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南北朝史多種對讀

王仲犖先生的《魏晉南北朝史》，我閱讀了這麼多魏晉南北朝史，發現還是王仲犖先生寫的最好，不愧「南唐北王」。下面就幾種我看過的常見的魏晉南北朝史寫個書評。主要涉及以下幾種王仲犖《魏晉南北朝史》，呂思勉《兩晉南北朝史》，何茲全、張國安《魏晉南北朝史》、川本芳昭《中華的崩潰與擴大》。書都不在手邊。

王仲犖《魏晉南北朝史》此書是中國斷代史系列中的一本。雖然很早就聽說過這本書，可惜最近春節才一口氣讀完。作為一本成書於建國前期的斷代史，此書能夠在呂著之後眾多新書洶洶而來的浪潮下依然穩坐魏晉南北朝斷代史頭號交椅。自有他成功的道理。書一開始，王老就對自己的「魏晉封建論」痛下殺手，在馬主義盛行的當時，五種經濟形態的討論自然是歷史學界的重中之重。特別是主導中國兩千年的所謂「封建」，討論的大家一個接一個，有西周封建論，戰國封建論以及最末的魏晉封建論。魏晉封建論最早由何茲全先生提出，「南唐北王」的王仲犖、唐長孺先生都贊同這一結論。但王仲犖先生在前言說：由於魏晉封建論只是一家之言，他盡量在著作中避開。大家氣魄就出來了。（現在的人要是不在著作中賣弄下自己的觀點就有鬼了）

王老的政治史部分可謂無可挑剔，很多注釋挑出來都能單獨擴充成一篇論文，特定時代的色彩也不是很濃。但在三國的描寫中過於注重曹魏，不過這也不能怪王老，田餘慶先生幾篇基本理清蜀、吳政治的論文要到八十年代才開始逐漸發表（參看《秦漢魏晉史探微》）。五胡十六國也略顯不夠，不過現在國內也沒有什麼比較好的五胡十六國政治史著作（谷川道雄《隋唐帝國形成史論》五胡相關文章不錯）。農民起義部分略枯燥，僅僅是羅列敘述，也許是因為當時這部分的調子都被定好了吧。經濟史是王老書的一個特色，王老專門史中最拿手的就是經濟史了，如要見其功力可看《金泥玉屑叢考》《?華山館叢稿》《敦煌石室地誌殘卷考釋》等書。邊境各族與中外部分其實有點割裂，這是大陸歷史通史的通病，畢竟有些因素嘛。。（這部高句麗還劃在中外里XD），王老不是搞中外關係史的，民族部分還好，源流與流變說的很清楚。中外部分就有點像珍奇志了，畢竟是一部中國史嘛。宗教哲學就有點讓我懵逼了，之前沒想到王老的宗教史造詣這麼高！宗教苦手的我無法評價，此書讓我稍微弄懂了魏晉南北朝佛教了，對各宗派的分析很有味道。感覺王老寫佛教時有點忘我了，比道教多了那麼多，感覺這幾年中古道教研究才稍有起色。文化方面，至少我是挑不出王老的文獻學錯誤的，重要的文獻也都講了，寫了點唐初的南北朝史著作，（似乎不該收）初學者應該多看看這一部分。文學我不怎麼感興趣，大致了解過，王老是點過《西崑酬唱集注》的，文學應該不差。科技史部分就看王老裝逼，現在已經沒見著人研究古代算數書了，後繼無人啊。

而其他幾種，何茲全的就是在他的三國史上擴充的，最多算個三國史附加兩晉南北朝。川本芳昭的主要講北朝民族的作用，並將對魏晉南北朝的敘述放在整個東亞世界下，有點歐美那邊打通歐亞全史的味道，不過個人風格太濃，不適合入門。張鶴泉的明顯功力不足。能與王著在體量與廣度上比較的就只有呂思勉的《兩晉南北朝史》了。

但呂著時代過早（其實我入門就是呂著XD），並且剛好處在抗戰最激烈的時期，呂先生是在淪陷區寫的這本書，因此對民族問題，入侵格外敏感，他特別不喜歡各種強權人物，卻喜歡能挽救頹勢的人（李世民遠遜陳霸先www）還喜歡各種臆測政治陰謀，腦洞很大。書中很多描寫都是徑引史書原文，有利也有弊，弊是難讀，好處是可以熟悉古文。我覺得呂先生值得看重的是下卷，社會史，可謂開了新時代中國史的先河，與以前的志、書完全不同了。呂先生的書時代早體量大，又是呂先生個人的作品，不太受外界各種因素的影響，寫作體例比較自由，呂先生在其中發了很多後來中古史討論的基本議題。要溯源，還是必須得看這本書的。

所以我覺得魏晉南北朝史的諸種著作里，還是以王仲犖先生的《魏晉南北朝史》為最上。

另，新時代寫的能理清魏晉南北朝史概況的著作我推薦閻步克先生的《波峰與波谷》，閻步克先生此書已經超出了描寫中古史的範疇，加入了他對整個中國歷史的思考，與作為人類社會基礎之一的——制度的再探討。實為佳作。（深化了田餘慶先生的變態-復回歸學說）

魏晉南北朝時代受於史料限制，發掘新事物的機會不多，應該到頭來，對歷史敘述這個問題進行補充。如何做好我們這個時代的魏晉南北朝史著作？是對古人歷史敘述的再創作？儘可能的反應真實的歷史？我覺得應該在新研究的方面鋪開，一個時代的新研究反應一個時代的風貌，寫一部魏晉南北朝史不光要反應魏晉南北朝的歷史，也要反應當代魏晉南北朝史研究的高度，史學理論有一論點是：史料是模糊的，需要歷史學家通過技藝來將其還原到儘可能的貼近當時時代的「真實」。前現代的歷史學家大多為此努力。在「敘事主義」站主流的後現代史學下，歷史書寫的分析成了熱門。但是他們得出的結論基本是對十分接近當代的時代進行考察，對魏晉南北朝這種接近絕對一體話語認同（官修）史料的，估計他們也沒有辦法考察。如何從一體化話語考出多樣化的魏晉南北朝時代敘事，我覺得是當代的斷代史著作應該注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