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晚期和拜占庭的希臘藝術

融合是這篇文章的關鍵詞。

首先,作者提出,狹義上的希臘藝術在希臘化世界變成羅馬世界的一部分後就開始逐漸消失了,甚至「希臘人」這個概念都模糊了。希臘語居民被羅馬的法律體系、公民生活和經濟文化所同化,他們按羅馬人的方式生活,希臘身份的特殊性被抹除了,人們往往自認為是羅馬人而非希臘人。在公元2世紀我們還可以見到希臘文化在與羅馬的力量相對抗,但到了4世紀這種跡象已經全然消失了,希臘文化和拉丁文化融合成一個密不可分的整體,二者共同塑造了古典藝術。在晚期古代,這種希臘藝術的命運為多種因素所影響:實踐過程中模式圖案的變化,城市商業發展的影響,國家財政的支持,權貴們的個人喜好,蠻族入侵的破壞和劫掠以及新都——君士坦丁堡的修建。但形成希臘藝術這一概念最重要的因素卻是帝國的基督教化,正如我們所知的那樣,絕大多數的希臘藝術作品都與古典宗教密切相關,對於當下獲勝的基督教來說,對於如何處置這些所謂的「異教」遺物形成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而這兩種態度根植於不同的神學觀念,也反映了那個時代人們面對現在和歷史的糾結心態。

早期的基督教徒們常常為一個問題所困擾,他們無法斷定那些古人崇拜的遠古神靈究竟是真實存在的引人墮落的惡魔的化身,還是僅僅是古代先民們淳樸的想像?如果那些遠古塑像真的是惡鬼的印記,那麼夷平那些瀆神的廟宇,砸碎那些污穢的塑像自然是理所應當的。但如果這些作品只是先人蒙昧的想像,那麼將他們當做藝術品欣賞也並不為過。更何況在民間,群眾們仍然存在著對於這些古神的某種敬畏之情,在狄奧多西皇帝的統治時期,當亞歷山大利亞的基督徒沖入供奉埃及塞拉皮斯神的神殿時,仍然因為古老的詛咒而遲遲不敢動手。而一些狂熱的基督教教士在破壞古老的沙漠神殿時,也需要先在這些古老的遺物上畫上基督的符號,以期基督的神力能夠鎮住這些古老的惡魔。但與此同時,狄奧多西皇帝也下令要保護一些遠離衝突中心的神廟,目的是為了保證神廟中極具藝術價值的雕塑和繪畫遭到破壞。

另外,自君士坦丁開始,歷任拜占庭皇帝便用大量希臘神明、政治家的的雕塑和古代藝術珍品填滿了君士坦丁堡的大街小巷。而君士坦丁堡的市民們也對這些作品喜愛有加,他們全然沒有對於所謂異教和惡魔的恐懼,而是在拋開其宗教含義的同時,饒有興緻的對這些藝術品的美學價值進行欣賞。另外在這一時期,在東方的城市中,當地居民仍然以其城市中大量的古典藝術珍品和恢弘的紀念碑而自豪。在聖哲羅姆於東方遊歷時,他在雅典衛城親自用一塊為古代運動員準備的青銅球測試了自己的力量。不難看出,在那個時代那裡仍然是完全「異教化」的。另外我們有必要對現存的文獻做出一定的懷疑,在使用這些文獻時一定要提高警惕認真辨析,在記述過程中,記錄者可能或多或少的突出了極端的基督徒的聲音,這導致了我們今天所能見到的歷史的扭曲,也使得這一時期拜占庭人的舉動彷彿是某種精神分裂。尤西比烏斯曾經宣稱,君士坦丁大帝用異教諸神的雕塑裝點他的新都是為了彰顯他討伐異教,為基督而戰的偉大功業,那些琳琅滿目的雕塑不過是一種大理石做成的京觀。但顯然,不管我們信不信,他自己都對這種說法信心不足。誠然,君士坦丁皇帝確實收繳過東方異教神廟中的金銀器皿,並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一種藝術品的浩劫,但他的這種舉動顯然有著明顯的現實意義——鑄造貨幣、穩定市場、重整金融。但遺憾的是,我們沒有能夠直接解釋這樣的一些實用主義行為的文獻,只能從其他一些分散的文本中,推斷其中暗含的動機。

