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1]

引子

你聽說過夢遊症嗎?

你肯定或多或少有所了解!

你看到過夢遊中的人嗎?

這個你不一定見過!

鄭東現在就正在跟蹤夢遊中的錢小小:

八月末的海州市,在深夜裡已經有了絲絲寒意。

鄭東裹緊了上衣,低下頭,把棒球帽的帽檐拉的更低了,遮住了他的眼睛。

但他的視線似乎穿過了帽檐,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前方的錢小小。

錢小小穿著白色的睡衣,手裡拿著手電筒,直僵僵地向前走著。

轉眼間,她已經走出了小區,走向了小區對面那深邃的樹林。

鄭東在後面緊緊地跟著她。

錢小小手電筒的光白晃晃地,隨著她走路地擺動一上一下地晃動著,她地一頭黑髮如水一般傾瀉而下,垂在白色的睡衣上。鄭東忽然覺得她今晚的頭髮似乎一下長長了許多.....

正文:

1

兩年前,鄭東再一次結婚了,娶了年輕漂亮的錢小小。

沒錯,鄭東有過一次失敗的婚姻。

他高考落榜後,就步入了社會,四處闖蕩。

可是在他受盡了白眼,一無所獲後,又回到了老家。並在父親的安排下,娶了一個鄉下女子,叫李蘇梅,一個沒什麼文化,土裡土氣,不苟言笑的女人。

那時,他還是一窮二白。

即便如此,他還是東拼西湊,在海州市開了一家叫「海石」的小旅店。

然而,經過短短五年的時間,海石旅館變成了海州市唯一家五星級酒店——海石酒店

鄭東成功了,車子換了豪車,平房換了別墅。

最後,鄉姑也換了美女。

他確實很愛錢小小,從第一眼看到她開始。

鄭東看到錢小小的第一眼時,心臟居然「砰砰砰」地狂跳起來。那是他從未有過的感覺,像是初戀。

也許這就是他的初戀吧!

錢小小確實有幾分姿色,但絕對算不上是標準的美女。她沒有前凸的乳房,也沒有後翹的豐臀;她沒有攝魂的雙眸,也沒有性感的紅唇。

她甚至從小到大都保持著一種齊耳的短髮,也從來都不穿高跟鞋和裙子。

那鄭東怎麼一眼就看上她了呢?

這個問題,也許鄭東自己也答不上來。

愛情本身就是一種莫名其妙的東西,它會讓人喪失理智,智商瞬間歸零;有時也會激發連你自己也不敢相信的潛能。

「你喜歡我哪一點呢?」

他們相識後,迅速就墜入了愛河。那時,錢小小也有同樣的疑問,她問鄭東。

「我喜歡你的眼睛。」鄭東注視著錢小小的眼睛。

錢小小的眼睛很大,而且時時刻刻都散發著光芒,有神而明亮。

「那等我老了,看不見了呢?」錢小小問。

「那我就當你的拐杖。」

兩人婚後如膠似漆。

可是好景不長,兩年後,事情就發生了變化,這要從錢小小的工作說起:

她現在一家生物工程公司上班,工資說高不高,說低不低,這種狀態最是折磨人。

因此,錢小小很後悔自己當初選的這個專業。

她高考那年,電視,雜誌,報紙上都是鋪天蓋地的「人類基因組計劃」、「克隆」、「生物晶元」……以及那句在當時很流行的名言:「21世紀是生物學的世紀」。

為了有個更好的前程,錢小小放棄了自己喜歡的美術專業,毫不猶豫的跟隨主流上了生物學這趟外表華麗的列車。

然而事與願違,等她畢業卻迎來了互聯網時代,掀起了對生命科學的反攻倒算的浪潮。

當錢小小看到身邊的人紛紛轉行時,她心裡也整日忐忑不安。

現在,她經常對鄭東發牢騷:「我想換工作!」

鄭東說:「為什麼?」

「每天累死累活,一年的薪水還沒有那些戲子一場演唱會掙得多……」

錢小小一邊說話一邊用右手無名指的指甲,刮弄著左手食指的指甲,那上面塗著色彩鮮艷的指甲油。

與此同時,她左邊的眉毛還似乎挑動了一下。

鄭東注意到了這個細節,這讓他當時一下想到了錢小小的那次畫眉風波:

錢小小結婚後比結婚前漂亮多了,因為她學會了讓自己變美的方法——化妝!

