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屍骸

山間屍骸

「我記得當時就是丟在這裡的,就是這顆斜著的榕樹後面,當時這些草就是這麼高的。」嫌犯指著路邊一個小河。

「手指著那裡,拍照。」外偵的兄弟將嫌犯手上的警繩放開一截,又收了收,示意其他人注意站位,雖然嫌犯腳上還有腳鐐,但畢竟是身上背著人命官司,不得不謹慎一些。

點格拍照結束,兩個警察分從左右夾著嫌疑人的雙臂上車了,我和小趙都從嫌犯身上收回了目光。「那麼就動手吧,撈起鐵鎚,這個案子就算完美收工了。」我看看手裡的金屬探測器,琢磨著從哪裡靠近河岸。

……………………………………………………………………

時間推前十天,十月的G省,中午室外溫度依然超過30度,中午一點多,正美美的睡著午覺的我被一通電話叫了起來,「X鎮的一個小山上有具屍體,已經高度腐敗,都快成骨頭架子了,趕緊收拾工具,叫上文哥他們,一起去看看。」

我是阿一,一個小法醫,在F市S區公安分局刑警大隊工作不滿五年。身高剛過一米七,樣貌普通的我,屬於那種丟在人群里瞬間就消失的人物,在別的地方,或許工作四五年已經是主勘員了,但在這裡出現場的時候我都是拎箱子的配角。至於勘查現場的主角?那是和我搭伴值班的李隊,他是一個參加工作比我早近十年的副主任法醫師。李隊是H省人,個子和我差不多,但是膚色比我還黑,有著怎麼吃夜宵也不胖的體型,但或許是壓力過大,思慮太多,頭髮早早的開始半白了。

和我們同一值班組的還有小趙和文哥,小趙是一個還剛剛轉正的新警,刑事技術照相專業,大學就是學這個專業的,接近一米八的個頭,身體壯碩,在我看來本來應該是很陽光的運動男孩,結果最大的愛好居然是打遊戲。文哥,痕迹檢驗工程師,是一個參加工作快十年的老民警了,一米七五左右的個子,有著略微發福的身材,和開始緩慢爬升的髮際線。文哥對各類現場都有很豐富的勘查經驗,尤其對足跡和工痕很有研究。

跟著領路的輔警,我們一行四人拎著箱子,從一個小村落穿出去,經過兩片農田,上了一個小小的無名荒山上。這邊的山在九十年代末就開始不允許修建住宅,也不允許開墾和砍伐,連山上的墳地都慢慢的遷出來了。現在這些小山基本上都成了原始狀態的荒山,也就沒有真正意義的路,平時幾乎沒有人上去,在山上沒有風的樹林里,時不時有蚊蟲飛過。一路踏著荒草和落葉,斜斜的向山上攀登了一百米左右,就看到一條警戒帶,還有那些穿著警服同僚。站在警戒帶外幾米已經可以隱隱約約的聞到臭味,希望白骨化徹底一點,那麼能好點,不會太臭,我心裡暗暗嘀咕。

「怎麼發現的?」李隊拉了一下背心已經濕透的短袖夏執勤服,示意大家放下工具休息一下,然後招呼起偵查的兄弟們。

一個穿著反光背心,腰上束著單警裝備的警察從人群中鑽出來,「我們接到大概是一點左右接到報警的,一個平時就住在旁邊村裡的村民,吃完午飯,想上山砍點樹枝搭個種菜用的架子,不知道發什麼神經,嫌山下的樹枝不夠直,不夠大,就一路走上來,然後發現了這具屍體。我們問過他,他說發現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因為屍體臭了,全程都沒有觸碰,周邊這些樹枝本來也是這樣的,他砍的那幾根剛才都帶下山了。我們上來的時候,就拉了警戒帶,也是什麼都沒有動。」

「辛苦李隊了,大概情況就是這個兄弟說的這樣,我們連殺蟲劑都準備好了,你看需要的話就用。辛苦了,辛苦了,等下我有個會議要去區局開,大家慢慢忙啊,我就先走了,小張他們都在這邊協助你們工作,有什麼問題給我電話。」張所,一個略微禿頂的中年警察,一邊笑著和李隊握手,一邊伸出另外一隻手和我們幾個打招呼。