在拜占庭的很多地方,異教的活動甚至存在到查士丁尼時代,而為了適應變化的世界,剩餘的異教崇拜者們不得不調整自己的活動方式。在Libanios寫給狄奧多西皇帝的信中,他聲稱異教信仰者已經正式拋棄了曾經血腥的犧牲儀式,他還憤怒的聲討了一些基督徒對古典藝術作品的破壞行為,並向皇帝呼籲異教的美學仍可以為基督教所用,因此有必要對異教的自由進行某種保護。縱使經過了破壞,但仍有大量的異教雕塑在廟宇中被保存了下來,特別是沒有經歷過系統破壞的希臘地區,一些異教雕塑甚至保持到拜占庭中期,但此時,僅剩的異教徒的崇拜中心已經由公共場合轉向私人宅邸,異教崇拜變得秘密化了。在帝國衰落時期,一些異教神學家把帝國的失敗歸結於對異教傳統的拋棄,或者期望雅典娜可以保護君士坦丁堡免受野蠻人的侵襲。新柏拉圖主義者們表現出神秘主義傾向,他們將這些古典的畫像和遺物作為他們獲取神通,連接宇宙神秘力量的中介。

雅典城是古老異教的中心,在晚期古典時代他表現出了一種不同於其他城市的特徵——這是一座「學城」。大部分的希臘地區頑強的保留了他們的原始信仰,並頑固的阻擋了基督教的進入,在整個古典晚期,希臘地區沒有貢獻過任何一位基督教聖徒,雖然復仇女神的神像和衛城的醫神廟遭到了毀壞,但基督徒對於希臘地區異教遺存的破壞也就僅限於此了,絕大部分的毀壞都是由兇狠而野蠻的蠻族入侵者帶來的。赫盧利人、哥特人、汪達爾人顯然缺乏對於這些神明的尊重和畏懼。但無論如何,雅典仍然是一個充滿了異教因素的城市,直到公元七世紀,雅典的基督徒們仍然饒有興緻的觀賞著希臘神靈們的燈飾。因此,在雅典,基督教和古典異教產生了某種奇異的和鳴,這首先表現在基督徒對於舊神廟的再利用上,不少基督教教堂都是由舊神廟改建而來,不過雅典娜的勝利神廟未受影響,她從未被挪作他用,而其中的一些藝術品同樣未加改動的保留了下來,就像帕特農神廟中的赫拉與雅典娜,基督徒們似乎認為,此情此景類似聖經中的天使傳報。誠然,很多處於雅典的藝術珍品遭到了毀壞,但我們根本無從知道罪魁禍首,因為在十五世紀之前的每一股勢力,每次戰爭都可能帶來了破壞,這或許並非一蹴而就的。但是我們可以說,是異教和基督教共同素在了拜占庭人對於美的觀念,實際上,在他們心中,二者早已密不可分。其次,市民們仍然以他們城市中豐富的古代遺產為傲,在12世紀一位主教的君士坦丁堡行記中,記載了首都市民對於城中古代遺物的迷戀,他的嚮導饒有興緻的向他介紹了這座城市中著名的歷史文物和景點——雖然不見得準確。而教會藝術也深受古典影響,基督教就是以這樣奇特的方式取得了他的「勝利」。

君士坦丁堡則是另一種情形,一些歷史學家稱君士坦丁堡為一座「基督教的都城」,但顯然這是一個年代的錯誤。君士坦丁堡在建城之初並沒有太多鮮明的基督教特色,他匯聚了來自各個行省的藝術珍品,而顯然那些藝術珍品大多是異教的產物。在聖哲羅姆的遊記中,他半開玩笑的說道「君士坦丁堡被來自其他城市的裸男像裝滿了!」這一方面說的是君士坦丁堡城內的雕塑之多,一方面暗暗譴責了君士坦丁皇帝對其他城市藝術品劫掠式的搜刮。君士坦丁堡有一座來自德爾菲神廟的蛇柱,最初是為了紀念希臘人和波斯的戰爭而設立的,當羅馬人的皇帝開始準備新的波斯戰爭時,就把他從德爾菲搬到了首都,希望能夠在戰爭中得神靈庇佑。但是後來隨著時光流逝,愚夫愚婦們竟然將他當做了驅蛇的寶物。能工巧匠們又在柱內埋入管道,使得石柱同時可以作為噴泉使用。而這顆石柱也不是孤立的,而是一個整體的立柱群,與大競技場的關係非常緊密,並且按占星學的知識排列。此外,在那個時代,一些雕塑也被認為擁有神力,在狼煙四起的9世紀,當一位主教發現外族在破壞他的三首青銅器時,他立刻念動咒語,隨著青銅器的兩首掉落,兩位外族頭領也頓時身首異處。此外,還有一些古代遺物被留存在私人收藏家手中。君士坦丁堡隨處可見各式各樣的古代遺物,這些都是4、5世紀曆代帝皇的收集,但在5、6世紀的動亂中又大量被毀,後來雖有補充,但與往昔相比不過溪流之於長江。對於古代遺物而言,雅典確實是一個比君士坦丁堡更好的處所。

希臘藝術在各個方面都深刻影響了拜占庭社會,因此我們不能對拜占庭人對於古典藝術、文學、政治學以及鬼神學的態度下一個絕對的論斷,所有的一切根據時代和環境的不同而變化。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拜占庭人十分清楚古典藝術的價值,並有意識地將他們傳承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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