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2]

8

鄭東的老家在南坪村,距離海州市五十多公里。

酷路澤疾馳在公路上。

從汽車開動沒多久,錢小小就感覺哪裡不對頭。

她總感覺汽車後排座位坐著一個人!

終於,她猛地回過頭:

只有一個黑漆漆的骨灰盒,它端端正正的坐在座位上,上面有一張鄭東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鄭東,正笑吟吟地看著她。

她打了個寒噤:「停車!」

張坤放慢車速,把車停在了路邊:「怎麼了?」

錢小小不說話,她徑直下了車。

她怕。

她怕鄭東!

她怕看到照片上鄭東那雙笑吟吟地眼睛!

她打開後車門,把骨灰盒轉了個方向,有鄭東照片的一面靠向了車座靠背。

現在,那雙笑吟吟地眼睛不見了。

可是在她正要關車門的時候,她又感覺到還有一雙眼睛正盯著自己。

她在後排的兩個座位上掃視了一遍,座位上空空的,只有那個正面朝後的骨灰盒。

突然,她的頭皮一下就炸了,驚叫一聲:

「啊!」

張坤聞聲,急忙從車裡鑽了出來:「怎麼啦?怎麼啦?」

「你看。」說著,錢小小指向了前座和后座的空當里。

那裡面赫然有一張彩色五寸照片,遠遠地就能看出來,那是鄭東。

張坤伸手將它撿了起來。

照片中,鄭東頭上插著一朵鮮艷的野花,笑吟吟地看著他。

錢小小神色驚慌地說:「他的照片怎麼會在車裡?」

「我不知道。」張坤說,「我放骨灰盒的時候明明還沒有的。」

錢小小接過照片看了一眼,緘默不語。

張坤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兩人陷入了沉默。

那張照片錢小小她當然認識,那是她親手拍的。照片中,鄭東頭上的花,也是她親手插上去的。

插之前,她說:「夫君,我將它戴於你發邊如何?」

她插上去後還拍手大笑:

「哈哈哈哈……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可是她怎麼也想不通,它為什麼會出現在車裡。

她的脊背生出了一股寒意。

她狠狠地地撕了起來。

鄭東變成了無數碎片。

錢小小攥著這些碎片,奮力地向遠處拋去。

一陣秋風吹過,它們像一群白色的蝴蝶,乘風而去。

酷路澤又重新上路了。

這是一條鄉間公路,很平坦,路上沒有一輛車。路兩旁生長著北方常見的白楊樹,很高大,一到夏天,枝繁葉茂,遮天蔽日。

可是現在,它們的葉子已經所剩無幾了。秋風蕭瑟,落葉歸根,公路上鋪了一層楊葉。

酷路澤風馳電掣,車尾的楊葉「噗噗啦啦」地跳了起來——它們發現了不速之客。

車裡放著舒緩的音樂,是莫文蔚的一首《再生》。

錢小小仍在想那張來歷不明的照片。

它是怎麼到車上來的?

只有自己和張坤上過這輛車,難道是張坤放進來的?

他沒理由這麼做啊!他也不會有鄭東的照片呀!

那它怎麼會自己出現在車裡,還恰好和自己的骨灰在一起……

「嘿嘿嘿嘿……」

錢小小看向張坤。

張坤面無表情的目視前方,專註地開著車,

「你剛才笑什麼?」錢小小問。

張坤看了他一眼:「我沒笑啊!」

錢小小像是一下想到了什麼,猛地回過頭去。

她的頭髮一下就豎起來了:

后座上鄭東的骨灰盒又轉了過來!

照片上的鄭東依然在沖她微微地笑著,似乎笑的又燦爛了,

錢小小地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張大嘴巴,倒吸了一口涼氣。

張坤察覺到了異樣,也回頭看了一眼。接著,他一腳就踩住了剎車。

兩人對視了一眼。錢小小說:

「它……它怎麼自己轉了過來?」

張坤又看了一眼骨灰盒:「可能是路上車子顛簸的緣故吧。」

說著,他下了車,又把骨灰盒轉回了正面朝後。

風越刮越大,路兩旁的白楊搖晃著腦袋,像是在示意他們不要再前行。

天越陰越黑,儘管還不到下午四點,卻像是馬上要夜幕降臨。

雨,卻下了那麼幾滴,沒了下文。

車子又打著了火,繼續前行。

「你剛才聽到笑聲了嗎?」錢小小問。

張坤板著臉,把音樂換成了一首比較輕快的英文歌曲。淡淡地說:「沒聽到。」

難道是自己聽錯了?