剛開始鄭東會說:「我覺得你不化妝更好看些。」

錢小小從鏡子里看了他一眼,說:「我又不會一直在家給你看。」

鄭東就閉口不言了。

她開始買各種各樣的化妝品,漸漸地她梳妝台上的化妝品越堆越多,也越來越擁擠,雜亂。不得已,她換了一個更大的梳妝台,把那些五顏六色,奇形怪狀地化妝品一個個擺放在了上面。

工作之餘,她就會端坐在鏡子前數個小時。

這天,錢小小忽然嫌棄自己的眉毛太丑,就索性把兩條眉毛全給刮掉了,然後就坐在鏡子前認認真真地畫起了眉毛。

畫上又擦掉,擦掉再畫上……

她一直畫到該上班的時間也沒能畫出讓自己滿意的眉毛來。

最後她乾脆就不出門了,擦掉眉頭的黑色,向單位請假在家待了一整天。

那沒眉毛的樣子,是一種說不出的怪異。

鄭東清楚,剛才那挑動地不是眉毛,而是一抹有弧度的顏料。

「你想換什麼工作?化妝師嗎?」鄭東說。

錢小小白了他一眼,陰陽怪氣地說:「嗯,能做鄭總的私人化妝師,那是我的榮幸。」

鄭東笑了笑,想說什麼又欲言又止。

最後,他說:「累了就請幾天假,出去旅遊散散心!」

錢小小不說話了。

鄭東這句話像是提醒到了她什麼。

果然,錢小小第二天便去了神農架,這一走便是十幾天。

這十幾個晚上,鄭東一直住在海石酒店,沒回家。

空蕩蕩的房間總是能將孤獨放大幾十倍。

這天晚上,鄭東開車進了玉隱別墅,他住在玉隱別墅7號樓。

大多數樓上的窗戶都還亮著。一輛邁巴赫停在了7號樓旁,鄭東哼著口哨從車裡鑽了出來。

鄭東很高興,因為錢小小旅遊回來了。

3

鄭東感覺錢小小不是錢小小了,儘管模樣還是原來的模樣,但他總感覺錢小小的皮囊里裝著的是另外一個人。

錢小小旅遊回來以後,終於還是辭掉了生物研究所的工作。

一個星期過去了,她好像並不急於找新工作,每天除了化妝,就是發獃。

錢小小回來之後變得寡言少語,眼神也暗淡無光,神情動作也顯得直僵僵的,這讓鄭東覺得她變得有點……有點獃滯了!

一種不安感很快就將鄭東喜悅的心情擯斥殆盡。

為此,他還專門去諮詢了心理醫生。

鄭東把錢小小的情況詳細地跟醫生講了一遍。

醫生是這樣回復他的:「有很多方面都能造成人的性情大變,比如:

「心理遭受重創,病理性的創傷後應激障礙,精神分裂等等……嗯,因為她不在,我對她很多方面的情況都不了解,不好下結論。等有機會你再帶她來一趟,好吧?」

臨走前,醫生又問了鄭東一個問題:「你最近睡眠怎麼樣?」

回家的路上,鄭東百思不得其解;他為什麼要問我睡眠好不好呢?

後來,鄭東覺得這個醫生是把他也當做是病人了,至少是懷疑他有疑心病。

鄭東倒真希望是他自己多疑,不正常的是自己。

可是錢小小的情況是越來越嚴重,最近幾天她竟然經常在半夜裡失蹤:

鄭東幾次在夜裡醒來都找不到她的人,過了很久也等不到她回來,最後,他等著等著就迷迷糊糊的又睡著了。

事後,鄭東也想當面詢問錢小小,問她到底半夜裡去哪了,但是最後他還是沒問。聯繫起錢小小最近的反常,他想,從她嘴裡得到的答案,那不一定是真實的答案。

是啊!無論什麼事,只有自己找到的答案,才是最放心,最有意義,也是最真實的答案。

於是,鄭東決定今天晚上不睡覺,等錢小小出門,跟蹤她!

