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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意中人會舉著九齒釘耙來救我(六)

豐黎城,原本是一座地處中原的大城,如今城門口弔橋放下,只剩下紅燈籠與酒旗在風中飄搖。

除此以外便只剩滿城的鬼哭聲。

陸君問我,為什麼我們要在天黑的時候進城?

我嘿嘿一笑,說你小子怕了?

你天不怕地不怕,青龍你不怕,無相人你不怕,你怕鬼?

陸君連連擺手,說我才不怕。我是道士,道士是要驅鬼的。

說完他拿出了許多黃色道符,一本正經地跟我說,你看這個是定身符、這個是辟邪符、這個是現形符……

我說好了好了,打住,我知道你怕了。

「你要是不怕,做這麼多符幹嘛?」

陸君不做聲了,跟在我身後往城裡走去。

豐黎城中一片狼藉,像是全城被洗劫過一般,沒見到一個活物。人們早已逃難出去了,這裡成為一座棄城。

更詭異的是,我只聽到鬼哭聲,卻沒看到一隻遊魂野鬼。

越靠近城中位置,鬼哭聲就愈加密集,有風掠過周身,哭聲像是夾在風裡,被扭曲了、放大了,在彼此重合,縈繞交織,分辨不清來向,不知去到何方。

風更加大了。

豐黎城,原本就是風裡之城。

掛在街邊的紅燈籠搖搖欲墜,一個個似鬼魂飄蕩,如同黑夜之中的異獸眼睛。

陸君在我身後深吸一口氣,裹緊了道袍,猶豫再三,拿出來一道黃色亮符握在手中,那黃色道符在閃爍著光芒,照到他的臉上。

他臉色慘白,如臨大敵。

坦白說,我不知道他竟然怕鬼怕到這種程度。

這一瞬讓我覺得他忽然正常了一些,回歸到了那個人間小道士的身份。

我肯定是不怕的,我連閻王都不怕,怕幾個野鬼幹嘛?

我只是很好奇那風的中心有什麼。

豐黎城的城中心,是一尊巨大的參天風神像。

走過下一個拐角,那尊神像便一下出現在我們眼前,高約十丈,是鹿身蛇尾,奇怪的是它的頭卻是孔雀頭。

那頭上長出崢嶸兩角,隱隱發出秘銀般的亮光。

它佇立著,彷彿已經靜默了萬年。

它的頭微微上仰,像在望著什麼,或者等待什麼的到來。

今夜沒有月亮,也沒有星光。

神像兩邊,有無數鬼魂在風中飛舞,發出哭嚎,這鬼哭聲鋪天蓋地,讓人覺得如同置身陰曹地府。

再往前走風暴便愈加猛烈,神像彷彿是一個風眼,將所有鬼魂牢牢吸住。那些鬼魂像是沒有了任何理智,他們只顧著慘叫,或者慟哭。

跟我印象里的地府里的鬼完全不一樣。

那些地府里的鬼,不論過不過忘川,喝不喝孟婆湯,都少有這樣失去理智的,這裡像是厲鬼的大型集散地。

陸君把黃色道符向拂塵上一拍,拂塵忽然就著起火來,他以拂塵為筆,在我們所站之地划了一道火焰圈。

我說你幹嘛呢?

陸君指了指那些空中飛舞的鬼魂,眼睛眯了眯。

「他們身上,有黑火。」

我這才發現鬼魂們身上,都燃燒著火焰。

這些火焰顏色至深至暗,彷彿來自幽冥。

我見過這火焰。

跟那騎著幽魂馬的冥王哈德斯身上的火焰一模一樣,這些如跗骨之蛆的黑炎在鬼魂們身上燃燒著,也怪不得他們會徹夜哭嚎。

這些鬼魂到底從何而來?

他們肯定與哈德斯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而哈德斯跟那消失的昆崙山也一定有著脫不開的干係。

他們又為何聚集在此?

還沒等我想明白,神像低下忽然起了道光芒。

是一道佛光。

一襲白衣的小和尚,從那神像低下走出。他赤著腳,雙手合十,身上袈裟在風中被吹得獵獵作響。

他每向前走一步,那袈裟上的佛光便更亮一分,他神情肅穆,低頭誦經。

那襲袈裟亮得如同一輪皓月。

那人果真是無念。

只見他赤腳憑空一步踏出,下一瞬便出現在了那孔雀頭神像之上。

他隔空一指對著萬鬼點出,開口說了聲。

「定。」

忽然漫天厲鬼便靜止不動。

風彷彿都停了。

無念這一聲禪定,竟讓城中萬鬼都不能動彈絲毫。

我想起佛經里說,不是風動,不是幡動。

是人心動。

他這隔空一指,恍惚間讓我以為他就是那個人。

我也多希望你就是那個人,我望著他在空中的身影,這般想到。

陸君忽然就開心了起來,說無念弟弟果然厲害啊!轉頭又對我說,哥你說我現在改學佛法來得及不?

我說你得了吧你,就你這牆頭草,一本佛經都看不完。

你好好學學人家。

可無念這一聲禪定並沒有完全束縛住那萬鬼。

我覺得像是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似乎有什麼東西動了,又似乎什麼都沒動。

但風又起了。

陸君的拂塵開始被風輕輕吹動。

空氣像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推動了,很慢,但速度在逐漸增加,如同在推一方磨盤。那空中萬鬼又逐漸開始活動了起來,一些模樣凄慘的厲鬼掙脫了束縛,帶著黑炎撲向了無念。

無念身上彷彿有一尊金鐘罩護體,他推出一掌,一掌之間有龍象之影,將撲向他的那些厲鬼通通鎮壓。

陸君扯了扯我衣角,問我們要不要幫忙?

