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配叫斯大林格勒？——漫談那些「中國的斯大林格勒」

04-29

一、

類比是個好東西，行之有效、簡單明了。

最典型、最成功的的類比，就是將《梁山伯與祝英台》稱為「中國的《羅密歐與朱麗葉》」。

然而生活中總會遇到一些讓人尷尬至極、蛋疼不已的類比。

比如說這個「中國的斯大林格勒」。

二、

我在知乎上比較少黑國軍。

不是因為我心善，而是因為這件事 @申鵬 @陣雨 @隊長別開槍是我等大佬比我專業。

但我不黑國軍，不代表我不會黑果粉（哈哈哈！）

例如下面這個果粉口中「中國的斯大林格勒」

（PS：我真的見過有三個不同的果粉為常德、衡陽、石牌哪個才是真正的「中國的斯大林格勒」而吵得差點掀桌子的）

常德保衛戰、衡陽保衛戰、石牌保衛戰，三者的確戰況慘烈、傷亡眾多。參戰的國軍將士也確實英勇頑強、寧死不屈，予敵以重大殺傷，令日軍於此折戟。

但它們真的配得上「中國的斯大林格勒」？

如果光從慘烈的角度，似乎沒啥問題。

但是抱歉，「斯大林格勒」不是你單靠比慘就可以叫的。

斯大林格勒會戰被世人所銘記，絕不僅僅是因為其驚人的死傷數量。斯大林格勒會戰對於整個東線態勢的的決定性戰略意義，才是真正的關鍵之處。

蔡茨勒在斯大林格勒會戰後有一句極其著名的話：

我們在斯大林格勒損失25萬官兵，那就等於打斷了我們在整個東線的脊梁骨。

試問，常德保衛戰、衡陽保衛戰、石牌保衛戰，哪一場戰役能夠讓岡村寧次說出「打斷了我們在整個中國戰場的脊梁骨」這種幾近絕望的話？

湖南吐槽王在1942年10月12日憑藉其敏銳的洞察力，寫下了著名的《第二次世界大戰的轉折點》一文。此文中對斯大林格勒會戰後的戰局走向，做出了幾乎是命中靶心的預測：

四十八天中，紅軍的保衛斯大林城，和去年保衛莫斯科市有某種相同。這就是說，它使得希特勒今年的計劃也像他的去年計劃一樣，歸於失敗。其不同點，則在莫斯科保衛戰之後，雖然接著舉行了冬季反攻，可是還要遭到今年德軍的一個夏季進攻，這是因為一則德國及其歐洲夥伴尚有餘勇可賈，二則英美拖延開闢第二條戰線的緣故。而在斯大林格勒保衛戰之後，則形勢將和去年完全兩樣。一方面蘇聯將舉行極大規模的第二個冬季反攻，英美對第二條戰線的開闢將無可拖延（雖然具體時間仍不能計算），歐洲人民也將準備著起義響應。另一方面，德國及其歐洲夥伴再也無力舉行大規模的攻勢了，希特勒只好把整個方針轉入戰略防禦。只要迫使希特勒轉入了戰略防禦，法西斯的命運就算完結了。因為像希特勒這樣法西斯國家的政治生命和軍事生命，從它出生的一天起，就是建立在進攻上面的，進攻一完結，它的生命也就完結了。斯大林格勒一戰將停止法西斯的進攻，這一戰是帶著決定性的。這種決定性，是關係於整個世界戰爭的。

