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遠藤周作的《深河》與《沉默》

近來讀完《深河》與《沉默》,才明白大津是遠藤周作的宗教觀在其筆下的化身,而吉次郎則是帶有遠藤自身性格的存在。

首先,淺談一點我關於大津的理解:

從全書來看,大津自從被美津子拋棄之後,就再也沒有離開過他所信仰的基督,並用自己的方式去苦苦追求和探索他自己所信仰的基督,終於,他付出了生命的代價詮釋了他對自己信仰的執著。大津從歸於主的懷抱那天起,就一直在模仿主的生活,用實際行動傳播著主的愛。直到最後,在那擔架上,在他快要死去之時,美津子向他喊出:

「你真是愚蠢啊!真的太蠢了,你為了洋蔥虛度一生,雖說你模仿洋蔥,然而只有憎恨和自私的世界,不是什麼也沒有改變嗎?你到處被驅逐,最後連脖子也斷了,被人用抬死人的擔架抬走。你終究是無力的,不是嗎?」

這是美津子一直以來的疑惑,更是遠藤自己在追求自己信仰道路上的疑惑,是啊,付出了這麼多,最後連命都搭上了,最後,什麼也沒有得到,也沒有改變什麼,世界依舊是那個世界,充滿骯髒、邪惡,主啊,你不是一直在踐行你的愛嗎,可你的愛此時此刻又在哪裡?當然,最後,遠藤還是給出了自己的答案,其實洋蔥一直都在,在人們心中,在世界各個角落,特蕾莎修女離開自己的國家,和大津一樣來到這恆河邊,像大津那樣幫助那些窮人,病人,被拋棄的人,是什麼在一直給他們力量,讓她們做出這樣的決定,修女回答道:

「在這世界我們只相信他。」

那當然是基督的愛,他們也在用自己實際的行動傳播基督的愛。儘管修女們所信仰的基督與大津的有所不同,但他們傳播的關於基督的愛卻是相同的。可以說,在這一層面上,大津作為一個東方的基督徒,完成了與西方基督徒的統一——他們都在踐行自己所信仰的主的道。展開來講,遠藤通過大津與修女的統一,詮釋了自己的信仰,這是他一生不懈的探索;通過《深河》,遠藤說了他想說的,做了他想做的,寫了他想寫的,他把自己心中的基督通過小說的形式讓更多人能夠容易理解的方式表現出來,這是他作為一個東方人對自己信仰的堅定。

《沉默》之中的吉次郎,卻又不得不提到關於他小時候的經歷,我手裡的資料是這樣介紹關於他的童年的:

遠藤周作的受洗與他的母親有關。遠藤周作童年時期和父母居住在中國的大連。由於父母關係不和,離婚後母親帶著他回到了日本,之後在母親的影響下,12歲的他在教堂受洗成為了一名天主教徒。但是,他一直認為沒法從精神上徹底地信仰基督教,認為西方的基督教是嚴厲的,如同「父親」一般,信仰基督教如同背叛了母親走向父親的懷抱。另外,在遠藤19歲時,為了不再給母親帶來經濟上的負擔,他離開了母親和父親在一起,這在心理上給遠藤帶來的傷害是巨大的。

是的,吉次郎就是弱者的化身,吉次郎的軟弱是遠藤對弱者的同情,也是對同樣身為弱者的遠藤的真實寫照,誰說弱者就沒有信仰自由的權利,只不過是上帝生我為弱者,卻又硬要我以強者的姿態去面對現實,難道成為一名基督徒就註定要背負著這些苦難前行嗎?現實生活的不得意才讓弱者寄託於死後的世界,信仰基督難道不是應該減少弱者在現實中的痛苦嗎?弱者心中的痛苦難道就一定會比那所謂的強者要少嗎?他們既要承受踐踏上帝的痛苦,又要依靠心中的上帝洗凈心中的罪惡。如此之矛盾,弱者究竟該何去何從?所以遠藤在小說給予了弱者很大的關懷。日本文學評論家松原新一在評論遠藤文學時指出:

遠藤周作覺得接近上帝的道路過於險峻,反而對猶大感到親近,把信仰的基礎放在上帝對猶大所表示的寬恕之上。

其深層根源,正是遠藤的自身經歷所塑造出的性格。

總的來說,《深河》與《沉默》兩部作品,給我以很強烈的震撼。我以一個東方人的角度去理解遠藤,有時彷彿能夠感覺到他那作為東方人的獨有特質,這似乎是在訴說著所有東方人共同的感受,就此我想談談我自己的一點感受:

歐洲文化的強勢輸出與東方文化的特殊性之間造成了不可調和的差異,遠藤周作深知這種對立關係,他永遠擺脫不了自己身為一個日本人的身份,但在基督的信仰里又不能有帶有日本性的異質,否則會被稱為異教徒。《深河》中的大津就是遠藤周作的矛盾所在,所以,他一直在這不可調和的差異之間尋找統一。所以,他構造了自己心目中的神的形象,而這一神的 形象,又體現在大津這一人物的言行中:神不僅存在於基督里,也存在於印度教文化盛行的恆河之中。他所信仰的神應像印度之母查姆達那樣:

只有萎縮的像老太婆一樣的乳房,身患麻風病,承受著疾病和毒蟲的叮咬,即便如此,她依然忍受著那疼痛,用萎縮的乳房喂小孩。

神並非是只受人仰慕的神,神只是與人的苦難同在,既然神能背負所有的痛苦,那為何承擔不了不被人拋棄的痛苦。換句話說,即使神被拋棄,他也應該背負著所有的苦難,不離不棄。《深河》中的大津即是如此,背負著被美津子拋棄的痛苦,和在歐洲神學院里不被老師與同學待見的苦悶,孤獨地在恆河邊背著異教徒,幫助他們完成「轉世」的願望。顯然,大津這樣是違背了所謂「正統的、西方的」天主教徒的原則的。但是,遠藤在作品中為什麼會安排這樣的情節呢?這就又回到了遠藤以及他筆下的大津,作為日本人的身份與作為基督教徒的衝突——日本人所信仰的基督,到底是不是西方人信仰的那個基督?關於這一點,《沉默》中費雷拉神甫所說的話,或許是遠藤給出的答案:

「這個國家是沼澤,無論哪一種苗,只要種在這沼澤,根就會腐爛,葉變黃而枯萎,我們在這沼澤地種植了名為天主教的樹苗」「他們把上帝和大日混在一起,把我們······日本信仰的不是基督教的神,而是他們扭曲後的東西」。

這恰恰是遠藤周作作為一個日本式的天主教基督徒的矛盾和衝突所在。

我認為,人們的日常生活習慣、行為方式,必然受到自己本國文化的影響,但一種較強勢的文化傳播進入是時,是不可能完全覆蓋先前的文化。遠藤筆下的基督則是西方文化與日本文化相互融合產生的,而西方人自然是接受不了這樣的基督。對於自己刻畫的這一基督形象,遠藤也有自己的理性思考:

「基督教和日本人的矛盾使我明白了一件事:日本人還是要背負著沒有基督教傳統、歷史、遺產和感覺的日本傳統來理解基督教,即使這種嘗試給日本的基督教徒帶來各種不安、反抗和痛苦,我們也不要視而不見,因為神會給日本人帶來日本日所特有的十字架。」

本文到此結束,若有不當之處,請各位閱者多多指教。

主要參考

1.高漌《淺析遠藤周作<深河>中的神學宗教思想》,福州福建大學,2012

2.史軍《遠藤周作對基督教的日本式解讀》,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第4期,2008年

3.松原新一,等.戰後日本文學史.羅傳開,等,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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