我壓住心頭的衝動,搖了搖頭。

現在的情況,看上去他應該完全處理得過來。

我想在這戰鬥之中再多看出一些他的東西。

我想知道他是誰。

這戰鬥似乎馬上就要進入尾聲。

風被越推越快,連陸君劃的火焰都被風吹起三尺高。

空中的厲鬼哭聲轉得越來越快,半空之中如同風暴匯聚。那些鬼魂被風絞在一起,甚至連哭聲都已經混合成了奇怪的慘叫、癲狂的大笑。

他們在半空之中拼成了一張臉。

是一張比神像還大的鬼臉。

那臉在扯著嘴角,已分不清是在笑還是在哭。

整張鬼臉上,都是黑炎在燃燒,燒得猙獰且雜亂。

無念閉上了眼睛。

他浮在半空之中,面對著這張詭異的巨大鬼臉,閉上了眼睛。

他沒有誦經,甚至放下了雙手。

那張鬼臉帶著凄厲的聲音向他沖了過去,空中黑炎在黑夜之中燒出另一條路徑。

彷彿將黑夜燙開,露出了更深重的黑暗。

我握緊手心,手裡全是汗。

這畢竟是跟冥王哈德斯有關的邪物,誰也沒有說有必勝的把握。

無念睜眼了。

與此同時,他身後有金光大作。

一隻碩大金蟬從他身後飛出。

那隻金蟬栩栩如生,連蟬翼的震動都在夜空中盪開金色的光暈。

又見金蟬。

我心裡彷彿有一個聲音在喊,像要衝破喉嚨而出。

那隻金蟬就這麼定格在我的眼前,我痴痴望著它,以至於這金蟬將鬼臉撞碎了,漫天異火如煙花消散了,我也沒有在意。

那隻像脫殼而出的金蟬,像是一道從天而降的天雷,將我擊中。

我心中忽然豁然開朗。

我忽然明白了些東西。

金蟬就是金蟬,既然已經脫殼而出,它就已經重獲新生。

我決定不再想這麼多。

我想起很多年很多年之前,我也曾問過那個騎在白馬上的和尚,我問他,「師父,十世好人,當得辛苦嗎?」

那個人望著我笑,他回了我四個字。

前世莫追。

陸君也望著那些消散的黑炎,重歸於寂靜的夜空,他的眼眸里像有星海遊動。他說,豬哥哥,你有沒有覺得,無念弟弟很像一個人?

我說沒有。

我說廢話,難道他還能像一頭豬嗎。

陸君說,我覺得他像我很久之前認識的人,但我卻已經記不得了。

我說那你可真厲害,你這十幾二十歲的青年就忘性大了,以後老了怕是要得老年痴呆。

陸君問,什麼是老年痴呆?

陸君說,算了,我其實也說不清這種感覺,但我知道你懂。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不是什麼你以前認識的人,他就是無念。」

陸君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我總覺得,我如果知道了他是誰,那我也可以知道我是誰。」

他的表情很困惑,拿著手裡的拂塵,怔怔出神。

我之前也一直很好奇陸君是誰,但我現在卻忽然不想知道了。

這世上有太多事,都是糊塗得好。

管他是誰,陸君便是陸君,是我認識的話癆小道士。

無念就是無念,是我認識的內向小和尚。

如此而已。

僅此而已。

當然陸君這小子憂鬱困惑也就在一剎那之間,下一秒他就跳出火圈奔著無念去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跑動,想到那猴子。

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也不知道他是否恢復了之前的記憶。

陸君還沒跑到半路,忽然就被平地一陣狂風吹起來了。

風繼續在吹。

狂風又大作。

陸君直接被卷到了半空之中,像是身體不受控制一般。

那尊巨大風神像的蛇尾忽然一擺,孔雀頭如同機械一般地轉了過來。

它雙眼中有兩朵黑炎在燃燒。

我明白之前我總覺得不對勁的地方是什麼地方了。

風不是什麼神秘力量在推動,是風神像在搗鬼。

我本以為這尊風神像便僅僅只是一尊神像而已,但現在看來不是。

風神像動了。

它的頎長蛇尾如同一條巨鞭掃過天際,拍向毫無防備的無念。

我現在動手已經太晚了。

人生中總有許多這樣的時候,你回憶起這些場景來,它們彷彿是靜止不動的。

像永久停留在琥珀之中的一隻昆蟲,過去再久的時間,從塵土之中發掘出來,擦拭乾凈後重見天日,那一個場景依然是靜止不動的、它停在你的面前。

彷彿那隻蟲子沒有死過,只是時間永遠停止了。

風神像的蛇尾帶著幽冥黑火甩向無念的這一刻,對我來說就是這樣的時刻。

因為有那樣一道刀光划過。

這刀是這樣的快,快到沒有人能真正看得清楚那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刀。

但那刀又太慢了,慢到整個世界都能靜止下來。

那道光芒就停在我的眼前,好像可以伸手觸摸。

下一秒,風神像便忽然斷裂開來。

連它那條尾巴也沒能夠完全舒展,它就已經斷成了無數截碎木,眼中的黑炎就已經熄滅。

滿城的紅燈籠還在搖晃。

無念的袈裟之上,依舊有像月光一般的光華流淌。

但在整個靜止的場景之中,刀光熄滅之後,憑空便多出來一個身影。

是一個女人,一個看背影就知道絕美的女人。

她落在還沒來得及倒下的風神像之上。

紅袍著身,像一朵血水之中盛開的紅蓮。

她遙遙站在那神像之上。

長發如瀑。

長刀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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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昭鴻:我的意中人會舉著九齒釘耙來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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