可是她絕不相信那骨灰盒莫名其妙地轉了方向,是車子顛簸的原因。

她抬起頭,透過車頂的反光鏡,看了眼后座上的骨灰盒:

它安安靜靜的端坐在座位上,紋絲不動。

她張大耳朵,仔細聽著車裡的聲音。只有音響里舒緩的音樂聲。

過了一會兒,她有些不放心,她又透過反光鏡向后座看去:

它依然安安靜靜的坐著,沒有轉過來。

她的心裡在打鼓,她總覺得它還會自己轉過來看自己。

那首英文歌唱完了,她又通過反光鏡看了過去:

可是它依然跟保持著原來的模樣。

錢小小便乾脆把頭靠在靠背上,就這麼眼睛都不眨一下地透過鏡子盯著它……

她在等它動,或者在等他笑。

9

不知道過了多久,車突然停了,錢小小一下就醒了過來。

她揉了揉眼睛,車窗外黑漆漆的,只能聽到「霹靂吧啦」的雨聲。

錢小小睡眼惺忪地問:「我睡了多久了?」

張坤說:「快兩個小時了。」

錢小小問:「這是哪啊?」

「長陽鎮,過了這個鎮子就是南坪村了。」

「那我們就先找個旅館住下,過了今晚我自己去南坪村。」錢小小說。

張坤指了指車窗外的一家旅店說:「我找了一路,只有這一家旅店。」

錢小小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借著車燈的光,她果然看到了一副怪異的四字招牌,

「舌夢旅店」

他們的車停到了旅店門口,門口空蕩蕩的,只有一輛黑色轎車。

透過車窗可以看到旅店內散發著昏黃的燈光。

張坤伸手打開了車頂的燈,說:「這骨灰盒就不帶進去了吧!。」

錢小小沒好氣地說:「我可不想跟它在一間屋裡過夜…」

這時她突然住口了。她看到張坤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的盯著后座。

她順著張坤的視線向後看去,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她地聲音有些顫抖地說:

「一定是他陰魂不散,跟了過來!」

「別胡說!」張坤大聲地說。「……可能還是……」

他想說:「還是路上太顛簸造成的。」

現在,連他自己都覺得這個解釋很牽強,如果真是汽車顛簸的緣故,那它為什麼不朝向左,也不朝向右,卻偏偏朝向他們呢?

張坤繼續說:「好了好了,快下車吧,進去洗個澡,好好睡一覺,明天把它送到南坪村,一切都會好的。」

他們下了車,走向了那家旅店。

這時,錢小小注意到:

這家旅店不叫「舌夢旅店」。

那「舌」字很明顯的比其他三個字要窄小一些。這說明它的旁邊原來有一部分,因為風吹日晒或別的原因,就脫落了。

因而,它現在變成了怪兮兮的「舌夢旅店」。

錢小小猜想,那剝落的一部分是「甘」,它應該叫「甜夢旅店」。

這家旅館的周圍是無遮無攔的曠野。

只有這家孤店一棟建築,黑洞洞的,孤寂寂的,像一頭巨獸耐心地佇立著。那一排排的窗子也都黑洞洞的,只有中間的那扇門閃著昏黃的光,像一張引誘獵物的大嘴巴。

張坤和錢小小冒著雨,一路小跑地進了那張嘴巴。

前台的房頂掛著一個白熾燈泡,燈光昏黃。

燈泡下是一張簡易的木質辦公桌,上面堆放著一些書本雜物,還趴著一個中年婦女,她低著頭,翻看著一本泛黃的書,看不清她的臉。

「你好,住店。」張坤輕聲說。

那婦女聞聲,緩緩地抬起頭……

突然,燈泡一下就滅了,四周一下被黑暗吞沒。

錢小小「啊……」地一聲抱住了張坤的胳膊。

「別怕,只是停電了,我現在就點上蠟燭,讓你們看清我……」中年婦女說。聲音嘶啞。

「吧嗒,吧嗒……」她的打火機打了很多下,終於,跳躍地火苗點亮了蠟燭,微弱的燭光映上了她的臉。

這是一張蠟黃的臉,大眼睛,高鼻樑,大嘴巴。

「雨雪天氣,總是停電。一直這樣。」中年婦女打量了他們一眼說。「一間還是兩間?」

「一間。」張坤說。

「住多久?」

「一天。」

「214塊」中年婦女說。

接著「啪」的一聲扔在桌上一把鑰匙,冷冷地說:「214房」

「不用身份證嗎?」張坤問。

中年婦女不再理他了,又低頭翻看起那本泛黃的書。

付了錢,他們進了214房間。

房間很簡陋,只有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張床,一個鑲嵌在牆裡的衣櫃。

錢小小坐到床上:「我總覺得那個女人怪怪的。」

張坤合衣躺在床上,兩隻手揉著太陽穴:「鄉下旅館都這樣,不要身份證很正常。」

「我不是說這個。」

「那是什麼?」

「我也說不上來。」錢小小想了想又說。「她為什麼要214塊?為什麼不是200或者220呢?就為了跟房間號一樣嗎?」

張坤不說話了。

外面的雨聲更大了。

錢小小突然說:「進來的時候,我注意到每個窗子都黑著,這家店像是就我們兩個住客。」

她頓了頓又說:「要不我們走吧?」

天空突然響起了一聲炸雷,整個房間好像都晃了一下。

張坤木木地說:「走的了嗎……」

接著他一下就住口了,他突然覺得這句話很不吉利。

他繼續說道:「趕快睡吧!明天天一亮你就把那個晦氣的骨灰盒送走。」

關了燈,兩人都脫了衣服躺下了。

錢小小閉著眼睛,聆聽著窗外的雨聲,雨小了很多。

她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突然,她聽到門外有細微的聲響:

「沙沙沙沙……」

像是一雙襪子躡手躡腳地走了過來,它走了到門口就沒了動靜。

錢小小有些害怕,她輕聲地叫張坤:「張坤,張坤……」

張坤發著輕微的鼾聲,他睡得很死。

錢小小不再說話了,她怕驚到門口的人,或者,根本不是人。

錢小小緊閉雙眼,她不敢睜開。

其實她即便睜開眼睛也如同瞎子一般,周圍一片漆黑,沒有一絲光亮,好似地獄。

她的耳朵卻張的如碗口,仔細地捕捉著周圍的動靜:

雨停了,起風了。

突然,她又聽到了那個聲音:

「沙沙沙沙……」

聲音越來越小,它走了。

過了一會兒,「沙沙沙……」又向了起來。

這回錢小小聽的真真切切,這就是腳步聲。只是她聽不出來是人,或者是動物,又或者不是人也不是動物的東西。

錢小小的心狂跳起來。

她十分的肯定,現在門外有一隻耳朵就貼在門板上,它在聆聽房間里的動靜。

風大了起來,吹的窗戶啪啪作響。彷彿有什麼東西急切的想要進來,又像是有什麼東西急切的想要出去。

錢小小仔細的聆聽著那扇門的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口依然沒有任何聲音,不知道那未知的東西還在不在門口。

他(她)是誰呢?

這家旅館只有三個人,會是那個臉色蠟黃的女人嗎?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難道是貓,或者是狗?

忽然,伴隨著風聲,傳來了說話聲:

「娘子~你看這朵花~美嗎?」

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京劇的唱腔。

「夫君,我將它~戴於你發邊~如何~」

同樣是一個男人的京劇唱腔,不過很明顯,他拿捏著嗓子,顯得陰陽怪氣的。

那聲音很縹緲,像是很遙遠的聲音透過窗子傳了進來;一會兒,聽上去又像是就在床邊。

錢小小的腦袋一下就炸了,她大叫一聲,急忙用被子蒙上了腦袋。

「小小,你怎麼啦?」張坤醒了過來。

「鬼啊~」錢小小在被子里大聲叫喊。

張坤掀開了被子:「哪有什麼鬼啊?你做噩夢了!」

錢小小坐了起來,抱著張坤的胳膊,帶著哭腔說:「你去打開門看一下。」

張坤打開手機,借著手機屏幕微弱的光,起身下了床。

他的手放在了門把手上,回頭看了看錢小小。

錢小小兩隻手抓著被角,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著張坤,眼神里充滿驚恐。

張坤一把拉開了門,一股冷風隨即灌了進來。走廊里黑洞洞的,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什麼也沒有啊!」張坤又把門關上了。

