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短篇小說】排球比賽

「那是我見過最有意義的一場比賽，一場排球比賽，就發生在最近」闊別已久的朋友一見面便以這樣的方式跟我打著招呼。他說要講個故事給我聽，我不好推辭，只得坐下來洗耳恭聽。

他微笑的看著我，用激昂向上的語調往下說：

有段時間我極度厭世，對什麼都提不起興緻，尤其在工作這麼多年以後，發現生活其實了無樂趣，恨不得就此告別這個世界。尤其在今年夏天的時候，這種無助感臨近頂峰，簡直快要了我的命。

那是八月中旬的某天，我突然感到不舒服，不是指生病了，而是指伴隨著夏天炎熱天氣而來的那種全身乏力，打不起精神，不知道能做些什麼的感覺。外面天氣炎熱，辦公室里更是躁動不安。我困在桌前，盯著電腦，腦袋裡卻總想著要如何熬過白天的十個小時。

我坐在辦公椅上，不斷更換姿勢，因為椅子坐久了就會發熱，隨後你就會感覺到屁股痛，緊接著就是腰圍和頸椎疼痛。再過不久，就連全身也跟著疼痛起來。手痛、脖子痛、眼睛痛、肩膀痛，總之沒有一處舒服地方。血液沿著經絡四處翻滾，皮膚有如著火般灼熱。

差不多每隔十分鐘我就要去看一眼時間，看電腦屏幕下方的數字有沒有跳轉，算計著距離下班還有多長時間。等終於熬到六點之後，我就如歸家的野兔般逃離了公司。可是回家之後，我又開始迷惘起來，因為我無所事事，甚至找不到合適的東西來打發時間。

那時候才晚上八點，夜幕剛剛降臨，那些白日里窩在家裡的人們都紛紛出來了，馬路上到處都是熙熙攘攘的行人。街邊的小販、約會的情人、全員出動的一家子，一片繁榮景象。我瞧著他們，想著與其待在家裡，倒不如外出走走。

的確，外面舒服極了，夜晚的微風如同初戀女生般溫柔，撫平了內心裡的所有躁動不安。我走在路上，用陌生人的眼光好奇的打量著周邊一切，這兒那兒都有趣極了。我打算沿著韶山南路一直走，看看有沒有稀奇事兒。在路過紅星廣場體育館的時候，我忽然聽到一陣連續不斷的尖叫吶喊聲，尋聲望去，原來那兒有一場比賽，場館看台上圍滿了觀眾，不少人還被擠到了大門口。

我一下子就活過來了，因為這是場排球比賽，我向來喜歡排球，尤其是中國女排，幾十年前她們的奇蹟逆轉仍舊曆歷在目。我從人群夾縫裡擠進去，挑了個偏僻地方站著，勉強能看到整個場館。

第一場比賽快要接近尾聲，馬上就進入第二場，靠近我這側的紅色隊伍已經輸掉了一局。等第二局開始後，他們繼續落後，場上局勢呈現出一邊倒趨勢，很快比分換成了2:0。我瞧見對方的支持者們已經在開始慶祝勝利了，他們的掌聲、鼓聲、歡呼聲，簡直可以把頂棚掀翻。可是我呢，則有些悲觀失望，不忍心繼續待下去，因為我向來同情弱者，哪怕他們真的技不如人。

第三局比賽開始，開局又是不利，7：1落後，我有些著急，連嘆了幾口氣。這時候我幾乎沒什麼心思觀看比賽了，反倒開始為失敗者到處編理由尋借口了：例如對手都是專業水平，無論是發球、接球、扣球都超水準發揮，鮮有失誤。其次，對方還有兩個優秀的扣球手，一個基本工紮實的墊球手。而落敗者呢，則顯然默契不夠，老是出現一球幾人同時上搶的狀況。這就如同保級球隊跟巴薩羅那踢球一樣，結果不會有太大懸念。

可是場上情況卻突然發生了逆轉，弱隊連追五分，並且一度有反超的趨勢。他們似乎忽然間變得聰明起來，隊員們更加積極主動跑位，相互間默契配合，而不再是簡單防守，並且總能一擊必中。他們的主攻手是個高高胖胖的年輕人，他每觸球一次就能幫助球隊獲得一分。

粉絲們看到了希望，紛紛唱起讚歌，現場觀眾的情緒也被點燃了。我內心跟著高興起來，猜想著比分會一路追趕上去，因為人向來都是渴望奇蹟的。

如我所料，比分一度拉向了21：17，我想這局是穩贏不可了，現在我開始期待第四局，並幻想著他們連贏三局，實現逆轉。

可是，局勢又變化了，我不得不感慨未來總是那麼飄忽不定，尤其像這種競技體育，只有那些已發生的，成既定事實的東西才是真的，否則一切猜想都只是個人內心裡的偏好和幻象罷了。

比賽咬的很緊，落後者連追六分，一度打成二十四平，體育館裡是徹頭徹尾的吼聲，根本聽不清誰給誰加油。現在雙方每一次觸球，我都要激動的吞咽一次口水。不知道為何，我很不願意見到支持者輸球，彷彿我把自身命運也同他們綁定在了一起，現在只要他們出局，我的整個人生也會變得暗淡一樣。