帶好口罩,鞋套,手套,我們一行四個進到現場,剛離人群遠點,小趙就輕聲吐槽:「聞到味道,都躲得遠遠的。」

「誰愛聞這個,早點幹完,早點收工,不行就拉到殯儀館看。」文哥在一旁幫腔。

「恐怕沒那麼快收工了,你們注意看,周邊的樹枝是折斷的,樹葉都枯黃了,不是今天弄的,屍體上還有一些樹枝和葉子遮擋。」我無奈的嘆息一聲,「死人是不會遮自己的。」

「擺牌,照相吧,我來擺。」李隊一臉嚴肅,眉頭的川字更深了幾許。「先從外圍來,注意看看周邊有沒有什麼血跡,這四顆樹上的樹枝折斷要拍好,文哥等下對比一下屍體上面的樹枝和這些斷端是不是對應的。足跡就不用管了,看看周邊有沒有什麼遺留物品吧。阿一,你等小趙拍好照,把樹枝挪開拍照,記得墊好布,要提取DNA。」

在挪開樹枝後,整個屍體就暴露在我眼前,果然是高度腐敗,頭顱部分已經接近白骨化了,只有頭枕部還有一些組織和不足兩厘米長的頭髮殘留。看樣子是個男屍,一些接近一厘米的蛆蟲在被屍水染成深黑色的短袖T恤上爬行,一條同樣無法分辨顏色的五分褲,數以百計的蒼蠅還圍著這具屍體,不肯放棄這最後的食物。

「阿一,你看這個時間是多久了?」文哥在一旁問我。

「都快白骨化了,時間肯定不短了。」我扒拉了一下屍體周邊的蒼蠅蛹,部分蛹殼都已經從變成黑褐色了,上面的破口意味著最早一代的蛆蟲已經變為蒼蠅了。「從這些蛹殼看,時間超過二十天了。這邊天氣,不用兩周蛆蟲變成蛹,再變成蒼蠅出來就十七八天了,而這個蛹殼這麼多,肯定是大批量的蛆蟲都變成蒼蠅了。但是仔細看這些蛹殼形態和顏色上又沒有明顯的分別,估計這些蛹殼都是第一代的蛆蟲的,加上屍體還沒有完全白骨化,我猜是二十多天不超過四十天,李隊,我沒說錯吧。」

「嗯,差不多,你把死者手邊的指甲提取一下,用來做DNA。」李隊正對著屍體頭部和頸部研究,看到我在蛹殼中扒拉出一個指甲,趕緊阻止我,「別,不要脫落在一邊的指甲,你看那個左小手指,都風乾了,指甲還在上面,就提取那個,你提個和屍體分離的指甲,到時候檢察院問指甲哪裡取的,看你怎麼答?。」

「好的,我弄好了。」我使勁的用止血鉗把那個風乾的指甲拔下來,「文哥,幫我寫個袋子,裝指甲。」

「好咧,小心點,放進來。」文哥遞過來一個開口的物證袋,「李隊,我剛才看了,屍體身上的樹枝就是從旁邊樹上折下來的,斷端初步看是一樣的,細目照片都拍好了,另外在旁邊那顆樹下面,有一塊石頭上有點狀的斑跡,好像是血,你看看,對了,那邊較低的樹葉上有很多黑色的細點狀斑跡,不知道是啥。」

我跟著走過去,在距離屍體左側三四米的地方,有一顆大葉榕,樹下的岩石上有幾滴綠豆大的暗色的可疑血跡,由於時間較久了,已經開始有些發暗變黃。我不由得讚歎文哥的眼神,「這也能發現,你真牛逼。」

小趙也順勢給出了一個大拇指,「文哥出馬,一個頂倆。對了,李隊,你看這些低位的葉子上有很多細小的針尖樣黑點,好像也是血哦。」

「石頭上這個像是血,而且你看,這幾滴血有點方向性,還有尾巴,估計是甩濺造成的。」李隊比了一個打擊的動作,「我剛才在屍體的右顳頂部看到一個凹陷性骨折,鈍器打擊造成的,小趙等下拍細目,回頭好好研究一下是什麼工具打擊造成的。文哥等下你也注意一下,周邊有沒有什麼錘啊,棍啊,易於把持的磚石之類的東西。叫外面那些人也動起來,看看上山下山路邊有沒有類似的東西,別干站著。至於這個樹葉上的是什麼,阿一,你認不認得這個是啥?我記得上次給你講過的。」

