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門客棧

一

小葉病逝後，我孤身一人來到河津，在西北龍門附近做起客棧生意，小店一開便是九年。

「九是個好數，九九歸一，無論你見過多少人，做過多少事，到頭來，都只會為了一個人，去做一件事。」李少安沖我說完，仰頭飲下第七碗白酒。

我不置可否的笑笑。

「龍門的天氣好像越來越差，昨天回來的路上沙塵漫天，風大的好像要把這座城吹走。」李少安放下碗，眯著眼睛看著門外捲起的陣陣沙塵說道。

「龍門一向如此。」我接話道。

少安不再言語，又為自己斟滿一碗。

上次見面，還是在兩年之前，為了討生活，李少安離開妻子，離開家，也離開龍門，背起一柄破劍，融化在漫天風沙中，兩年後，沒有任何徵兆，又懷抱之前的長劍，走進店裡，熟悉的好像上次分離還只是昨日一般。

可也只是好像而已，事實上他變得比以前更蒼老，皺紋深的像是用刀刻在臉上一般，也變得更加沉默寡言，我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要靠與朋友聊近日的天氣來打發時間，可能人們上了年紀，就真的只有天氣可聊，也只有在說起與自己無關緊要的事情時，才會顯露出難得的放鬆。

「你知道龍門外面是什麼？」在連著飲盡三碗酒之後，李少安用袖子擦擦嘴道。

「是龍門。」我說。

「對，不過那是更大的龍門，你知道，在我小的時候，一心想走出去，去看看所謂的江湖路遠到底有多遠，兒女情長到底有多長，翻過龍門外的連綿沙漠，會有什麼迎接我，到頭來，什麼都沒有。」

「也許一開始就不該出去。」我說。

「還是要去，走出去再回來，講的才是真相，沒有出去過，說的都是臆想。」

「所以年輕的時候不要急著給別人講大道理，騙了別人騙自己。」我沖他笑道。

「這次回來，我想帶玉婉一起走，兩年積攢的銀兩足夠我們去一個新的地方生活。」

「再也不回來？」

「再也不回來。」

二

「老闆，你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在店裡住了兩天的書生忽然和我聊起來。

「不知道。」我說著話，手裡還在不停的擦拭滿是塵土的桌椅。

「你沒有喜歡過誰。」書生不依不饒。

在一瞬間，我的腦袋裡閃過小葉的身影，「沒有。」我答道。

「我有。」書生自顧自道。

「那恭喜你啦。」我頭也不抬的說道。

「這次我就是為了她而來，我要帶她離開龍門。」

我轉身為走進櫃檯。

「你想不想知道…」書生追過來，繼續道。

「不想。」我打斷他。

「你就聽我說幾句，不然我會覺得孤獨。」書生有些無奈道。

「有些事，說出來會更孤獨。」我說道。

「怎麼說。「

「你講的人，我沒見過，你經歷的事，我又不懂，你要死要活的跑來龍門，和我有什麼關係，你以為你能打動別人，事實上我根本不關心，至於你能不能帶走她，要帶她去哪裡，我也不在乎，你以為你的故事講出來，會感染一眾人，事實上，沒人在乎，有些事，真的不適合講給別人聽，留著感動自己就好。「

「她和我是青梅竹馬，從小就定了娃娃親，後來叛軍入城，他們一家向西逃難，從此四散，再無音訊，我花了三年多的時間，才一路打聽到這裡。「書生不理會我說的話，憋著一口氣說完，相比於交談，他似乎只是想把自己的艱辛向別人吐露一番。

「希望你能把她帶走，再也不要回來。「我淡淡的說。

「再也不回來？「

「再也別回來。「

三

再見李少安，是在兩天後的城外，我被衙役叫去辨認屍體，他靜靜的躺在沙地，身體被白布遮蓋，在他不遠處停放著另外兩具屍體。

「一個是他老婆玉婉，另一個沒人見過。「衙役大大咧咧道。

我走上前去掀開蒙著的白布，露出的是前些天住店書生的臉。

「認識嗎？「衙役沖我喊道。

我搖搖頭。

「收了收了，先回衙門，等仵作回來再驗「眾人手忙腳亂的離去，只留我一人在城外。

原來書生的青梅竹馬就是李少安的老婆，我忽然想起前日他喝酒時對我說過的話。

「之前路上遇到一個書生，跟我打聽龍門，我看他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怕是會死在沙漠，好生勸他回去，沒想到是個倔脾氣，也不知道最後有沒有找到這裡。「

他應該不會想到，自己好生相勸的人，不但找到了龍門，還帶跑了他的玉婉，我也不曾想過，自己會鼓勵一個陌生人，帶走好友的妻子，還勸他永遠不要再回來。

「九是個好數，九九歸一，無論你見過多少人，做過多少事，到頭來，也只會為了一個人，去做一件事。」

他們都是為了一個人，去做一件事，似乎沒誰做錯什麼，又好像每個人都錯了一點。

龍門外的風沙還在吹個不停，我想它一定見過很多類似的事情，卻從不言語，只是將這些人和事掩埋在黃沙中，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而這些被黃沙深埋地下的人，正如小葉，從此不會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