愛，其他口味再怎麼努力都沒有用。因為擔心我的狀態，王同學就陪我聊天，每天聊的時間都以小時來計算，3小時，5小時都是常有的事情，真正的內容倒也很少，光是對彼此說著「抱抱」就能說很久很久。有的時候我會很好奇他到底喜歡我哪一點，我並沒有那麼好看，要說氣質，我沒學過鋼琴小提琴芭蕾中的任何一樣，越長大就越覺得自己平庸。讀過的書也很少，何況還挑自己愛看的讀。這些點在所有的女孩子里顯得再正常不過了，怎麼他就偏偏挑了我呢。所以我會經常問他愛不愛我，我知道他會回答愛，那也是要問的，問了才更有安全感。

3個月前，寧波

聖誕節前，我和王同學打算見一面。原計劃是他來英國看我，但他只有5天的假期，從悉尼飛到曼徹斯特要接近30個小時，於是我們改成了在國內見面。飛機降落到浦東的時候大概是早晨7點鐘，我很低落，這是我第三次坐那麼久的飛機，偌大的機場里走著的坐著的基本都是來接人的，等我的卻只有兩個行李箱。然後我就打電話給王同學，抱怨他，為什麼他不在。其實覺得自己挺壞的，明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他身不由己，他也沒辦法的。

後來的5天都過地非常特別，特別幸福。好像是我人生最幸福的5天了。他帶我去見他的朋友們，他們都很nice，很包容我的輕微社恐以及不擅言辭，很照顧新人。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是很開心，經常沒心沒肺地笑，坦白說我已經很久沒有這麼開心地笑過了。他總是用很仔細又帶著些許憐憫的眼神望著我的眼睛，那時候的他，眼睛裡總是亮亮的，像是溫柔的小獸，於是每次看到他這個眼神我都覺得會被暖化了。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玩狼人殺的時候，因為在彼此規則的不同產生了一些小混亂，我責怪他的時候他特別地委屈，當時我很心疼，想著以後再也不欺負他了。

其實從小到大，王同學應該是對我最好，最疼我的人了。因為嚴苛的家教，我習慣扮演很懂事又很獨立的角色，凡事都讓著別人，習慣著把事情儘可能做到最好，哪怕我一點都不喜歡這樣的生活。從小到大，但凡是搶東西的時刻，我通常會退後一步讓別人先搶著，看最後有沒有剩的，有的就拿著，沒有也就作罷了。小的時候就是被這麼教育的，凡事要讓著他人，要包容。於是忍著讓著，漸漸也就沒有了脾氣。這麼多年來，只有王同學看到了我眼睛裡隱藏著的小失落。

他總是很照顧我的感受，我皺一下眉頭他就知道了我不高興。我說身體不舒服的時候他比誰都緊張，立即中止遊戲，照顧我。半夜裡哪怕生氣了他也會哄我，把我哄好了再睡覺。他知道我很愛小甜點和小零食，就提前給我準備了好多好多。買的蛋糕都是抹茶味的，上面還有小草莓。知道我愛寫東西，就送我印有小兔子圖案的本子。他不讓我當老好人，不讓我被別人欺負，總想保護我。在他身邊我終於可以不當那個懂事又安靜的小姑娘了。吃醋的時候可以說吃醋了，生氣的時候也不用裝作很大方的樣子，不用刻意表現出明明委屈又強壓委屈裝懂事的擰巴姿態。有時候我會想，終於有人肯接納真實的小小的我了。我終於可以不懂事地生活了。在見過我最丑的樣子後，在看到我所有的不乖任性，小脾氣之後依然愛我，依然不用我去討好，這樣真好。

在英國的時候，我們明明隔著11小時的時差，我卻老覺得他就在身邊，每天都在陪著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的心智只有三歲，我像一個頑皮搗蛋的女童。我的童年只過了4年，卻在他這裡幸運地得到了彌補。

