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有多孤獨,只有結了婚的人才懂得

婚姻有多孤獨,只有結了婚的人才懂得。

這句話,是在一個論壇上看到的。

應者寥寥。

但我懂得。因為我也結了婚。更懂得這種袒露里,附著的委屈,荒涼和無奈。

就像多年以前,唐伯虎獨自站在院子里,看燈光如晝的屋子裡,八個喝酒打牌的老婆,感到孤獨如夜,寂寞負雪。就有這種浩蕩的涼意!

一個人,踽踽獨行,自然很清冷。

言笑晏晏,聲浪滔滔,更顯尷尬酸楚,「縱使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

《聶隱娘》里說:

罽賓國國王得一青鸞,三年不鳴。為何不鳴?不見同類。

人與青鸞,又有何異?!

就這樣,我們沉默下來。

你倦了,他也倦了。

疲倦的表徵之一,就是不再傾訴

就像《魔女宅急便》里的黑貓吉吉,忽然有一天,從遠地歸來,再也不會說話。

它看著你,眼神溫軟。

仍然是那隻貓,乖順,忠懇,馴良,是最好的伴侶,最親近的朋友,卻再也無法交心了。

抑或者,一再精簡,將內心的汪洋之念,晒成薄薄的一句,「挺好」、「不回」、「沒事」……

像一個批註。

像一個蓋章。

亦像《大話西遊》里,站在故事末梢的唐僧,不再絮叨,不再廢話,每每開口,只說兩字,不再奢求「你說句話啊,我只是想在臨死之前多交一個朋友……」

說什麼呢?

你無心,他無意,所有話語,都撞不出回聲,就像獨對曠野,向著長風吶喊,所有訴求,都被吹回內心,一如瘋子,歇斯底里,終成笑話。

於是不再說。

或者說給自己聽。

或者等待一個人,你可以看見他,他可以看見你。心有靈犀,一瞬間的洞若觀火,不言自明的透徹明亮。萬千碎語,全都被聽見了。你愣在當地,驚愕曰:原來你在這裡!

《聶隱娘》中的青鸞典故還沒完。

在故事的末尾,有人對國王說,鸞見同類則鳴,何不懸鏡照之?

國王取鏡,與之相對。

青鸞見影悲鳴,對鏡終宵舞鏡而死。

士為知己者死。

女為知己者愛。

於是,《安娜卡列妮娜》追上命運的雪橇,在人世的風言風語、世情的冷漠酷烈中,獨往厄運的荒原。

於是,祝英台鑽入墳塋,與愛人一同赴死。

於是,《泰坦尼克號》里,露絲跳下弦板,置身於死海,陪著那個美少年,一起被巨浪顛覆。

這些情結有悖倫理,但仔細一琢磨,處處都是委屈,個個都有不為人知的孤獨。

你若聽得見,她又怎肯離開?

你若是良人,她又怎會退到絕境,背負半生羞辱,與整個人世對抗?

劉震雲在《一句頂一萬句》里,借吳摩西的嘴,說了一段話:一個女人與人通姦,通姦之前,總有一句話打動了她。這句話到底是什麼,吳摩西一輩子也沒想出來。

我也沒有想出來。

但是,整本小說,都在以市井小民的生活,講述與世隔絕又擲地有聲的孤獨:一個人在找另一個人,一句話在找另一句話。

《一句頂一萬句》的源頭,是劉震雲故鄉的一個故事:

祖母有一個叔叔,一輩子單身,未娶親,無朋友,獨來獨往,只與一頭老牛,成了至交。

有一天,這頭牛死了。

叔叔三天沒有說話。

第四天凌晨,他離家出走了。後來,四鄉八鎮都找了,所有的井也打撈了,河沿也瞧了,仍不見叔叔的身影。

他就這樣消失。

從熟悉的故土離開。

從能掌控、能安心、能溫暖身心的民間煙火中離開。

他要去找一句話,一句能和他「說得著」的話。這句話在哪兒,他不知道,但是,他得去。

人生就是百年孤獨。

越是辛苦謀生,越接近孤獨的實質。

放牛的、賣豆腐的、剃頭的、殺豬的、販驢的、喊喪的、染布的……其生活的深處,都是真實的、不摻水的孤獨。

對於他們而言,這是與生俱來的負重,是踽踽前行的長嘆息,淚滿襟,是油鹽醬醋的底味——除了孤,還有苦,世間諸事,件件藏著心酸。

故鄉的叔叔去了哪裡?

沒有人知道。

但是,無數個叔叔,就在你我身邊,甚至變身為你我。

我們也在尋找那個人,以交友的方式,以相戀的名義,以結盟的由頭。這個尋找的過程,終成你我的宿命。

今年,《一句頂一萬句》拍成電影。

導演是劉震雲的女兒。

拍得很本真,她以一種最接近自然的方式,讓鏡頭退後,讓生活自己說話,呈現這個故事。

看這個電影,你會覺得,楊百順與牛愛國全都活了過來,在銀幕上,嘗著自己的悲哀,承擔著自己的愛恨。

你會覺得,你就是其中人。

沒有隔閡,沒有距離,沒有審判。

龐麗娜的出軌,牛愛國的追妻,都自然而然,沒有突兀的地方。

是的,你會懂得牛愛國的憤怒,更懂得龐麗娜的無奈。

她就像《孔雀》里的張靜初,就像《革命之路》里的愛波,一生嚮往歐洲,渴望都市,卻不得不呆在破敗的小城鎮。

但牛愛國不懂,也聽不見。

他把她帶回小鎮,開了一個修鞋鋪,她做了紡織廠女工,過得窮困潦倒,粗鄙不堪。

而交流,終於從無話不談,變成無話可說。

她殷勤示好,他無動於衷;

她燃火為號,他不予回應;

她高聲大喊,他關閉城門。

距離的近,語言的相同,無助於心靈的隔閡,這才是他們的困境,也是人類永遠的巴別塔。

可惜,在這麼小的地方,生活困苦,無人說話,無話可說,是會瘋的。

於是,龐麗娜出軌了。

龐麗娜的出軌,不是為了錢,也不是為了性。

只是為了「說得著」。

她太孤獨了。

她要找到同類,能與之終宵而鳴,徹夜而舞,不眠不休,不歇不止。

她要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

因此,當牛愛國拿著刀,滿世界要殺人的時候,他忽然發現,錯不在別人,在自己。

他和龐麗娜沒話說,但龐麗娜和蔣九在一起,「一夜說的話,比跟我一年說的話都多」。

這不是性的事兒,這是話的事兒。

也就是說,這不是肉體的事,這是靈魂的事。

劉震雲說:倒是他們,合該在一起。

一個人的孤獨不是孤獨,一個人找另一個人,一句話找另一句話,才是真正的孤獨。

話,一旦成為了人與人唯一溝通的東西,尋找和孤獨便伴隨一生。

是的。

哪怕電影被戲稱為「一頂綠帽子的史詩」,但其實,它的精神內核,還是尋找與孤獨。

在時間的曠野里,大霧迷濛,每個人都是孤單行軍,都是無人可以援手的孤兒,龐麗娜也好,牛愛國也罷,片中其他人也好,仔細一琢磨,都是可憐人。

於是,他們都在尋找。

這是本能,也是意義。

找到了,便是福。成同類,成知己,成知音,成戀人。

找不到,便是命,只有繼續找下去。這個過程,就叫作人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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