試問，日軍在常德、衡陽、石牌折戟之後，轉入戰略防禦了嗎？中國從此進入反攻狀態了嗎？國軍開始連戰連捷一路向東京挺進了嗎？

愛森堡在其著名文章《漫談斯大林格勒之戰》以一種近乎於吐槽的輕鬆語氣如是寫道：

一天一天地過去了。

一周一周地過去了。
德國人從頓河中游被趕到北頓涅茨去，從科捷爾尼科夫斯克被趕到薩爾斯克草原上去。雖然在被包圍的軍隊裡面，只有極少數的羅馬尼亞兵。但是自負的弗里茨們，卻想歸罪於他們的「盟友」。德國人很重視羅馬尼亞的馬，因此他們就把羅馬尼亞的騎兵趕進德國軍隊的步兵師團，但這絲毫都沒有使鮑盧斯將軍更有辦法些。
冬天來臨了。德國人開始感覺到運輸機的日益增長的困難。12月28日這一天，空軍上士奧斯卡·鮑烏斯特還在巴黎的夢瑪特享樂、閑逛。他經常駕駛飛機在柏林和巴黎之間來往，運送德國的軍官。突然，這位奧斯卡被派到薩克斯克去了。某一天晚上，狄特莫爾斯中尉向他說道：「你現在要運送麵包給被包圍的人們。」奧斯卡·鮑烏斯特想告訴他的上司，說他不慣於夜間飛行，但他是失敗了。他沒有把麵包送給德國兵，而是送給了俄國兵，因為他的飛機被強迫降落了。
德國兵在消瘦下去了。最近有一個集體農莊的女莊員葉甫多吉婭·阿蘇奇科娃衝出了被包圍的地區，她告訴我們：「德國兵吃掉了我的貓。」俘虜拜加爾·舒爾茲說道：「阿爾布萊登特伍長本來是個運動選手，可是現在他連槍都扛不動了。……」
飢餓的虱子，在咬著餓瘦了的弗里茨們。紅軍的部隊正在緊縮包圍圈。德國狼被追捕住了。一個德國兵悲泣道：「我們想投降，但是他們不允許我們這樣做。」目前在斯大林格勒被包圍著的法西斯軍隊，就正像一個小型的希特勒德國。德國也將被包圍起來和被消滅掉，但是這不能靠諾言，而應該靠武器，並且也只能用武器來把它消滅掉。
成千上萬的德國兵，還在斯大林格勒一帶反抗著。希特勒把他們送進了死亡深淵。這些人的被毀滅，也具有教訓的意義。他們像征服者一樣來到斯大林格勒，現在他們在追逐著貓兒和夢想著雞子。但現在既沒有什麼辦法能拯救這批被包圍的軍隊，更沒有什麼辦法能拯救希特勒了。

試問，常德保衛戰、衡陽保衛戰、石牌保衛戰之後，有哪個文人能以如此輕鬆的心情和充滿信心的筆調對摺戟的日軍極盡吐槽之事？

事實上，果粉所吹噓的每一場「中國的斯大林格勒」，都是付出重大傷亡之後於局部地區阻擋了日軍的攻勢。從整個中國戰場的角度來看，所有「中國的斯大林格勒」都不曾真正扭轉戰局，也不曾改變中國軍隊整體處於戰略劣勢的局面，更不曾在全國範圍內大漲了我軍志氣、大滅了敵人威風。

好比你穿上了喬丹的23號球衣，就必須有今晚在賽場上扮演救世主角色的覺悟一樣；你把任何一場戰役稱作「中國的斯大林格勒」，這場戰役就必須像斯大林格勒會戰一樣有著政治、軍事、社會上空前絕後的重大意義。