「那個啊,我沒記錯的話,你說是蒼蠅在屍體腐敗後由於在屍體身上吸食屍體腐敗血水,再飛到樹葉上,除了沾染的,還有類似牛羊類反芻的行為,這些黑色點就是那些沾染和反芻的腐敗的血水。」我迅速回憶起上次腐敗屍體檢驗時李隊和我說過的話,暗自慶幸回去沒忘記。

看完血跡,回頭繼續檢驗屍體,但沒有再發現其他線索和特殊物品,沒有手機,也沒有財物,我又擺弄了一下屍體的腳,下肢由於完全白骨化,脛骨和腓骨已經和股骨分離了,一個五分褲也變得皺皺縮縮的,「李隊,屍體整個搬走吧,這邊沒法看啊。」

「可以,你墊個白布,把屍體的骨頭找齊了就撤,尤其是下頜骨,舌骨,還有椎骨,這些,對了,手上的指骨也給我點好數,可以看看有沒有抵抗傷。」

…………………………………………………………

殯儀館,明亮的燈光下,解剖台發出冰冷的金屬光澤,平時光禿禿的金屬台上,鋪著兩層白布,清理乾淨的屍體和骸骨被按照解剖結構一一對應擺好。

「阿一,過來看看這個骨折,很典型的凹陷骨折,碎骨片很細小,有骨質挫滅的感覺,工具質地很硬,而且這個邊緣特別規整,致傷工具應該是金屬質地的六棱錘,並且正是由於是在空曠的地方,鎚子易於揮動,這個打擊才造成這麼深的骨折。這照片要照好,比教科書的示例圖還漂亮。」李隊對死者頭部的兩處骨折表現出極大的興趣。「回頭還要讓人去山上找找鐵鎚,還有村邊那條河也好看看,別破案了,說鎚子就在現場,而我們卻沒有被發現,局長會屌人的。」

「嗯,知道了。我剛才又仔細看了,手臂的長骨和掌指骨,都沒有任何切痕和打擊痕,估計這兩鐵鎚下去,人就沒有反應了。對了,舌骨都是完整的,連甲狀軟骨剩下的部分也都是好的,頸部暫時就沒發現外力的痕迹。內部臟器都完全腐爛,成泥狀了,我取了肝臟部分留給化驗的,臟器和體腔就沒發現啥特別的地方。」我在一旁彙報剛才發現。

「顱骨凹陷性骨折,但腦組織基本都被蟲吃完了,沒啥看的了,顱底也沒有損傷。那就先這樣吧,衣服你再慢慢洗乾淨一點,放塑料模特上拍好照,方便找屍源。」李隊脫了手套,「你估計這個死者是多大年紀的?身高多少,體重呢?還有啥特徵?」

我看了一眼依然滿是污漬的短袖T恤,發現這絕對是一個艱巨的任務。「我看了牙齒,磨損不是很嚴重,加上顱骨的人字縫似乎還沒有完全癒合好,應該不足三十歲,至於更精確的年齡,把恥骨聯合煮了再看吧。身高剛才我量了股骨長度,四十三厘米,這麼看,這個人身高在一米七左右吧,也不是特別矮。其他特徵都不明顯,衣服上也沒有任何物品,體重我不知道呃,這光是骨頭架子,怎麼知道體重啊?」

「你不會看衣服褲子的尺寸嗎?至少知道是個瘦子還是胖子吧。」超哥指了指那堆還看不出顏色衣服,「所以叫你再洗乾淨點嘛,最好能夠看清楚標籤。恥骨聯合你自己鋸,我出去打個電話。」