現在,夜已經深了,小區里靜極了,小區外也靜極了,整個世界都像是死機了。

錢小小靜靜的躺在鄭東的身邊,鄭東仔細地聆聽著,他想判斷她是否已經睡熟:

沒有呼吸聲,也沒有心跳聲,錢小小像個死人一樣,一動不動,無聲無息。

不知道過了多久,鄭東的眼皮變得沉重無比,模模糊糊的就快要睡著了。

忽然,他感覺錢小小坐了起來,那動作很輕,很慢。

鄭東一下就變得精神了,他的心狂跳起來,他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他要假裝睡得很死。

果然,他忽然感覺到有一張臉貼到了他的臉上,那張臉與他近在咫尺,幾乎就要碰到了他的鼻尖。儘管那張臉屏著呼吸,但鄭東依然察覺到了絲絲縷縷的氣息。

鄭東怕極了,他大氣不敢出,一動不動的躺著。

一直過了很久,終於,那張臉緩緩地移開了。

鄭東感覺到,錢小小輕輕地掀開被子,慢慢地坐起了身,下了床。

鄭東依然紋絲不動,直到他聽到了防盜門打開,又重新關上的聲音,他才迅速地爬起來,穿上衣服,帶上棒球帽,衝出了房門。

八月末的海州,在深夜裡已有了絲絲的寒意。

鄭東裹緊了上衣,低下頭,把棒球帽的帽檐拉的更低了,遮住了眼睛。

但他的視線似乎穿過了帽檐,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前方的錢小小。

錢小小穿著白色的睡衣,手裡拿著手電筒,直僵僵地向前走著。

「她難道是在夢遊?」

鄭東的腦海里一下閃過了這個猜測。

轉眼間,她已經走出了小區,走向了街道對面那深邃的樹林。

鄭東在後面緊緊地跟著她。

這是他第二次跟隨錢小小來這片樹林,第一次是兩年前,那時候他們剛剛搬進這個小區;

那是一個爛漫的午後,兩人的心情就如同林子里的野花一般,盛開的肆無忌憚。錢小小蹦蹦跳跳地在草地上哼著歌,鄭東抓著相機在後面不停地拍照,並緊追不捨。

這時鄭東忽然停了下來,俯下身摘了一朵非常鮮艷的野花,古腔古調地喊道:「娘子,你看這朵花~美嗎?」

「哇!好漂亮!」錢小小跑過來,接過花放在鼻前嗅了嗅,也古腔古調的說:「夫君,我將它戴與你發邊如何?」說著便捏著那枝花,翹起蘭花指,踮起腳尖,極其溫柔地要為鄭東帶到頭上。

鄭東笑嘻嘻地低下頭。錢小小將那枝花插到了鄭東的頭髮里,然後她便拍手大笑:「哈哈哈哈....一朵鮮花插到了牛糞上...」

與上次相同,同是一前一後地在樹林里走著。

不同的是,現在沒有野花。上次腳步輕快,這次腳步沉重。

錢小小始終不回一次頭,一直向前直撅撅地走著。

她手電筒的光白晃晃地,隨著她走路地擺動一上一下地晃動著。她的一頭黑髮如水一般傾瀉而下,垂在白色的睡衣上。鄭東忽然覺得她今晚的頭髮似乎一下長長了許多.....

鄭東這才一下恍然大悟:錢小小竟然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蓄起了長發!

終於,她在一棵高大的樹下停了下來。

鄭東迅速地藏到了一棵樹後,只露出了一隻眼睛,遠遠地窺視著。

樹林里除了那團手電筒的光,周圍像是潑了墨一般漆黑。

那團光,讓黑夜顯得更加深邃,鄭東懼怕這種深邃。

四周死一般的寂靜,只有某隻蟲子時不時地叫幾聲,「吱 -吱- 吱」,顯得很孤獨。

前小小在那棵樹下蹲了下來,一隻手拿著手電筒,另一隻手開始在地上翻弄著枯黃的樹葉。

「嘩啦,嘩啦,」她不停地翻來翻去,像是在找什麼東西。

然而,她翻騰了好久,地上除了枯枝就是枯葉,並沒有出現其他的東西。

她悻悻地站起身,轉了個方向,向左手邊的樹林深處走了過去。

走了大約十餘米,她又在一棵樹旁停了下來,蹲下身子,繼續翻樹葉,「嘩啦~嘩啦~」

忽然,她停止了動作,從懷裡掏出了一個東西放在了地上。

鄭東現在所處的位置,看不到那是什麼,於是他躡手躡腳地朝著錢小小走過去,他走地十分艱難,生怕踩到樹枝而發出聲響。

終於,他一步步地走到了錢小小的身後,探頭觀望:

錢小小身前放著一個玻璃容器,她正用兩根手指從地上捏著什麼東西,一個一個地放進那個容器里。

鄭東忍不住說話了:「你在幹什麼?」

他並沒有故意提高自己的聲音,但這寂靜的環境卻把他的聲音擴大了幾倍。現在,這個聲音猛地在前小小身後頭頂響起。

這種情況無論是誰都會被嚇得打個哆嗦,但錢小小並沒有,這讓鄭東很是意外。

錢小小緩緩地轉過頭,緩緩地說:「抓~螞~蟻。」

4

家裡那間閑置的小房間里亮起了燈,燈下擺著了一張小小的辦公桌,桌子上陳列著兩個培養皿。

鄭東貓著腰,拿著放大鏡,仔仔細細地觀察裡面的小動物:

那裡面全是密密麻麻的螞蟻,黑壓壓的一片,覆蓋了整個培養皿的底面,它們無聲無息地爬動著。

鄭東忽然覺得很噁心,把視線轉向了身旁無聲無息的錢小小,問到:「你為什麼要捉這麼多螞蟻?」

錢小小面無表情地說:「這是殭屍螞蟻,我最近研究的課題!」

鄭東心裡一驚:「殭屍螞蟻?」

錢小小說:「殭屍螞蟻是一種沒有自主行為的螞蟻,它們的行為被一種真菌控制,直至死亡。」

鄭東說:「真菌?什麼真菌」

錢小小說:「學名叫做Ophiocordyceps unilateralis。這是一種很古老的寄生真菌,早在4800萬年前它就進化出了控制自己所寄生的動物的能力。」

鄭東的眼睛瞪的像兩顆彈球:「控制宿主的大腦?!真沒想到世界上還有這麼恐怖的生物!它們是怎麼傳播的?」

錢小小繼續說:「在螞蟻感染殭屍真菌後,殭屍真菌會釋放一種化學物質,來控制螞蟻的大腦,改變螞蟻的行為,為自己尋找適合生長繁殖的環境,然後便會殺死宿主螞蟻,從螞蟻的腦袋上冒出菌絲,並釋放孢子,形成一個面積達一平方米的真菌地帶,路過這裡的螞蟻都會變成殭屍螞蟻。」

鄭東拿起一旁的放大鏡,彎下腰又開始了他的觀察。

果然,有一部分螞蟻的腦袋上已經長出了菌絲,長短不一,形狀各異:

短的菌絲剛剛從宿主螞蟻的腦袋上探出頭,像剛破土的春筍。長的菌絲已經超過宿主螞蟻體長的兩倍,高高的豎起,像一株未完全綻放的花骨朵。

看著看著,鄭東的胃裡開始翻江倒海,他一把扔下放大鏡,轉過身打開了旁邊的窗戶,大口喘著氣。

窗外的天很藍,沒有一絲風,陽光溫熱,一切都顯得靜謐而祥和。

然而,在春風沂水的表象下,往往有暗流在波濤洶湧。

鄭東說:「這種真菌會感染人類嗎?」

錢小小說:「還不清楚,至少目前還沒有人類感染殭屍真菌的傳聞,可是目前也沒有人類不會被感染的證據。」

自此,錢小小開始足不出戶,拉上了窗帘,亮起了燈,埋頭研究殭屍真菌。

那狹小昏暗的小屋成了她的研究室,她甚至還在裡面安置了幾種研究設備;顯微鏡、電泳儀、甚至還有一台小型培養箱,等等。她開始廢寢忘食,沒日沒夜地研究。

因此錢小小的臉色越來越憔悴,這讓鄭東很心疼,鄭東便留在家裡做起了家庭主夫;洗衣做飯,做家務。

鄭東每天都會變著花樣為錢小小做可口的飯菜。可錢小小依然是寡言少語,每天重複著同樣的事情;化妝,吃飯,實驗研究,睡覺。

鄭東漸漸地發現,錢小小經常在半夜醒來也會去觀察那些殭屍螞蟻。

今天也不例外。

鄭東心臟不好,每天不等錢小小上床,就早早地睡下了。

當鄭東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果然,錢小小不在旁邊,他看了眼牆上的石英鐘,已經凌晨一點了。

「唉~,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他在心裡嘟囔一句,便起身下了床。

當鄭東來到研究室的門前,看到錢小小時,嚇得他打了個冷顫:

錢小小穿著雪白的睡衣,臉色蒼白,披頭散髮地站在培養皿前,一動不動。

鄭東的心「咚咚咚」地狂跳起來,他發現錢小小在低頭死死地盯著培養皿里的螞蟻,嘴裡還輕聲的叨咕著什麼,像是在自言自語,更像是在跟螞蟻說話。

鄭東鼓起勇氣走了過去,試探地說道:「小...小小?」

錢小小依然對著培養皿,專心致志地說著什麼;

