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對經典歌詞《聽海》和《剪愛》的崇拜式蹂躪

04-30

你說，歌詞這東西，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他就能寫得這麼好，這裡面究竟有什麼奧妙？拍磚的各種技巧，我已經全部掌握了，我發誓想寫出一首好歌詞，起碼也要搞懂他是怎麼做到的。我真是太欣賞這兩首歌詞了，這都是些什麼東西組成的？元素，邏輯，結構，我想好好研究一下。

聽海

寫信告訴我今天，海是什麼顏色。夜夜陪著你的海，心情又如何。

灰色是不想說，藍色是憂鬱。而漂泊的你，狂浪的心停在哪裡。

寫信告訴我今夜，你想要夢什麼。夢裡外的我是否，都讓你無從選擇。

我揪著一顆心，整夜都閉不了眼睛。為何你明明動了情，卻又不靠近。

聽海哭的聲音，嘆惜著誰又被傷了心，卻還不清醒。

一定不是我，至少我很冷靜。可是淚水，就連淚水也都不相信。

聽海哭的聲音，這片海未免也太多情，悲泣到天明。

寫封信給我，就當最後約定。說你在離開我的時候，是怎樣的心情。

剪愛

人變了心言而無信人斷了情無謂傷心

我一直聆聽我閉上眼睛不敢看你的表情

滿天流星無窮無盡我的眼淚擦不幹凈

所以絕口不提所以暗自反省終於我掙脫了愛情

把愛剪碎了隨風吹向大海有許多事讓淚水洗過更明白

天真如我張開雙手以為撐得住未來而誰擔保愛永遠不會染上塵埃

把愛剪碎了隨風吹向大海越傷得深越明白愛要放得開

是我不該怎麼我會眷著你眷成依賴讓濃情在轉眼間變成了傷害

聽海，無非就是三種元素。海，夢，淚水。

剪愛，無非就是四種元素。天，流星，風，大海。

上面這些元素，是符合丹納《藝術哲學》帝王將相標準的，那就是必須要選擇大的題材。

我覺得奧妙在於替換，也就是象徵。把動詞替換成名詞，把具體替換成形象。

聽海的「海」字，應該就是「愛」字。但是這個「愛」，又不單指一個意思。有時是指「我」和「你」過去共有的愛，有時是指「你」現在另外的愛，有時是指「我」現在單相思的愛，好複雜。

「顏色」，應該指的是「你」現在的感情進展，還在懷念著「我」和「你」過去的愛，或者是已經有了新的愛。

馬上把各種象徵替換回原樣，看看到底是怎麼寫出來的。

在替換之前，先研究一下基本技巧，那就是文采是怎麼來的。我暫時看到想到兩種。

一種是說反話，明明是「我」淚流滿面已經不冷靜，卻寫成：一定不是我，至少我很冷靜。

一種是模糊化，明明是「我」被傷了心，卻寫成：嘆惜著誰又被傷了心。

先來嘗試替換還原第一段：

寫信告訴我今天，海是什麼顏色。夜夜陪著你的海，心情又如何。

灰色是不想說，藍色是憂鬱。而漂泊的你，狂浪的心停在哪裡。

寫信告訴我今天，我和你的愛進展到什麼程度了。

夜夜被你的那位陪伴，你的心情又如何。

如果不再愛我了，那就直說吧，給個灰色的暗示。

如果對我還有想法，那就給個藍色，藍色代表愛。

你昨天愛我，今天愛他，你這位多情的女子，你真正的愛到底要給哪一個？

寫信告訴我今夜，你想要夢什麼。夢裡外的我是否，都讓你無從選擇。

我揪著一顆心，整夜都閉不了眼睛。為何你明明動了情，卻又不靠近。

寫信告訴我今夜，你是和那位好夢正酣，或是和他同床異夢，又懷念起我。

鬧到你被別人騙上床的地步，是不是因為我給你的印象太過浪漫，使你無法走入現實。

我想到你和別人同床共枕，無法接受卻又強迫自己去想像。

為什麼當初你已經愛上我，卻害怕走入現實就會破壞浪漫。

聽海哭的聲音，嘆惜著誰又被傷了心，卻還不清醒。

一定不是我，至少我很冷靜。可是淚水，就連淚水也都不相信。

你聽到嗎？當你和別人共度良宵時，我正在為此痛哭流涕。

我被你的絕情傷透了心，卻還在幻想有一天你會重回我的懷抱。

哭得死去活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我，我已經完全無法保持冷靜。

可是你已經被別人騙上了床，我就算哭到讓你相信又有什麼用。

聽海哭的聲音，這片海未免也太多情，悲泣到天明。

寫封信給我，就當最後約定。說你在離開我的時候，是怎樣的心情。

你聽到嗎？我正在哭泣的聲音。

我這個人未免也太痴情了，一直哭到了天明。

寫封信給我，把這一切來個徹底了斷。

我可以原諒你沒有選擇我，但是請給我一個你曾經猶豫不舍的心情。

詩和歌詞，除了作者，外人是很難看懂的。因為我憑直覺認為，詩的動機往往並不高尚，但是被作者加上了華麗的包裝。詩人用一些美好的意象，來替代難以啟齒的心事。然後為了擔心還是有可能被識破，所以又用反話或模糊化，把原故事盡量搞得隱晦難懂。選擇進行替代的元素，一定要高大上。比如明明只是詩人在哭鼻子，卻寫成海在流淚。大概先想到這麼多。