「我剛才清清楚楚的聽到有動靜。」錢小小說。

接著,她把剛才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講給了張坤。

張坤說:「肯定是你白天太緊張了,出現了幻覺。天亮還早,趕緊睡吧!」

手機屏幕熄滅了,房間又陷入了黑暗。

恐懼隨即瀰漫開來。

張坤又重新躺回了床上,錢小小緊緊的挨著他。

外面風很大,如萬鬼哭嚎。

錢小小說:「張坤,你不要睡了,萬一待會那聲音又……」

「娘子……你看這朵花……美嗎?」

她話音未落,那聲音就又響了起來。

聲音同樣縹緲,但不再是京劇的腔調。那聲音就像是沒有震動聲帶,只是靠氣流發出來的,而且語速很緩慢,很清晰。

「啊……」

錢小小大叫一聲,抱緊了張坤。

這回張坤也清楚地聽到了,他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身體也微微地顫抖起來。

「夫君,我將它~戴於你發邊~如何~」

那聲音忽高忽低,虛無縹緲地從房間各個縫隙不斷擠進來。飄忽不定,冰冷陰森,彷彿是來自地獄。

「一定是他來索命的!」錢小小的心理已經崩潰了,開始哭了起來。

張坤抱著錢小小一動不動,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他驚恐的眼睛死死地盯著窗戶和門板。

那窗子依然在狂風中「啪啪」作響,像是有人在不住地拍打。

張坤張口想說話,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因為過度緊張的緣故,他喉嚨里已經沒有一點水分。

他咽了口唾沫說:「他太愛你了,那刻骨的愛,現在轉化成了刻骨的恨……」

沒等他說完,錢小小大聲喊道:「還不是你出的注意,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啊!」

突然,門響了:「啪啪啪」

有人敲門。

敲門聲響起的瞬間,那恐怖的聲音一下就消隱了。

兩人對視一眼。

張坤緊張地說:「誰……誰呀?」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是我。」是那個中年婦女的聲音。

張坤下床打開了門。

果然,那臉色蠟黃的中年婦女站在門口,身上披著一件軍大衣,手裡拿著一把手電筒。

手電筒的光照在了張坤臉上。

有些刺眼,張坤伸出一隻手擋住了光柱。

「什麼事啊?」張坤說。

手電筒的光從張坤臉上移開了,向房間里照了照。

「深更半夜,你們吵吵鬧鬧地幹什麼呢?」中年婦女很不耐煩地說,聲音顯得更加嘶啞了。

張坤探頭向走廊里看了看,低聲說:「這裡還住著什麼人啊?」

「你問這個幹什麼?」

「有……有人要害我們!」

「今天就住了你們兩個,還有我。」中年婦女更加不耐煩了。「沒人想要害你們,別疑神疑鬼了,好好睡覺。」說完,轉身就走了。

張坤又躺回了床上,他抱著錢小小說:「沒事兒了,睡吧,我看著你睡。」

迷迷糊糊中,張坤似乎也聽到了乾曉曉在車裡說的那個笑聲:「嘿嘿嘿嘿……」

就在門口。

10

一絲曙光透過窗子漫了進來。

張坤對錢小小說:「路上小心,快去快回。」

錢小小說:「我怕,咱們一塊去吧!」

「不行,我怎麼能露面呢?這樣太危險了。」

「可是……」

「好了好了,你把它送到就回,不要逗留。」張坤停了停,又說:「我等你。」

「鄭東、骨灰盒」這些字眼似乎自己成了他們的禁忌,他們都不約而同的規避這些字眼。

錢小小咬了咬牙,拿起了車鑰匙。她眼眶很黑,眼睛裡布滿了血絲,很顯然,她一宿沒睡。

錢小小打開房門,正要邁步,卻一個趔趄跌坐在地上。

張坤見狀快步走了過來,眼前的一幕讓他毛骨悚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鄭東的骨灰盒端端正正地站在門口!

錢小小一把抱住了張坤,身體開始劇烈地哆嗦起來:「它……它……它怎麼會在這兒?」

她一下就想到了昨晚那詭異的腳步聲,是它?

是它半夜在門口踱著步,裝神弄鬼地說著那些話?