「¥#¥%¥……¥@」

那聲音很輕,像是在與人耳語。她說的很認真,像是絲毫沒有察覺到有人走了過來,更沒有聽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鄭東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聽得很清楚,但他卻聽不懂她說的是什麼。

他的心彷彿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了,他仗著膽子提高了音量,結結巴巴地說:「小,小小,小小你在說什麼哪?」

錢小小像是緩過了神,慢慢地抬起了頭,看向了眼前的鄭東。

鄭東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發現錢小小化著很古怪的狀;眉毛化的很短很粗,兩片嘴唇只有中間抹著鮮艷的口紅,臉色卻白的像紙。

他曾經聽錢小小說過這種妝容,好像是叫唐妝,有點類似於日本藝伎的妝容。

錢小小木木地說:「沒說什麼啊!」

說完,她直撅撅地從鄭東身邊走了過去,徑直去了卧室。

鄭東側身躺在床上,看著旁邊無聲無息的錢小小,錢小小也同樣側著身子。她背對著他,借著窗外的月光,鄭東只看到了一頭的黑髮。

鄭東反覆回憶著錢小小那些稀奇古怪的話,有些耳熟,但始終沒有一個結果。

但是他堅信一點,錢小小嘀咕地這些話,不屬於任何一個地方的方言,也不是任何一個國家的語言。

那是什麼呢?

鄭東的頭皮突然炸了一下:

是咒語,她在念咒語!那確實是電視里道長念咒的腔調啊!

她對著培養皿里的螞蟻念咒語?鄭東的毛髮不寒而慄。

自從錢小小旅遊回來,就開始研究那些殭屍螞蟻。從此就像是變了一個人,這件事肯定與那些殭屍螞蟻有關係。

想到這兒,鄭東更加害怕了,他坐起來開始在網上查閱這方面的資料。

5

東方已經泛白。

終於,他在一家網站看到了一篇相關的研究報告,其中有這麼一句話:

「當Ophiocordyceps unilateralis真菌準備殺死螞蟻時,螞蟻會發了瘋似地咬下所站位置的任何物體。」

鄭東清楚的記得,那天晚上錢小小是光著手將那些殭屍螞蟻一隻只捏到了培養皿里來的,那麼她就很有可能被其中一隻給咬一口,或者被很多隻咬了很多口。

那麼,錢小小的異常行為是因為感染了殭屍真菌嗎?

第二天中午,鄭東又去找了那位心理醫生,他向醫生詳細地陳訴了錢小小的情況,以及自己的顧慮。

最後,有一件讓他焦慮不安的事情,卻也讓他猶豫再三張不了口:

一天晚上,錢小小突然對鄭東說她想吃肉,鄭東就出去買了五花肉放進了廚房的冰箱里,準備第二天紅燒。

半夜裡,鄭東聽到卧室門外有動靜。他下了床,來到了大廳。大廳亮著燈,沒人。忽然他聽到廚房裡有窸窸窣窣的響聲,廚房關著門,他以為是從窗子爬進來了野貓,或者是老鼠。他躡手躡腳地走過去,猛地一下推開了門。他的頭皮一下就炸了:

錢小小站在冰箱前,正抓著一塊五花肉,在嘴裡撕咬……

她在生吃五花肉!