我看著走出解剖室的李隊,拎起開顱鋸準備鋸骨頭,小趙已經把相機收起來了。「一哥,你慢慢鋸,我先出去抽支煙,要照什麼你再叫我。」

「兩包煙,宵夜我請客,幫我把T恤洗洗吧,我的腰都快折了,蹲了兩個多小時,又在這裡彎腰站了兩個小時。」為了我的日後的性福,我決定犧牲我的錢包。

「我是那麼廉價的嗎?至少五包!」小趙猶豫了一下。

「成交,宵夜我叫李隊請。」我趕緊應下。

看著再次洗完的衣服,上面還是有一些長期浸泡屍水形成的暗色斑跡,但至少可以分辨出T恤本來是米白色到灰色的底色,中間一排英文字母圖案。我用捲尺量了量衣服的尺寸,「看來死者不是個胖子,衣服不是很寬大的樣子,褲子腰圍也不大,算是中等身材了。這些斑跡真的洗不掉了?」

「你這幾包煙真不好拿,我洗了快半小時呃,你還想怎樣?水都變清水了,還不幹凈我也沒有辦法啊,就這樣吧。」小趙露出懷疑的眼神,「你這麼說,該不會是想賴賬吧。」

「哪能呢,趙哥的帳我哪裡敢賴啊。」我默默的收起自己小心思,「小趙,你說我們把衣服拍好,再ps修復一下會不會好點,這些污漬和幾個破口都能解決。」

「好主意,這個任務交給你了,我看好你哦。」小趙誇張的說。

「啊,怎麼是我,你不是也會PS嘛,你才是正兒八經的攝影專業出身啊,我晚上還要煮恥骨呢。」

「嗨,恥骨聯合怎麼煮我不知道?我幫你看著。你PS用得比我還溜,平時拍妹子也不帶上我。」小趙看樣子對我上次拍照沒有招呼他怨念深重啊。

「這能怪我嗎?是誰說為了部落,家都可以不回,還拍什麼照嘛。」我立馬揭穿他的虛偽面具,「何況就你那女朋友,打遊戲沒問題,要是知道你周末去拍妹子,還不把你給休了。」

………………………………………………………………

第二天,我把PS好的衣服照片傳給李隊看。「李隊,你看這個衣服照片可以了吧。死者特徵就寫:成年男性,二十五到三十歲,一米七左右的身高,中等體型,短髮,穿淺灰色短袖T恤,灰褐色中褲,褐色沙灘鞋。」

「嗯,差不多。那個恥骨聯合面的照片,我也傳給Z大法醫系的陸老師看過,她推斷的年齡和我們推測的一致。」李隊對PS過的照片表示非常滿意。

「昨晚外偵的勝哥過來我們這邊,看我們守著高壓鍋,問我們煮的什麼。小趙說是燉的大骨頭,結果勝哥居然信了,還特意多等了一會兒,說想試試小趙的手藝。」我站在一邊和李隊八卦著昨晚的趣事「我後來打開鍋蓋的時候,他一看,鍋里就孤零零的兩塊小骨頭,立馬反應過來,那臉綠得,反正我是第一次見。」

「就你兩個貧,小心勝哥下次灌死你們。」李隊也笑了,「對了,外偵那麼排出來最近的失蹤人口了嗎?」

「排查了我們轄區近三個月的報案記錄,有幾個時間,特徵比較吻合的,正準備拿這些照片給報案的人看看呢。周邊地市還要去粘貼尋屍的啟事嗎?那個地方還是比較偏僻的,在我們轄區中間,又不是和鄰近地區接壤的地方,失蹤的多半就是周邊的人,不熟悉環境也不會走到那個山上去啊。」之前開會局長說要把周邊的地區失蹤人口也排查一番,我覺得完全沒有這個必要。

「領導說了就要做,你又不是不知道,何況勝哥他們肯定知道先排查近的再排查遠的嘛,就你聰明想得到。」李隊也有點無奈,「昨天派出所又找了一遍,還是沒發現什麼可疑的工具。下午有空的話,和文哥小趙再去走一遍吧,那個地方前後都沒有監控,村口的錄像由於時間太久都被覆蓋了,又判斷不出具體時間,視頻排查難度也很大,我們這邊的工作要做好,不要有遺漏的。」

「好吧,我把資料整理一下發給偵查的,下午我會和叫上文哥他們一起去。不過我感覺這樣盲目的找希望還是不大,早點排查出死者身份估計案件就破了。」我覺得下午的行動沒啥價值。

