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撐著篙
我撐著篙,掌一葉小舟滑出鷗鷺的巢。無邊夜色湮沒來路,掩住前方。天上掛著一輪月,水中倒影泛出粼粼波光。
我撐著篙,念著紅藕羅裳,吟著雲中錦書,卻望見空回的雁行。角聲消失在南樓,誰又在此刻登上西樓,我怎會淹留樓頭化作痴望明月的清秋。我動一動篙,船尖輕輕盪離,還扯一團雲絮模糊那畫梁,不叫人窺破我是否曾在此系舟。
我撐著篙,垂首,眼尾卻追隨著水上玉盤。他那麼遠,又那麼近。遠過萬水千山,卻又被我一篙打破。打碎成一片零落的玉,惹我將舟子划出的水紋織成一方絲帛將他攏托。他那麼冷,又那麼明,待我的小舟行遠,他又是圓圓的一輪在水中流波。
我撐著篙,鑽入草木葳蕤的水道,央魚兒銜走顫抖的細浪,任枝葉藏起我行蹤。他是否驚疑我消失了蹤跡,是否皺起眉頭。我不耐猜這惱人的流霜為何灑遍我的小舟。這心思夜一般深沉,夜卻在周遭明辨纖毫。
我撐著篙,深入幽幽峽谷間的河道。鷓鴣分辨不出淚水的滋味,只知重複同一個曲調。漫江的苦淚送我渡過江晚高台,行入嗚咽山深處。
我撐著篙,逢著碼頭,逢著橋。或許,在某個碼頭,我將扔下小舟,消失在岸上;或許,在某座石橋,我將折了手中長篙,望著遠方的水面憂愁。
我撐著篙,打落清秋遺忘在凜冬的黃花,驚覺伊人消瘦。暗香充盈的是清秋的衣袖,我籠住的卻是一枝梅骨,骨上兩三粒花苞。把玩早綻的一朵,我想起閑池閣前桃色慾單薄。我丟下這一朵,不顧它是否在船尾月波中婆娑。
我撐著篙,游過鶴影杳杳的樓,拋下仙家數醉的閣,奔赴更遠的遠方。停下休憩的時候,我捧一隻小小玉杯將船尾的月映在心口。我飲下杯中酒,不問鷓鴣何時到訪我杯中?
我撐著篙,萬物都悄悄。我流連著這片湖,描摹著曾在此泛舟的妖童媛女,撈起用罷的羽杯,卻不知何處尋靜默的笙簫?
我撐著篙,路途迢迢,何時抵達銜著銀河的鵲橋?亦不知鵲橋彼岸,斑斕壯闊的星河,通往的是姮娥的宮殿還是藕花深處的鳥巢。
我撐著篙,小舟一葉,水色茫茫。月那麼近又那麼遠,被我一篙點破又凝掛在樓頭。
我撐著篙,不欲更追究。何時登樓,何處系舟,何人令我忘憂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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