於是好像之前擁有了的一些小小的了不起的技能全都退化消失了。終於卸下了穿了那麼多年的鎧甲，好像可以不那麼勇敢和堅強了。我和他經常會在電話里唱天線寶寶，他說他喜歡拉拉，我說那明明是大紅色那隻更可愛啊。我常常想著可能是小時候又沒愛又沒安全感又愛逞強地過了這麼久吧，又或者是我上輩子放了好多好多條錦鯉，上天才把他帶到我身邊來了。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從小就信愛情。它是人世間唯一的一對一的情感。它是英雄夢想，卻比童話來得更加真實。在我心裡，好的愛情就是要白頭到老的，哪怕之前的路走得再不順，最後總會有那老套的一幕的。

「黃瓜願意開一朵花，就開一朵花，願意結一個瓜，就結一個瓜。若都不願意，就是一個瓜也不結，一朵花也不開，也沒有人問它。」民國四大才女中過地最為落魄的那個人這樣定義自由。我對自由的定義是：忠於內心地愛想愛的人，用自己最喜歡的方式終其一生。

朱生豪對宋清如說，『我想要在茅亭里看雨、假山邊看螞蟻，看蝴蝶戀愛，看蜘蛛結網，看水，看船，看雲，看瀑布，看宋清如甜甜地睡覺。』這應該是我最喜歡的一句了。而我對王同學的期望是他不必像夏目漱石那樣，對著我說『今晚月色真美』；我也不想告訴他，他在我心裡是十四行詩里的夏日。

因為雲和天，月和花，詩人和月亮，海豚和海洋，從來都是不需要說話的。

現在，曼徹斯特

情人節的時候，王同學用偷偷收藏起來的地址給我訂了玫瑰花。Reception的歪國小姐姐抱著一大束玫瑰對我說情人節快樂的時候，感覺全世界都是彩虹的顏色。他送的玫瑰像極了老奶奶種在花園裡的手植玫瑰，花瓣層層疊疊，鮮紅鮮紅地順著藤曼延伸著。兌好了營養液，修剪好了花枝以後，它們就躍然於我的書桌上。和我原先有的永生花放在一起，於是每每坐於書桌前，就格外喜悅。

大學時期，Karin老太太總是詢問我有沒有男朋友。幾天前我發郵件給Karin老太太，告訴她我找到了那個想要廝守一輩子的人。她很激動，她告訴我正在辦理芬蘭永居。這位老太太漂泊了一生，終身未婚。她出現於我人生的最低谷時期，給我烤過小餅乾，也給我寫過推薦信，從沒刻意安慰過我，卻一路見證了我的成長。而我的心愿是，在有生之年，可以帶王同學見這位我最尊敬的老太太。

最近的夜晚，我常常做夢，夢到各種地方，以前去過的，或者沒有去過的，或者想去又沒去的。夢到過一望無垠的海平面，我坐在岸上吃著西瓜，數著螞蟻。又或者，印象極深的一次夢境里，我和王同學走在一片森林裡，走著走著，前方就起了一座閣樓。樓梯向四周伸展，他牽著我在方形的樓梯上不停地走。每到一層，就會遇到不同的人。他們之中，有些是我認識的，有些是我甚至連面都沒有見過的。樓里的場景變幻成了我和他最初相識的樣子，應該是夏天吧，蟬鳴一陣一陣的，他走在我的左邊，溫柔地告訴我每個場景里發生的故事。走到頂樓的時候，我最親的朋友們都冒出來了。陽光淡淡地穿過了樹葉的罅隙，神獸和芸芸妞慵懶地對我說『你怎麼才來啊，要被打了』; 然哥和姐不斷調侃著對方，朝我招手,對我說著,鹽小姐，快過來喝下午茶;胖蹄在院子里靜靜地插著花，大琳子對著小鏡子試著最新色號的口紅。

醒了之後發現天已經亮了一大半，許久沒有放晴的曼城出了一點晨曦的微光。含苞待放的玫瑰花瓣上滾動著細小的水珠，濾水壺裡的水滴答滴答地流淌著。手機的屏幕亮了好幾下，是王同學叫我起床的微信。

人世間最稀鬆平凡的幸福應該就是這樣了。

文末是一首我最喜歡的詩：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

一願郎千歲，

二願妾身常健。

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常相見。

下一次團聚之後便再也不分開了，最後的幾個月里請王同學照好好顧自己，好好照顧我的小熊，好好生活。

正式的第一個紀念日，快樂。

最愛你的Lyche,

於2017年3月14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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