顯然，果粉們沒有這個覺悟（我也沒指望他們有這個覺悟）。

三、

兜兜轉轉談了那麼多，就到了最後一個問題：抗戰中，正面戰場上國軍究竟有沒有一場戰役可以稱得上是「中國的斯大林格勒」？

要想被稱為「中國的斯大林格勒」，要滿足的條件包括但不限於：

1、付出重大犧牲，但也大量殺傷敵人有生力量

2、大大提高我方士氣，大大打擊敵人士氣

3、從根本上改變了整個戰局走向甚至敵我雙方實力對比

國軍的任何一場戰役，都能滿足「付出重大犧牲」的要求

少數戰役，差不多滿足「大量殺傷敵人有生力量」的要求

極少數戰役，馬馬虎虎滿足「大大提高我方士氣，大大打擊敵人士氣」的要求。

沒有一場戰役，滿足「從根本上改變了整個戰局走向甚至敵我雙方實力對比」的要求。

國軍官兵愛國嗎？答曰：非常愛國。

國軍官兵頑強嗎？答曰：絕對頑強。

國軍官兵不屈嗎？答曰：確實不屈。

那麼，為什麼國軍就打不出一場可以和斯大林格勒會戰相提並論的空前勝利？

對此李宗仁有話說：

抗戰期間擔任第五戰區司令長官的那幾年，是李宗仁最感驕傲的歲月，其中台兒庄戰役，可說是他人生的顛峰。在六年的任職時間裡，李宗仁「前後指揮過的部隊不下百餘萬人」，除了他自己的「嫡系」廣西部隊及其他「雜牌」部隊之外，還有湯恩伯所部的「中央軍」。李宗仁是一個心細的人，他對當時「國軍」中的各種「潛規則」有頗為深刻的觀察，多年以後讀起來，還是讓人不禁掩卷長嘆。
凡事必須行賄才能辦，這是「國軍」的「潛規則」之一。當時由於戰鬥激烈，各軍消耗很大，如何才能得到及時，充分的補給，是部隊指揮官最念茲在茲的事。李宗仁記錄了這麼一件事：第29集團軍總司令王纘緒拿著「委員長親批手令」，卻無法從軍械倉庫中領出槍械來，而一位新編師長王認曲，後來得到手令，卻很快就領到了。「總司令」使向「師長」請教其中的「竅門」。王認曲說，其實也很簡單，「他奉批得到新槍一千支，他決定賣掉二百支，就以這筆款項向經管倉庫人員行賄，如此他尚可實得八百支，比王纘緒一也得不到強多了。」問題在於，這種現象並不是孤立的。李宗仁憶起傅作義也曾告訴過他一件類似的故事：某次傅奉蔣親批彈械一批，可是倉庫主任卻老不客氣地說，有手令也不行，要領武器，就一定要出錢。傅作義說，錢當然付，不過可否給一收據，那倉庫主任利令智昏，競真的給傅寫了一張收據。傅作義有證據在握，立刻告到委員長那裡。果然，委員長一怒之下，把這位倉庫主任撤職了。

如果你覺得李宗仁後來投了匪，話語不足信。那麼我們再來看看先總統蔣公的原話：

大家都以為現在我們還有四五百萬的軍隊，有這許多的人民，有這樣廣大的土地，在國際上我們還有講話的資格。但你們要知道：現在一般聯合國已經看我們軍隊不是軍隊，看我們軍人不是軍人，看我們軍事機關更不是機關了。由於我們自身種種腐敗缺點的暴露，可以說他們到了現在，已經根本沒有把我們中國放在眼裏！
我們國家和軍隊的地位，低落到這種地步，我們如果還有一點良心血性，還能夠毫無感覺麼？還能夠因循下去麼？我們要不愧為皇帝的子孫和總理的信徒，不愧為現代革命的軍人，就應該立定志向，以昨死今生的精神，急起直追；補過自贖，如此！我們國家的危亡，還來得及補救！而抗戰的勝利，始可望如計完成。
現在我們軍隊的腐敗，戰鬥力的薄弱，決不能怪一般下級官兵，也不能完全歸咎一般部隊長，大部份的責任，要由今天在座的中央各位高級主官來擔負。因為我們現行的辦法，有些幾乎是縱容一般部隊公開舞弊，使一般部隊不能不吃空額，不能不貪污，不能不腐敗！

