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館
大雨的黃昏,我提著皮箱慌忙奔走,迫切尋找一個可以下榻,休息的住所。
汗黏連了衣物與肉體,雨透過衣表、順著臉頰,脖頸滲流進膚表,與汗交匯著。帶翅水蟻巡飛漫天,點綴仍可透光的淡黃天幕,不時有水蟻飛落我身上,旋即脫掉脆翅,揮足爬行,不一會兒就掉到了淺水窪里,倉惶掙扎,溺水,漂浮。我兩隻手都提著皮箱,已顧不上把放在背包網袋裡的傘拿出。
疲行良久,終見掛有「旅館」字樣招牌木屋,此時我已渾身濕漉,鞋襪都進了水,每一步都像踩在泥淖之上,迅雷驟閃,轟隆隨至,電光加深了木屋右側大樹枝葉間參差層次之感,天色快暗下來了。通往木屋的泥道凹陷於兩側雜草間,翻起的泥塊應該是先前走過的人留下的,深陷的腳印灌滿了濁水,清清楚楚告訴來人此路何等泥濘。泥道右側鋪有鋼製水管,其粗碩足以挪步於其上,試著立上去,小步前移,緩慢靠近微微有光亮的木屋。風向忽變,泥沙濕滑,我失足踩到了泥濘中,鞋子緊陷其中,左腳出不來了。我抬頭看見身前片地浸水尚淺,可供立足,定睛看,上面卧著條大蚯蚓,正苟延殘喘,我提腳把它踢落入水中,曲蜷蠕爬,又回來了。我不忍踩它,乾脆踏著泥濘,如步沙雪,終至木屋前。
門扉半開,屋裡點著蠟燭,櫃檯處只有一個婦女在算賬,屋內似無電通。她領著我往樓上走,雨漏進屋,四處滴落,潮濕木氣順著風來,又隨風散,鞋外沾了好些泥,與木梯易黏難脫,木梯也像是浸了水,很是虛脹。
屋頂滴落水珠無意間將蠟燭滅了,婦女無奈,取出腰間大環鑰匙,讓我自選房間,說罷獨自下樓去了。
漆黑一片,我依靠觸覺分辨銅環上的鑰匙。全無差別!皆一模一樣!
任意挑選了其中一把,打開了第一間房的門。屋內無光,我聽見男人的聲音,女人的聲音,嬌嗔,呻吟,嚎叫,嘶吼,肉體迅速交撞,木樑吱吱咔咔。火蛇掠閃,我看清了他們的面貌和身體:一個女人,兩個男人,男人跪立著運動,女人四肢趴床上氣不接下氣;雷聲震宇,湮沒了他們的聲響,我的心跳以及一切。婀娜蛇藤狀女人是我舊識,壯碩虎熊般男子皆素未謀面。我輕輕關上門,這不是我的房間。
捏著這把鑰匙,我打開第二間房的門。舊木門栓咿呀,灰塵霧散雲繞,老鼠叫著跑著,擾地碗筷叮噹。屋裡只點著一根蠟燭,擺在床頭柜上,旁邊擺著相框,一對父母牽著小孩的手,三人都笑著。床上蓋著厚棉被,微微起伏,似有人,似無人,死寂。我向屋裡邁了步,將行李皮箱放下。棉被下有了動靜,一隻枯瘦的手,伸向我,床上的人說話了:「阿妹,爾歸包啦?」。這不是我的房間。
我抓起行李向著走廊最深處走去,直到盡頭,站在最後一個房間門前,猶豫中,躊躇著,打開了房間的門。裡面開著電燈,黃色的燈泡,半自動的雙筒洗衣機,泡著酒糟的陶缸,堆放雜物的紙箱,放了玩具紙筆的木櫃,掛著蚊帳的床,兩床疊成豆腐狀壘起的棉被,一切都是熟悉的,都是擁有過的,經歷過的,也失去掉了的。這是我兒時的房間!我走進去,到了床前,發現原來有個男孩正坐在床上,左手右手擺弄著由遊戲王卡牌,塑料玩具,串燈塑料,象棋,硬幣組成的種種軍隊,是棉被遮擋了他的身影。他一個人自說自話,自問自答。自嘲自諷,自娛自樂,全然痴迷其中,絲毫沒注意到我的存在。許久,他發現了我,注視著我,我看著他,他是幼年的我,我滿懷釋然,笑著看他,他驚而不慌,問了句:「你怎麼這樣狼狽?」
我想這本該是我房間。
推薦閱讀:
※我的家鄉----回家遊記
※我媽對我的最高表揚
※寂靜已死
※有那些文學作品,去掉某一句或一段話後,便會減色不少?
TAG:散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