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
Netflix出品的《馬男波傑克》,是2016年至今為止的最好的美劇之一。劇中充滿對存在主義問題——死亡、孤獨、自由與價值的討論,以及懷疑一切與自我救贖的糾扯。
有人給該片的標籤是「關於中年危機中的美國白人男性」。相較於年齡,自我實現、婚姻、愛情、親子等等的問題,更適宜界定中年危機。這許多問題,一些人發生在不惑之年,而有些人,可能在30歲前已經經歷。
劇中給出了一個的概念:如果用二分法,人可以分為Zoe型和Zelda型。
劇中由花生醬先生主演的情景喜劇中,Zoe和Zelda是一對雙胞胎,Zelda陽光,風趣,性格外向;而Zoe是她的反面,聰明,尖酸,性格內向。
一次聚會中,通過花生醬先生和韋恩之口,對劇中的主要人物對應分類,馬男波傑克、戴安是典型的Zoe,花生醬先生是典型的Zelda。Zoe型和Zelda型的區別並不只是性格內向與外向的區別,更在於他們自身與生活、與自我的微妙關係。Zelda很少為這種關係操心,或因為膚淺,或因為單純,或因為應付自如。Zelda的人生滿是sunshine。
而Zoe,對這種關係常常敏感到如坐針氈,挑剔、嚴苛、常常遊離於現實。Zoe喜歡獨處,無法成為派對動物;Zoe難以滿足於具體的快樂,不被物質束縛;Zoe通常有一個擰巴的童年或青春期,都有過逃離的心理歷程;Zoe的骨子裡有避世和軟弱的一面。Zoe的人生有太多幽微之處值得探究。
Zoe執著於價值判斷,拷問存在的「意義」。
Zoe常常聰明敏感,總能一眼看破事情的本質,在未經世事的人生階段會毫不猶豫地直白表述,因而會顯得刻薄、冷酷與周邊格格不入。Zoe堅信,凡事都有一條金線,有一個最高標準,無限接近於真理,比如讓世界更美好,或至少「make a difference」。
劇中,戴安聰明、有才華、有追求,能洞悉身邊的人和事情的本質,也了解世俗運行的那一套潛規則。她擁有世俗意義的完美的丈夫和無憂無慮的婚姻生活,但仍舊悵然若失。
於是她去了科爾多維亞找到S.C,計劃在助人的事業中找尋意義,卻看到S.C的偽善虛榮。這成為壓倒她的最後一根稻草,Diane無功而返,陷於絕望,與馬男一起酗酒、吸毒、無所事事喪到爆。
存在與虛無本身即是個無解的哲學命題。也許,對於所有平凡人的現實生活而言,追求人生的意義不是得到快樂的關鍵,也不一定是生而為人的唯一追求。
但Zoe之所以是Zoe,就是因為他們執著於對於意義的追求,他們認為自己是受到智慧啟示的人,這種智力及道德上的優越感,常讓他們具有與生俱來的使命感。
「想得卻不可得」和「得到又如何」是人生的兩大難題。有時候想證明自己的價值,恰恰是一件最沒有價值的事。Zoe認為自己可以「make a difference」,最後卻往往發現自己並不如理想中特別,他們所追求的所謂快樂,所謂幸福,所謂成功,到頭來都不過是一場虛空,因而不知該如何處身立命。是以,Zoe骨子裡又是頹廢悲觀的。
Zoe執著於真實,有一顆很「軸」的赤子之心。
戴安寫了真實的馬男,就一定要出版哪怕傷害了他的感情,因為她理解馬男的各種不齒,也熟諳世俗的接受規律。
戴安說了河馬的醜聞,就一定要辯論到底哪怕惹了一身麻煩,因為她堅信總要有人說出事實,來打破現實的潛規則。
戴安要去追尋生活意義,就一定要親臨戰爭現場去紀實,因為她堅信真理是最高的物質,是存在與虛無融合的最高點。
戴安也不是不理解為什麼所有人都勸她放棄,她當然知道沒人在乎真相到底是什麼。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一個Zoe,貫穿一生的,就是對自己的審視。Zoe執著於讓自己變更好,這種「不放過自己」使Zoe更像是修行中的殉道者,甚至不惜自我毀滅。
Zoe表面的憤世嫉俗冷嘲熱諷下,其實都有一顆「軸」的赤子之心。
Zoe執著於成長,折騰是常態。
劇集給出的另一個概念,是「凍齡點」。成長既是探尋意義的基礎,也是不斷發現自我真實和客體真實的必然結果。「凍齡」對於Zoe,是畫地為牢故步自封。
女導演發表了她的「凍齡」理論後,戴安意識到自己正面臨「凍齡」的危機。戴安選擇離開家庭去尋找人生的意義,卻遭遇S.C偽善的打擊。戴安只好躲到了另一個喪到底的Zoe,馬男波傑克的家中,廢柴到無止境,從根本上看,更像是自我實現受阻的應激反應。而這種喪似乎也只有另一個Zoe能理解。
一個Zoe,只能和另一個Zoe靈魂相通。
Zoe和Zelda能相伴,但不能真正理解。戴安的丈夫花生醬先生,是典型的Zelda,樂觀開朗到令人髮指。他看到的永遠是積極的一面,他的人生哲學是「尋找意義並不會有助於人的快樂。」在河馬醜聞事件中,這時的花生醬先生呈現出一個世俗的精緻的利己主義者的本性。他不理解為什麼有人為了虛無縹緲的公平正義而傷害自己實質的利益。
花生醬先生能給戴安溫暖,但對於一個Zoe,溫暖不是必需品。和一個Zelda在一起,也改變不了她是個Zoe的事實。
而這時站在戴安身邊的是渣男波傑克。他也世故,也自私,也勸戴安放棄。但得知了戴安的堅定不移和孤立無援後,他說,好吧,我來幫你。正所謂知雞莫若雞(No one knows chicken like chickens)。
說到底,愛和理解比起來,還是理解更重要。
虛無主義者的美好結局,是世界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
《BoJack Horseman》第一季的中心問題是:既然生活到頭只是一場空,那還有什麼意義?第二季最後給了一個答案:會好起來的。每天都會好起來的,但你必須每日過活。這才是困難的部分。 (It gets easier.Every day, it gets a little easier, but you have to do it everyday. Thats thehard part.)
把受錘的過程變成享受,或許是戰勝命運的唯一方式。
希臘神話中,西西弗斯觸犯了眾神,諸神為了懲罰西西弗斯,便要求他把一塊巨石推上山頂,而由於那巨石太重了,每每未上山頂就又滾下山去,前功盡棄,於是他就不斷重複、永無止境地做這件事——諸神認為再也沒有比進行這種無效無望的勞動更為嚴厲的懲罰了。
而終於有一天,西西弗斯卻在這種孤獨、荒誕、絕望的生命過程中發現了新的意義——他看到了巨石在他的推動下散發出一種動感龐然的美妙,他與巨石的較量所碰撞出來的力量,像舞蹈一樣優美。他沉醉在這種幸福當中,以至於再也感覺不到苦難了。當巨石不再成為他心中的苦難之時,諸神便不再讓巨石從山頂滾落下來。
西西弗斯在這一奇妙的發現中超越了自己的命運。在那微妙的時刻,西西弗斯回身走向巨石,他靜觀那一系列並無直接關聯卻跟他自己的命運緊緊相連的生命行動,發現正是自己創造了自己的命運。
羅曼羅蘭說:世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在認清生活真相之後依然熱愛生活。
你要低到塵埃里,然後開出花來。
要建設,不要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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