鄭東大叫:「小小,你在幹什麼?」

錢小小回過頭,木木的說:「我~想~吃~肉。」說完,她嗤嗤地笑了起來,嘴裡的肉屑紛紛掉了下來。

這件事他不敢告訴心理醫生,他唯恐醫生聽後這樣回復他:「這種情況,我就無能為力了。我建議你帶她諮詢一下精神科的大夫。」

可是他掙扎許久,還是說了出來。心理醫生並沒有像他想的那樣回答他,而是說了一些雲里霧裡的話,鄭東卻對此嗤之以鼻。

最後,鄭東倒覺得這個心理醫生有心理疾病。

鄭東回到玉隱別墅已經很晚了。

吃過晚飯,錢小小一如既往地在那間狹小的實驗室里忙碌著。

鄭東躺在床上,他的兩隻眼睛睜地大大的,屋子裡的燈黑著,他什麼也看不到。

他並不想看到什麼。

他此刻正被一種恐懼感和孤獨感包裹著,他突然覺得自己現在非常害怕看到錢小小。

如果說昨天他對錢小小還有一種愛惜與憐愛,那麼此刻它們已經全部被恐懼所替代。

因為有愛,所以才會有孤獨,而孤獨的最深處,是極度的恐懼。有多麼深的憐愛,就有多麼深的孤獨,有多麼深的孤獨,就有多麼深的恐懼。

這個家處處充斥著詭異,鄭東實在待不下去了,他決定再住今天最後一晚,明天就搬回酒店去住。

想著想著,他的兩隻眼皮像是注了鉛。

迷迷糊糊中,他聽到了吱吱呀呀的房門聲,接著,一個人走了進來,應該是錢小小。

她走到了床邊,並沒有上床,而是俯下了身子,像是在端詳鄭東。

鄭東聽到了喘息聲,那聲音很低沉,像是野獸的低吼。

鄭東猛地睜開了眼睛,接著他一下就從床上彈了起來。

他看到錢小小頭髮蓬亂,雙眼猩紅,下巴因為腐爛而變得搖搖欲墜,露出了又尖又長的牙齒。

她的頭向左邊傾斜到了一個詭異的角度,胳膊因為脫臼前後擺動著,喉嚨里也時不時地發出沉悶得嘶吼聲……

鄭東的雙腿開始劇烈地哆嗦起來,他想喊,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突然,錢小小一聲嚎叫,撲向了鄭東……

鄭東一下就驚醒了,他從床上坐了起來,冷汗竟然濕透了被子。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心臟依然在「砰砰砰」地狂跳著。

他打開燈,房間里只有他一個人。他起身下床,來到了客廳。

客廳里的燈亮著,牆上的石英鐘不知疲倦地擺動著它的鐘擺。

那間狹小的實驗室房門緊閉著,但有燈光從門縫處擠了出來,裡面沒有一點聲音。

四周靜極了,只有鐘擺擺動地聲音;

「嘀嗒嘀嗒嘀嗒……」

除此之外,他還聽到了自己撲通撲通地心跳聲。

剛才做的那個夢,仍讓他心有餘悸。

他咽了一口唾沫,咬了咬牙,向那間實驗室走了過去,他像一隻貓一樣,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腳步聲。

終於,他躡手躡腳地走到了門前,側耳聽了一會兒,裡面沒有一點聲音。他害怕極了,他的喉結在隨著他的心跳在有規律地跳動著。

錢小小在裡面幹什麼呢?

鄭東最終還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鼓起勇氣,握緊了拳頭向房門推去。

「吱呀~」

門打開了,實驗室里並沒有人。一台台研究設備靜靜得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

死去的殭屍螞蟻靜靜地趴在培養皿里,頭上頂著花一般的孢子,一動不動。

突然,鄭東的背後傳來了一句:「夫君~」那聲音古腔古調,如唱戲一般。

鄭東猛地回過頭去;

是錢小小。她依然穿著那身白色的睡衣,披頭散髮地站在鄭東身後。

她的眼睛上方光禿禿的,她又刮光了眉毛!

她的臉色煞白,如同死人一般,毫無血色。兩片嘴唇的中間部分塗著鮮艷地口紅,與周圍的膚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鄭東「啊」地驚叫一聲,向後趔趄退了一步。

他忽然感覺身體有些虛脫無力,一隻手扶住了牆壁。

「夫君~」錢小小又極其溫柔地叫了一聲,臉上也露出了微笑。

在她笑的同時,鄭東看到了她的牙齒,那是又尖又長的牙齒,那根本不是人類的牙齒。一簇簇肉屑也從牙齒間散落了下來。

「夫君~」 伴隨著聲音,錢小小扭扭噠噠地向他走了過來。

鄭東這才發現,錢小小的頭頂插著一枝花。不,是長出了一枝花,那花枝的顏色是黃黃的皮膚色,很長,頂端還有一朵未完全盛開的花朵。

跟殭屍螞蟻頭頂長出的一模一樣。

鄭東很清楚,那不是花,那是殭屍真菌的孢子。

錢小小繼續扭動著身子,並離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她忽然伸出了右手,向鄭東遞出了一支畫眉筆,古腔古調地說:「夫君~你給我畫畫眉吧!」

說完,她竟兀自笑了起來。

「嘻嘻嘻嘻……」那聲音尖銳刺耳,極其陰森。

鄭東此時心臟跳動地頻率,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只覺得就要虛脫無力了,他一隻手按住心臟的位置,一隻手死死撐著牆壁。