張坤說:「不管它真是鬼,還是有人裝神弄鬼,現在必須要先把它送到南坪村!」

錢小小整理了一下情緒,跟張坤一起下了樓。

她朝那張雜亂的辦公桌看了看,那個中年婦女不在。

一夜的雨水,像是洗盡了世間一切污垢,空氣格外的清新。

錢小小來到車旁,使勁拉了一下車門,車鎖的好好的,一股寒意瞬間瀰漫了全身。

這次她將骨灰盒裝進了一個黑色袋子,固定在了車座上,她不想再看到那恐怖的一幕。

南坪村距離長陽鎮八里路,轉眼就到了。她把骨灰盒交給了鄭東父親,寒暄了幾句就離開了。

但她並沒有直接回長陽鎮,而是去了南坪村旁邊的一條河邊。

河邊的雜草已經枯黃。零零散散的分布著幾個墳包。

她徑直在一個墳前坐了下來,墳前的碑上刻著幾個字:「愛女 李蘇梅之墓。」還有一張女孩的照片,女孩在笑,笑的跟鄭東一樣燦爛。

錢小小輕柔地說:「蘇梅,好久沒來看你了。」

李蘇梅和錢小小一起在孤兒院長大,一起學說話,一起學走路……

她們分享彼此的一切;傾訴與聆聽彼此的心事,或高興的,或痛苦的;或笑,或淚。

一切都像是命中注定的,她們的童年將鑲嵌在孤兒院,或高興的,或痛苦的,或笑,或淚……

那時,錢小小還叫乾曉曉,李蘇梅還叫蘇梅。

乾曉曉年長蘇梅一歲。乾曉曉活潑,蘇梅內向。

乾曉曉在生活中處處照顧蘇梅,幫她打飯,洗衣服,講笑話哄她開心。夜裡蘇梅發高燒,乾曉曉不斷喂她水,為她更換敷在額頭的濕毛巾……

有別的孩子欺負蘇梅,乾曉曉還會幫她出頭。

有一次,有別的大點的男孩子欺負蘇梅,乾曉曉見狀立馬把蘇梅擋到了自己身後,用稚嫩的聲音喝到:

「不許你們欺負她!」

然而,那些男孩子一下便把瘦小的乾曉曉推倒在了地上,那些男孩子譏笑道:

「假小子,你不要多管閑事!」

說完,還朝她身上吐了幾口唾沫。

晚上,蘇梅蜷縮在乾曉曉懷裡抽泣:

「都是我不好,害你受欺負。以後你不要再管我了。」

「你說什麼呢!這輩子我都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

七歲時,蘇梅被南坪村一戶李姓人家領養,名字前便加了一個「李」字。

離開了乾曉曉,蘇梅變得越來越自閉。上學之後的成績也便越來越差,中考失敗後,便留在了南坪村。

後來,又有一個外地人想要領養乾曉曉,乾曉曉死活不同意,她總覺得里蘇梅太遠的話,會永遠的失去她。

孤兒院安排乾曉曉上了寄宿學校,即便如此,乾曉曉經常與蘇梅寫信通電話,每逢假期,乾曉曉還會去南坪村看她。

直至乾曉曉拿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這將說明,此後她與蘇梅將不在一個階層,生活將沒有交集。

就在這條河邊,乾曉曉一手拿著通知書,一手攬著蘇梅:

「我將一生不嫁,照顧你一輩子。」

蘇梅聽後十分高興,她說:

「別傻了,我們終要嫁人。」

蘇梅嫁給鄭東那年,乾曉曉拿到了大學畢業證書。

鄭東和蘇梅結婚,是由村裡媒婆牽的線。在大城市闖蕩數年的鄭東根本看不上土裡土氣的蘇梅,更何況蘇梅還有領養的身世。

在與父親無情的棍棒十數次親密接觸,加上母親聲淚俱下地苦口婆心,鄭東終於屈服了。

同時,鄭東也下定決心,一定要出人頭地。等自己有錢了,腰板就硬了。那時候,自己才能決定自己的命運;那個時候,才配擁有愛情。

乾曉曉得知蘇梅結婚的消息悲痛欲絕,她大哭一場,她覺得蘇梅很絕情。但她很快又想通了,就把全部精力放到了工作上。

自己想要的不就是蘇梅幸福嗎?

不要去打擾別人的幸福了,成全別人,也成全自己吧!