我的這種不由自主的感情總被強加在各種事物之上，如崇拜的明星，大師，偶像等，彷彿他們的人生成功就等同於我自己的成功，他們的輝煌榮耀就等同於給自己增添了一道光彩。同理，要是他們遭遇挫折或者失敗，那麼我也會悶悶不樂，總之現在這場比賽已經牽扯到我的個人情緒了，我不得不為此擔驚受怕。

接下來的幾球簡直比撕心裂肺還痛，比看恐怖片更加跌宕起伏。我站起來開始為支持者吶喊，因為整個體育館裡的人都站了起來。人們情緒激動的衝到白線附近，個個恨不得親自上場。

比分一直緊咬著，看得出雙方都很拚命，誰都明白拿下這一局的重要性。可是，我支持的一方突然發球失誤——天啦，真不敢相信這一球，簡直會要了我的命。現在對方領先一分，只要再拿下扣球權，比賽就幾乎宣告結束了。

場館內稍微安靜了些，大家都屏氣凝神，期待著這最後一球，彷彿要為這最後的勝利高喊上幾分鐘。

「噓」裁判員哨聲響起，領先者發球。——「喔」台下又是一片嘩然之聲。對方發球失誤，像是回禮似的。我長吁一口氣，心想還有機會，說不定這是老天爺的額外恩賜。

接下來一球打的格外激烈，不知什麼原因，比賽越到後面，越是關鍵球，雙方打的就越是謹慎，越是難捨難分。無論是看什麼比賽，足球、乒乓球、羽毛球都是如此，彷彿到了最後，雙方拼的不再是技術跑位而是意識本能。誰有足夠多的日常積累，誰就能笑到最後。

一分鐘後，我滿身大漢，上衣全部浸濕貼在後背上，可我不在乎，因為比分30：28，我還要繼續往下看。

第四局打得很輕鬆，沒有多少猛烈的來回爭鬥，大家似乎都很疲勞，雙方處理的都比較保守。

跟我料想的一樣，比賽進入第五局，終於到了可以分出結果的時刻。經過前兩局的翻盤，我支持的紅衣隊伍越戰越勇，他們士氣高昂，眼神堅毅而肯定。

隨著裁判的鳴哨，第五局比賽正式開打。可是情況不妙，1:3、4:7、6:10，隊員們節節敗退，彷彿一下子不會打球了一樣。等到了9:13的時候，對面的粉絲瘋狂喝彩，彷彿冠軍已經到手。

突然，我感到心裏面掉下去了什麼東西，整個人變得害怕起來。我害怕支持者輸球，害怕他們的失敗會順帶走我的人生，即便這兩者之間毫無瓜葛。可是你有無想過，我的工作平淡無奇、死氣沉沉，唯有寄希望於生活中的丁點滿足。現在我把全部的熱情投入到這場比賽，無非是盼望著它能帶來心裡暗示，因為弱者通常喜歡借用第三方力量來自我麻醉。不過眼下我的支持者們卻並不樂觀，他們很可能要輸掉整場比賽。哎，難道一個人碌碌無為，就連他支持的東西也都要變得黯淡無光嗎？

比賽進入尾聲，體育館裡人聲鼎沸，所有人都卯足了勁頭吶喊。我也開始為支持者們加油助威，我強加了太多的感情在他們身上，我不想看到失落，更不願垂頭喪氣的回去。我盼望他們風風光光的贏一回，希望他們能力挽狂瀾，拿下最後的勝利。

「漂亮」，現在他們每得一分，我就揮拳吶喊一次。不僅是我，當時場內所有人都如同著魔般興奮，大家都在為勝利而吼，為拼搏而吼，為精神而吼。

我感到身體里充滿了鬥志，雙手有使不完的蠻勁，整個神經都處在極度亢奮當中，恨不得當場去馬路上跑個幾圈。

比分陸續趕上來了，紅隊贏得了幾個漂亮關鍵球，一度把比分追至16:16。

跟第三局一樣，比賽再次陷入了僵局，雙方僅咬比分，就像拉鋸戰一樣，你一球，我一球，誰也不讓誰。現場觀戰的球迷徹底瘋狂了，成敗就在瞬間，而且馬上就要分出勝負。

我不停的吞咽口水，心跳加速，隊員們的每次觸球都是對我思想的一次折磨。

「耶」——我幾乎快要失控的跳起來，我支持的隊伍最終以19:17的比分拿下比賽。他們賽後擁抱慶祝，粉絲們早已控制不住沖了上去。我雙手握拳，咬牙切齒，做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彷彿自己剛剛大戰了一場。

圍觀者陸續散去，我也轉身準備離開，因為我感到喉嚨有如火燒般難受。勝利者們還在慶祝，他們正以各種方式發泄情緒。對於這樣的比賽，這樣的結果他們肯定是高興的，而我呢，無疑也是開心的。當然榮譽是他們的，我也毫不吝嗇，連續為他們鼓掌了幾分鐘。

好啦，故事到這就講完了，也許你覺得平淡無奇，小題大做，可對我而言，這場比賽意義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