「嗯,我也覺得差不多是這樣,但是你說屍源找到就能破案,這麼說有什麼根據呢?」李隊明顯又是在考驗我分析能力了。

「這個還是比較簡單的,首先看環境,死者死亡的那個地方,相對偏僻,山上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甚至上山也沒有路徑。拋屍的話,交通工具上不去,搬抬那麼遠也不實際。所以死者是自己上山的,並且山上有打擊造成的血跡,那麼屍體所處的位置就是第一現場。」我頓了一下,「就目前反饋的情況看,死者已經確定不是旁邊那個村裡的人,那自己沒事爬這個荒山幹啥,所以多半就是有人約他或者說是領著他上去的,這麼看起來,案犯就是這附近的人,至少是很熟悉這個地方的人。如果讓我劃個範圍,案犯可能住處離這個地方不超過一公里。」

「你這個思路可以,嫌疑人和死者應該是熟識的。但是兩公里直徑的範圍實際上太大了,我們這裡可不是真正的農村,這樣一個範圍已經涉及幾萬甚至十幾萬的人口了。而且這個範圍也不一定就對,還有一種可能是這個地方處在死者和案犯的住處的中間點,雙方協商見面的地方是大家都熟悉,如果只是兩者居住地的中間點,這樣的範圍就又擴大很多了。所以單從這方面考慮,意義並不大,這又不是偵查片,你在地圖上劃個圈就可以了。需要多少警力才能排查完這麼大一個區域?還是先集中力量查屍源才是對的。」李隊的意思還是要多發掘點屍體特徵,「另外,我剛才又看了看現場照片,覺得案犯可能不是一個人,你覺得呢?」

「這個倒是沒注意,因為我覺得幾個人都不重要,就算是幾個人,也必定有一個是熟人。不過你這麼一說,我倒是也同意可能是兩個或以上的人作案。因為現場衣服和鞋子都很完好,而那個打擊位的血跡距離屍體的位置還是有點遠,拖拽的話,衣服很容易翻卷,現場衣服雖然有破裂了,但是本身在屍體上是很平順的,我看過鞋跟也沒有明顯的擦損痕迹。」我回憶了一下屍體的衣著,還是非常認同你的意見。

「回頭再仔細研究一下屍體,看看牙齒有沒有補過,骨頭上有沒有骨折過的癒合痕迹,總之屍體上的信息再深度研判一下。那個顱骨的骨折很典型,回頭量好尺寸,去五金店看看哪種鎚子最有可能,再分析這些鎚子的用途,看能否對案犯的職業有提示作用。」李隊提醒了我再研究一下工具。

「好的,我回頭測量好,再帶上照片去五金店看看。沒別的,我先回去了。」我確定李隊沒有其他交代就準備回去整理材料。

…………………………………………………………………………………………

時間又過去快一周了,已經是案發第八天,鐵鎚倒是對出來了,那就是一個最普通的六棱錘,廣泛使用於車輛維修和各種裝修施工甚至普通家用。死者身份還沒有確定,之前排查出幾個成年男性報失蹤的,特徵也不大像,DNA比對之後都排除了。難道又是一個單獨在外打工的人,家屬還沒有意識到他的失蹤。正在我犯嘀咕的時候,李隊的電話打了進來:「又;聯繫到一個報失蹤的,家屬反映的特徵都非常吻合,你去采個樣本,做DNA比對。最主要的還是帶照片再問問,這個可能性很大,你問多點細節,看看有沒有有價值的信息。」

「好的,人在哪裡?和誰聯繫?」

「人在X鎮派出所,你去聯繫他們的張所。」

「沒問題,我現在就拿車出發。」我收起電話,驅車前往X鎮。

拉網式的排查失蹤人口案件看起來很容易,其實很難,經常做得心煩,原因就是失蹤的警情太多,翹家的,賭博的,欠錢跑路的,跑去情人家經常不著家的各色人等均有。初期排查沒有發現X鎮符合特徵的失蹤人口。現在排查範圍已經不僅僅是我們轄區,還要考慮周邊的地市,這樣工作量是激增。

難得有一個說是靠譜的,正好去看看,畢竟一個星期的時間對於排查這種屍源來說也不算短了,關鍵是初期排查不出來,很可能意味著家屬沒有報案,那麼再接下來往往只能靠懸紅了。前兩天還和李隊說,要不要抱著顱骨去Z大找專家進行顱相復原,做個模擬畫像會不會有利於查找。