蘇梅很喜歡這個濃眉大眼,處處透露著英氣的年輕人。

她覺得他將給自己帶來春天,和煦的春風將結束自己生命里的嚴寒。他將給自己帶來希望,讓自己重獲新生。

可她漸漸發現,自己錯了。

鄭東雖然不打罵她,甚至對她說話也會柔聲細語,但她能感覺到鄭東的冷漠,以及兩個人之間的隔閡。

「沒關係,來日方長,他一定會愛上我的。」

蘇梅不止一次這樣對自己說。她悉心照顧鄭東的起居,陪著鄭東風餐露宿,吃盡了創業的艱苦。

終於,鄭東成功了。

終於,鄭東離婚了。

乾曉曉得到這個消息後馬上趕到了南坪村。

蘇梅結婚的五年里,乾曉曉與她的聯繫並沒有中斷,但僅僅見過一次面。她不想打擾蘇梅的生活。

上次在電話里,蘇梅還很開心地與乾曉曉講生活中的瑣事,這突然之間的變故讓乾曉曉也很詫異。

蘇梅並沒有哭,她靠著乾曉曉的肩膀坐在河邊。

時值陽春,春風和煦。

春風化解了嚴寒,漫山遍野的杜鵑花開的正艷。

乾曉曉看到蘇梅眼圈通紅,說:「這種男人不值得你傷心。」

蘇梅笑了:「我不傷心。」

「跟我走吧,離開海州,去天涯海角,我們永遠在一起。」

良久,蘇梅說:「我們不可能永遠在一起。」

「為什麼?」

蘇梅抬起頭,盯著她的眼睛:「我們的世界,兩個女人不會長久。」

乾曉曉大聲說道:「我可以為你變成男人!」

蘇梅反手給了她一個耳光:「你什麼都不懂。」說完,她抱著乾曉曉失聲痛哭,「你怎麼那麼傻!」

太陽已經偏西,紅紅的,像一隻哭紅的眼睛。

鮮艷的杜鵑花,染上了一層夕陽,紅的像血。

一個月後,乾曉曉得到了蘇梅的死訊。

就在那條開滿杜鵑花的河邊,她給乾曉曉發了一條簡訊後,投身入河。

簡訊內容是:「讓我們來生做兩隻蝴蝶吧!這樣我們的生命里就沒有嚴寒,春來則生,春去則死。不離不棄。」

乾曉曉要報仇,她要殺了鄭東,她把名字改做「錢小小」。

她覺得是鄭東害死了蘇梅,即便不是他親手殺的蘇梅,他也要負全部責任。

她故意接近鄭東,使出渾身解數去勾引他。果然,鄭東一發不可收拾的愛上了她。

鄭東不明白,這個外表文靜,不愛說話的女孩子在床上為什麼會如此瘋狂。這種極大的反差,讓他欲罷不能。

每次做愛以後,乾曉曉都要將自己的身子洗了又洗,對著馬桶吐了又吐。她感覺自己已經骯髒無比,這輩子都不可能洗得乾淨……

乾曉曉知道鄭東有心臟病之後,本來想在他的葯裡面做文章。

那麼這就需要醫生的幫助。在她和鄭東去了幾次醫院後,她認識了張坤。張坤本就風流成性,乾曉曉沒費多大力氣,張坤就上鉤了。

想要引張坤出手,需要一個契機。乾曉曉一直耐心等待。

終於,在去神農架的途中,在一家賓館裡一番雲雨之後,乾曉曉說:

「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張坤:「你是想……?」

「我想你娶我!」

「小小,你有丈夫,你已經結婚了。」

「你能離婚,我就不能離婚嗎?」

「鄭東他會同意跟你離婚嗎?」

乾曉曉不說話。

「你提出跟他離婚,能得到多少好處?」

乾曉曉看了他一眼,還是不說話。乾曉曉知道,他已經快要上鉤了。

接著,張坤冷冷地說:「有一種情況,你可以得到他絕大部分財產,我們還能光明正大的結婚。」

錢小小的身子抖了一下說:「什……什麼?」

「讓他消失!」張坤狠狠地說。

乾曉曉從未想過算計鄭東的財產,可張坤的計劃讓她心動了,不但能殺了鄭東,還能得到他的財產。

現在,她的目的達到了。

她坐在蘇梅的墳前,眼睛有些濕潤:「我說過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不管他是誰。」她揉了揉眼睛,「你怎麼那麼自私,說走就走,你有沒有想過我?」語氣哽咽。

「你倒是痛痛快快的走了,只想著你自己,我就不該那麼喜歡你……」終於眼淚奪眶而出。

良久,她才平復了情緒,說:「蘇梅,我是來跟你告別的,我要走了,等我這次回到海州,把酒店和別墅賣掉,我就要去一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了卻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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