這時,他忽然看到錢小小旁邊又出現了一個人,那人和錢小小一模一樣。一樣的裝扮,一樣的妝容,頭頂長著一模一樣的花。

這是兩個錢小小。

突然,兩個錢小小頭頂的花一下就盛開了,花朵碩大,色澤鮮艷。

那是鮮艷地紅色,新鮮血液一般的紅。

鄭東地呼吸越來越困難了,他張大了嘴巴,吃力地喘息著。

兩個錢小小笑嘻嘻地走到了近前,並融合成了一個錢小小,嘴巴一張一合地說著什麼……

鄭東卻聽不到她在說些什麼。

鄭東的耳朵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終於,一陣天旋地轉,他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錢小小愣了片刻。

忽然快步向前,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鼻息,又摸了一下他的心跳。

接著,她一把扯掉了自己頭上的花,摘掉嘴裡的假牙,掏出手機迅速地撥出了一個號碼。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

裡面傳出了一個中年男性的聲音:「怎麼樣?」

錢小小聲音有些顫抖:「成了。」

中年男人說:「好,你等我,我馬上到。」

6

有人把感情比喻成沙子,說你越用力攥它,它就流失地越快。這個比喻很巧妙。

那麼怎麼才能牢牢地攥著這把沙子呢?

很簡單,經常給它澆水,使它保持濕潤。

鄭東和錢小小的感情就像失去了水分的沙粒,而鄭東卻一直企圖攥緊它。

張坤,是海州市一家三甲醫院的心內科主任醫師。人長的高大帥氣,與醫院裡好幾個年輕護士都有扯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不得不說,張坤的那雙桃花眼微微地笑起來,足以讓所有年輕女人見了之後都神魂顛倒。

錢小小也不例外。

錢小小和張坤第一次見面是在一年前。

那天錢小小陪鄭東一起去醫院檢查身體。鄭東因為心臟不好,一直是定期去同一家醫院檢查。而張坤剛好是那家醫院心內科的主任醫師。

錢小小和張坤第一次見面就暗地裡眉來眼去。此後鄭東每次檢查身體,錢小小都會主動陪他一起去。如此這般,沒過多長時間他們兩人就勾搭在了一起。

錢小小去神農架旅遊前約上了張坤。

張坤立即向單位請了假,開上他那輛酷路澤,帶上錢小小直奔神農架。

他們在路上走走停停,直到了第二天天擦黑,距離神農架還有八十公里的路程。

他們就近在一個小鎮的旅館住了下來。

夜裡,窗外傳來了噼里啪啦的雨聲。

此時,他們正在床上瘋狂地做愛……

半個小時之後,暴雨的氣勢沒有絲毫減弱,天空中時不時地傳來沉悶得雷聲。

錢小小面色潮紅,像貓一樣溫順的將臉伏在張坤的胸口上。

她柔聲細語地說:「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半晌,張坤才悠悠地問到:「你是想……?」

「我想你娶我!」錢小小果斷地說。

「小小,你有丈夫,你已經結婚了。」

「你能離婚,我就不能離婚嗎?」

張坤一下就呆住了,他想到了他的上一段婚姻。可是這像是觸到了他某根敏感的神經,他迅速地回答道:

「鄭東他會同意跟你離婚嗎?」

錢小小不說話。

「你提出跟他離婚,能得到多少好處?」

張坤說的是「多少好處」而不是「什麼好處」。

錢小小看了他一眼,還是不說話。

接著,張坤冷冷地說:「有一種情況,你可以得到他絕大部分財產,我們還能光明正大的結婚。」

錢小小的身子抖了一下說:「什……什麼?」

「讓他消失!」

突然,天空響起了一聲炸雷,整個大地都像是抖了一下……

他們隨即策划了一個嚴密的殺人計劃:

他們利用鄭東有心臟病這個致命弱點,由錢小小假裝因為研究殭屍螞蟻而感染了病毒,從而引發一系列古怪駭人的異常行為,來誘發鄭東的心臟病發作。

他們取消了旅遊行程,在這個賓館裡將整個計劃演練了一遍又一遍,生怕某個細節出現紕漏。

果然,錢小小的演技很成功,她的每個動作,每句話的語氣都恰到好處。這個殺人計劃即將完美結束。

「他還沒死!」張坤掰開鄭東的眼皮,看了一眼瞳孔說。

「沒死?!」錢小小很驚訝。

「他現在正處於深度昏迷狀態,心跳和呼吸很微弱,所以很難察覺到,像是死人。」

「那,現在怎麼辦?」錢小小有點不知所措。

「給火葬場打電話,讓他們拉走放進冰櫃。」說著他拿出了一張死亡證明。

「不會被人發現他還活著吧?」

「絕對不會。我來聯繫火葬場。

沒多大會兒,鄭東的「屍體」就被拉走了。

第二天下午,乾曉曉給鄭東父親撥電話。

鄭東母親在他小時候就因病去世了,就僅剩父親一人獨自在家。

電話很快接通了。

錢小小委婉且悲拗陳訴了鄭東因心臟病突發去世的「事實」:

良久,電話那頭沒有絲毫聲音。

「爸,你沒事兒吧。」錢小小抽泣著說,「你要注意身體啊……」

「唉~我就不去看他了。落葉歸根,你把他的骨灰送家裡來吧。」老人的聲音有些顫抖。

7

鄭東的屍體在三天後火化了。

這天,錢小小同張坤一起開車到火葬場取骨灰盒。

烏雲把太陽給遮住了,像是要變天了。

一陣風吹過,捲起地上的枯葉,漫天飛舞。寥寥的行人走的更急了。

張坤把車停到了火葬場門口,看了看旁邊的錢小小。

錢小小卻一直透過擋風玻璃,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

遠處只有蝴蝶般的蕭蕭落葉。

她面無表情,紋絲不動。

張坤無奈,只好打開車門,快步走進了火葬場。

風大了些,很快,擋風玻璃上落了薄薄的一層灰。

馬上就要見到鄭東了,被裝進盒子的鄭東。

錢小小忽然有點茫然無措了。

之前,走的每一步都會在她的計劃之中。接下來要說什麼,要做什麼,以及會發生什麼意外,衍生出什麼計劃之外的情況。她都有深思熟慮。

而現在呢?她感覺自己的腦袋一下變成漿糊了,一下跳出很多問號,沒有答案。

這真是自己想要的結果嗎?

她不知道。

為什麼要這麼做?僅僅是為了錢嗎?

她不知道!

後悔嗎?

她不知道!

接下來該做什麼?

她不知道!

她的心裡一夜之間變得空無一物,一片空白。

……

突然,一張臉出現在車窗上。

錢小小嚇得打了個寒噤。

這是一個六十歲左右的老頭兒,他帶著一個毛呢鴨舌帽,眼角布滿了皺紋,兩隻眼睛卻充滿了精神,滴溜溜地亂轉。

老頭兒手裡拿著一塊毛巾,他把臉貼近擋風玻璃,向車裡掃視了一下,看到車裡有人,便開始不聲不響地擦起了車窗玻璃……

錢小小愣愣地看著這個老頭兒,不言不語。

老人擦地很用心,很仔細。因為用力,玻璃上發出「吱吱吱……」的響聲。

沒多大會兒,整部車的玻璃被他擦地錚亮。

這時,老人開始用手拍打挨著錢小小的車窗。

錢小小猶豫了一下,把車窗打開了一條縫。

只聽見那老頭兒說:「十塊錢。」他的聲音很沙啞。

錢小小愣了愣,開始翻找身上的現金。可是她沒有找到零錢:

一沓嶄新的百元鈔票上,只有一張五十元的人民幣。

她把那張五十元的鈔票透過車窗的縫隙塞了出去。

那老頭兒接過鈔票,雙手捧在手裡,沖錢小小點頭微笑。

錢小小突然發現這個老人笑的很古怪。

他的嘴角確實是翹了起來,也露出了牙齒,眼睛也眯了起來。好像也沒什麼地方不對啊!

但錢小小卻怎麼都覺得他笑的很生硬,很吃力,像是卯足了勁才擠出了這麼一個笑容。

這時,老頭兒止住了笑容,把錢裝進口袋,轉過身,走了。

風更大了,街道上已經空無一人。

擋風玻璃上落了幾個雨滴。

張坤手抱著一個黑色的盒子,快步走了過來。

錢小小遠遠的看到了他,打開了車門鎖。

張坤把骨灰盒放在了後排座位,關上車門,鑽進了駕駛座位。

他剛坐下就發現了錢小小有些異樣了:「你怎麼了?哭了?」

錢小小揉了揉眼睛:「沒有!」

「那你的眼睛怎麼紅了?」

「可能……沒睡好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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