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時八分鐘

鄧居非蜷在寢室的硬板床上,微眯著眼觀察著一切。街對邊橘紅色的燈直打在窗上,透過帘子漫入室內。緩湧起的睡意被室友的鼾聲不斷按回。時有明亮的車燈夾雜著引擎聲呼嘯而過。他想起她,那時她為了年輕俊朗的愛人,離不及表白的鄧居非而去。因而鄧居非那本該熾烈的青春愛戀,只能深夜干嗆著冒煙。那煙實在嗆人,總能讓鄧淚潸潸並無聲。

次日晨,尖利的哨聲成功準時喚醒鄧居非。

穿衣,洗漱,換鞋,掃地,他熟練地在八分鐘內踏出了宿舍——作為常年駐紮在班級前三年級前十的鄧居非來說,實在小菜一碟。

宿舍,食堂,教室,恆定不變的三點一線,就連操場的霾也是永遠的望不穿。唯一有變化的,是天上愈壓愈低的陰翳,對追求浪漫的鄧居非來講,以上一切簡直要命。

這節是數學。鄧居非清晰地記得這一點,那是他僅有的快樂。「誰來講這道題?」老師發問。他的喉頭微微顫動,眉頭不自覺地蹙起,手臂儘力抬高——或許有那麼七八公分吧。目光繞教室打轉,不落定。

老師是不是沒看到?鄧居非更緊張了,手也更高。

「鄧居非。」

奔流的血液瞬間沖帶起他的身體,心落地,步子也矯健。鄧居非捏起粉筆,提高聲量,愈發颯爽,眼神中甚至閃出久違的光。

他不再是鄧居非了。

「鄧居非,那個,你那一步好像寫錯了。」台下產生異議,他剎住了筆,粉筆「咔」地斷裂。老師請「異議者」上台演示,鄧居非便退到台下,腳步顫巍。那人熟練地握住粉筆,擦,寫,粉塵飛揚,音調頓挫,字正腔圓。

一處,兩處,三處。

是的,他沒錯——鄧居非確實錯了,而且,是三處。

鄧居非就立在那裡望著,像棵老樹,只有枝椏在不尋常地顫抖。他的門牙極力咬住下唇,目光似乎跟在那人身上,但並沒聚焦。他手中的粉筆頭濕了,已經再也寫不出什麼了。

鼓掌,強笑,他最終結束了煎熬。

趔趄著走向座位,他嘴中仍喃喃。怎麼會錯呢,怎麼會呢?口腔中鐵鏽味翻湧,窗外雲壓得更低。他怔怔地望向牆頭的標語:「提高一分,幹掉千人。」

雨在晚自習結束後下起,光與聲在雲中混合、炸裂,水在路上迅速蔓延。鄧居非不得已在教學樓下避雨。

「喲,這不是鄧P么,這麼巧,你也來避雨?」呆望雨時,熟悉而怪異的腔調在鄧居非耳畔響起,瞳孔不自覺地收縮,拳頭緊握。那個稱呼,他一點也不想聽到。「怎麼,一分班忘了我了?」面前那張因俊俏而在學校出名的臉,他永遠不會忘。那是X,曾經欺凌鄧的「領軍人」,那是他深藏的罪惡。

不過也罷,當所有人都這麼干時,罪惡也是光明。

見鄧居非沒有反應,X在他臀部狠擰了一下,痛感把鄧居非的意識逼了回來「行了!你幹什麼...!」鄧居非壓著怒火。

「鄧P就是鄧P,這手感,非同凡響啊。」

「...不要再動我。 」怒火升騰又被膽怯而降。

「忘了高一了?」

話音未落,又是一掌,站在台階上的鄧居非重心不穩,一個趔趄,進了雨里。

雨很大,真的很大,只那麼一兩秒,鄧居非就渾身濕透了。但他一點也不在意這些,或者說,沒心在意。

他看到了她,極短的對視。

她就那麼站在X身邊,披著X的外套。聽著,看著,剛剛發生的一切。

心碎要多長時間?一秒,一句話,一回眸?鄧居非不清楚,不過此刻於他,只消一瞬間。

「嘖,怎麼就進雨里了。是不是腎太虛了?快上來啊,別感冒了。」X關切著鄧居非,依舊陰陽怪氣。

教室的陰暗牆角,喧囂鬧市的街頭,被踩扁的牙膏,「摔」到樓下的杯子,淪為嬉笑談資的日記與紙條。鄧居非一點也不會忘。可那些人,永遠只是偷笑著搖頭否定。鄧居非不會更不敢發怒,只會尷尬的應和。他恨自己的懦弱,可他也不該因自己懦弱的靈魂承受這些痛苦。

成為少年惡魔的精神囚徒。

而今,她的笑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稻草。

鄧居非爆發了。

X的衣領被狠勁拉住,順勢拽向台下,正在發笑的他霎時失了聲響。X沒料到鄧居非能有這麼大反應,撫著被勒紅的頸子,準備站起「你他媽找……」鄧居非沒讓他把話講完又撲上去,死死卡住X的脖子,騎在他身上。場面保持幾秒後,鄧居非開始怒吼:「這是你他媽的應得的!」力度又加一分。如果X此時還有知覺的話,他應該可以感覺到有幾滴「雨」是熱的。「憑什麼……憑什麼只能是我!為什麼這樣對我……你們都他媽該死!」看到X痛苦的表情,鄧居非心中升起快感。鄧居非就那麼看著他,鬆了手。

X在地上大喘著呼吸,不顧嗆進雨水,像條垂死的狗。

鄧居非看向她,她美麗的面龐上溢滿驚恐,鄧居非嚎啕。

臆想結束。

以上所有打鬥場面,都只在鄧居非腦內上演。

他把書包緊緊抱在懷中,生怕淋濕,低著頭,跑回了宿舍。

雨真是大啊。靜默地立在無人的寢室中,鄧居非這麼想著,淚也幹了。

他熟練地洗漱,上床,在有人回來前沉沉入睡。

她在想什麼呢?她還會懷念自己么?

橘黃色的燈又入了窗,引擎再次呼嘯,鼾聲也依舊。鄧居非夜班夢醒,注視著燈光中的浮塵。他有些不安,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望著夜空。

那裡有星星,雲朵,彎月,以及深不可見的夜。

他最終尋了一片空闊而黑暗的天空,那有望不穿的夜。此刻,他只覺得自己與那片夜相通相憐,也不知望了多久,在喧囂又寂靜的黑暗中。

哨聲喚醒他時,他只記得那句標語:「提高一分,幹掉千人。」

穿衣,洗漱,換鞋,打掃衛生,以及吃感冒藥。

八分鐘後,鄧居非再次準時踏出宿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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