舊山雖在不關身，且向長安過暮春。一樹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屬何人？

這首詩，我前一陣在《唐詩鑒賞辭典》讀到過。能被選入，肯定是首好詩了。可是詩的意境很美，動機卻相當猥瑣。無非就是自己喜歡過的一個女子，如今身屬他人了，那麼她今夜被別人如何如何？我承認，當上述種種替代、說反話、搞模糊，等等手法熟練之後，是可以拋開第一道工序，而直接寫出優美的詩詞的。但是這並不代表詩人在吟詠華麗的字眼時，心裡沒有閃過各種不那麼健康的念頭。暫時先想到這些。

回到《聽海》這首單相思的悲歌。一個單相思患者，他的真實心理是什麼？我曾經在古代才子佳人的小說或戲曲里，看到過類似的描寫。一個落難公子愛上了一位貴族小姐，可是因為家庭的阻力，最終沒有得到這位小姐。那麼公子整日整夜思念，幻想那位小姐之後的一切，比如嫁給了別人如何如何。這時，小說或評論里，一個表現猥瑣行為的字眼出現了，叫作「指頭兒告了消乏」。我記得這句話，是真實出現在過一個著名元曲中的。那麼所謂單相思，他在思些什麼？心裡的，獨處時的，是有必要用詩歌來表達，卻又無法明說難以啟齒的。我認為美好詩歌的本質，正是這些最接近原始的東西。這種東西，不正是所謂愛的原動力嗎？而愛，不正是一個人想寫詩的原動力嗎？當然，教化的束縛，使人要避談這些不雅的東西。但是也許正是這些原始的慾望，在詩歌里雖然經過了替換和美化，但仍然有意無意將之保留，使詩歌在讀者的反覆咀嚼之下，意會併產生了共鳴，因為人的真實心思都是一樣原始的。

回頭看《聽海》，尋找上述分析破解出的蛛絲馬跡。夜夜陪著你的海，狂浪，整夜都閉不了眼睛，動了情。起碼有這四處，是在向讀者進行和性有關的暗示，也可以稱之為催眠術。這是一種集體催眠術，在全部的華麗優美之中，稍微鑲嵌了一些具有刺激性的內容，作者是有意為之，而整體性的所有讀者，卻會對此進行選擇性遺忘。但是這種被華麗遮蓋住的遺忘，卻正是打動讀者內心，使之產生共鳴的核心要素。讀者也許感覺到了，但是因為進入了優雅的語境，並且這種偽優雅，是被社會所共同能夠認可接受的，那麼也就在潛意識裡產生了有意識的盲點。這種盲點只有潛意識才能意識到，而讀者的表層意識，是對此故意視而不見，卻又甘之如飴的。

我這是怎麼了？為什麼隨便就能寫出這麼多，這不是我，我本不該這麼能寫。

說到催眠術，其實《聽海》開篇就對讀者進行催眠了，那就是「寫信」這兩個字。寫信，寫信，寫封信，三個相同的意象，在歌詞每一個重要的開端反覆出現。成功塑造了一種語境，成功對讀者進行了催眠。寫信，只有學生時代才會熱衷寫信，一下子就以「寫信」兩個字，把讀者帶回到青澀的學生時代。學生時代，也就是青春剛剛萌動的時代，於是勾起了讀者所有青春期的美好情懷。浪漫的，純潔的，沒有任何功利色彩的，彷彿單純如嬰兒，完全卸下了全部戒心。「寫信」，僅僅用了這兩個字，就使讀者處在完全不設防的狀態，然後作者的任何暗示，就可以沒有任何阻擋，長驅直入，為所欲為。暫時先寫這幾句，怕出意外丟失，先發上去再說。

通過上述對「寫信」兩個字所成功塑造的語境的分析，突然又引申出另外一個問題。那就是從歌詞的表面內容來看，這是作者在向意中人進行傾訴。但是作為一首商業性的作品，其實作者真正所要傾訴征服的對象卻是讀者。

好了，寫到此處，突然江郎才盡了，剛才在我腦子裡的寫作高手，大概去找別人玩去了。那麼今天這個即興點評，也只能到此為止。靈感這種東西，真是莫名其妙。

好了，最後補充一句，根據樓上的弗洛伊德式的解析標準，那麼所謂《剪愛》的最初動機，很可能是來自某個社會新聞。因為失去了愛情，所以剪斷了愛人的命根。這很可能是真實的，因為寫出如此優美高雅歌詞的林秋離，其為人處事完全不像是一位詩如其人的謙謙君子。我必須強調，我很可能接近或達到了真理，我很可能揭穿揭露了事物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