舉例來說：現在我們軍政機關的人員就有一個極不妥當的觀念，以為只有拿部隊的缺額來維持官兵生活，唯有靠餘糧來週轉一切費用！差不多大家都視此為當然，而不知其害之大，亦不想其他補救的辦法！須知這兩個弊病如果不徹底改正，那真是飲鴆止渴，我們軍隊永遠不能健全！
須知我們為什麼要實行軍需獨立？就是要使部隊裡面的糧餉被服，不再由部隊長經手，而由我們軍需人員直接發給，以收核實之效。但現在名義上軍需雖已獨立，而事實上空額餘糧的弊端，比從前更加厲害，軍需人員更是不能盡責守職綜核名實，改正過去的缺點。所以今後我們要如何綜核名實，使軍糧被服能夠發到每一個士兵，使各師各團不致藉空額來維持預算，藉餘糧來作周轉經費。我們軍需一定要有具體的辦法，負責改正。這一點如果不能作到，則以後部隊裡面的貪污，都要由軍需署負其責任，試問一個軍隊要藉空額來維持預算，要出賣軍糧來周轉經費，這種軍隊還成什麼軍隊，這種國家還成什麼國家？
我們寧使在明年度的軍事預算之內，提出一百萬擔餘糧，由糧食部出售，以售得的款項，全部拿來充實軍費，而不可使我們發下去的軍糧有一顆一粒不用到士兵的身上，而任其走漏變賣，以致敗壞軍隊的紀律和風氣。
現在外面一般人對於我們軍事機關的批評很多，這當然不能盡信，但實際上弊端也就不少。
例如我們軍政部向紗廠收買的紗布，都是最好的紗布，然而我們發給士兵服裝的質料都經不起一二個月的服用就壞了！此中弊端何在，我們主官不能不認真追究。又如，現在外面傳說：一個補充團或其他特種兵團的團長到重慶來領武器或其他軍需品，每次要化費兩三萬，多則五六萬來運動我們主管機關的主官或其內部負責人員，否則，就不能順利領到。這種情形縱非普遍，但我們機關裡面如果有這樣一個人，一件事，我們全部軍事機關的名譽，就都要為之敗壞！這一次中原會戰，我們軍隊被民眾襲擊繳械的或許祗有少數不良的部隊，然而只要有這樣軍紀敗壞的一個部隊就可以使我們整個軍隊的榮譽，全部喪失！所以我們軍隊是整個的，軍隊的榮譽也是整個而不可分的。我們軍事委員會之下，不能有一個機關，稍涉腐敗，不能有一個官長不遵命令，不守紀律，否則，我們必須嚴懲或立即淘汰！
現在兵役辦理的不良，實在是我們軍隊紀律敗壞，作戰力量衰退的最大的原因，兵役署主管人員要知道不僅是你們失職無能，而且是我們軍委會全部的恥辱，我對於新兵如何徵集，如何待遇，如何接收，應該怎麼樣考核，應該怎麼樣改良，一切具體的辦法和步驟，五年以來，不知說了多少次，而到如今還是這樣腐敗，還是一點沒有改進！前幾天我看到紅十字會負責人送來的一個在貴州實地看到的報告，報告新兵輸送的情形，真使我們無面目作人，真覺得我們對不起民眾，對不起部下！據報告人親眼看到的沿途新兵都是形同餓莩，瘦弱不堪，而且到處都是病兵，奄奄待斃，有的病兵走不動了，就被官長槍斃在路旁，估計起來，從福建征來的一千新兵，到貴州收不到一百人；這種情形，兵役署長知道不知道？現在軍政部在貴州沿途都設有合作站，你們所派的站長幹的什麼事？這個責任究竟應歸那一個機關來擔負？可知我們現在一般機構真是有名無實，內部一天一天的空虛，一天一天的腐敗，長此下去，我們國家只有滅亡。
我們主管官一定要負責任，部下如果違法瀆職，我們一定要將他軍法從事；一定要徹底懲儆，毫不寬假，纔能提起大家的精神，現在我們合作站也有，運兵的經費也有，然而我們經費用下去，完全沒有成效。如果我們真是能節省浪費，一切的費用都用得其當，即我們軍隊決不會像今天這種情形，軍隊的地位，也決不致低落到今天這種地步；這些弊端所在，究竟應該如何改革，如果說改革有困難，又應該如何克服這種困難，我們在這次會議中間，都應該有一番根本的檢討纔好。

（感謝 @維爾托·索米的材料）

有這麼一群唯利是圖、利令智昏、招兵靠抓壯丁、打仗靠部隊當炮灰、不把基層士兵當人、以吸兵血為能事、「對不起民眾，對不起部下」的所謂「領袖」、「名將」、「謀士」，你特么還想打一場「中國的斯大林格勒」？

最後給諸位果粉奉上一句話：

腦子是個好東西，但這不意味著人人都有，更不代表我有義務去幫你找一個回來。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