到了X鎮派出所,在值班民警的陪同下,到調解室見到正在等待的家屬,那是一個穿著普通的二十幾歲婦女,帶著一個三四歲左右的孩子。

「我是公安局法醫,現在和你了解一下情況,並提取一點血樣方便做DNA比對。」我放下包,坐在女子對面。「聽剛才他們介紹說你來是報案說老公失蹤的,那你老公叫什麼名,什麼時候失蹤的?他多大年紀,身高體重如何,什麼髮型。有什麼特徵?失蹤那天穿什麼衣服?」

「嗯,他叫王偉豪,我們住在Z市,他是上個月十號失蹤的,他今年二十七歲,身高大概是一米七二吧,體重一百四十斤,不算胖,也不瘦,平頭寸發。普普通通的一個人,想不起來有啥特別的特徵。這個時間平時他都穿T恤和短褲的,那天也是穿T恤和短褲。」女子一邊回憶,一邊述說。

「Z市,那也就是隔壁市嘛,以前他在這邊生活過?對了你看看這個衣服像不像?」我掏出死者衣物的照片,一一展示給她看。

「剛才我就看過了,很像,但是我不能確定,家裡的衣服也差不多都是類似款的,我不完全肯定是不是。他以前在這邊上過幾年班,今年初才回去Z市工作的。法醫,他是不是死了?他是怎麼死的呃?我能看看他屍體的照片嗎?」女子一邊哽咽的流淚,一邊期待的看著我。

我沉吟了一下:「其實不妨告訴你,屍體已經高度腐敗,根本沒法辨認了,至於是不是我也不敢肯定,只能說特徵還是比較吻合的,時間上也比較接近,我還是給你們取DNA樣本吧。」

我帶上手套,用采血針給他們取樣,其實對於家屬來說,有時候DNA取樣也會取口腔擦拭物,但是我一直覺得口腔擦拭物取了之後,完全看不到變化,不利於檢驗,還是血樣清晰可見,濃淡都比較直觀,並且沒什麼細菌干擾,保存方便。

「那天出去他有說是什麼事情嗎?平時他在外面有沒有什麼恩怨之類的?」我一邊採樣一邊問。

「他就說出去和朋友吃個飯,晚上可能就回來,沒啥特別的。平時我也不大管他,他經常出去幾天都不回來,但是都會打電話和我說一聲的。恩怨倒是沒怎麼聽他說過,這年頭哪有那麼多深仇大恨啊。」

「那他出去帶了什麼東西嗎?手機、錢包?他是開車出去的還是怎麼出去的?去哪裡有和你說嗎?」

「他那天就是接了一個電話才出去的,手機錢包肯定要帶的嘛。倒是沒有開車,平時他都騎摩托車出門,那天剛好摩托車壞了,就是打車出去的。去哪裡就沒有說,他說晚上就回來我也沒有多想,平時他都是這樣的,經常早上出去,晚上吃完飯才回來的。」

「好的,你再回憶一下,平時他有什麼交往,另外把手機號,微信號,QQ號這些東西都和派出所的講一講,他們方便核查。我還有事就先走了……」看來這個確實很可能是死者的家屬了,無緣無故的失蹤,加上身體特徵都比較吻合。而且這個DNA比對上的話,看樣子嫌疑人也應該很快就可以排出來了,很可能就是打那個電話的人。

……………………………………………………………………………………

發現屍體後的第九天,前一天提取的DNA經連夜比對,在這天上午就確定了死者親緣關係,也就是說,死者就是這個王偉豪。下午,收拾東西準備下班,李隊的電話來了,「嫌疑人找到了,先別忙著下班,你一起去看看,搞定這個案子給你補休一天,放你陪陪老婆。」

「好的,沒問題。今晚叫值班的宵夜早點,算上我那份兒,我就不吃晚飯了。」我掛了電話,看來又得加班了。

傍晚,X鎮派出所留置室,我見到了李隊電話里說的嫌疑人謝玉,一個纖弱的女性,年齡大概在二十歲左右,穿著素色的弔帶裙,白色的高跟涼鞋,似乎還略微化過妝。

「什麼情況?」我轉頭問已經審訊告一段落的勝哥。

勝哥猛吸一口手中的香煙,揚了揚下巴:「我們查到就是她最後一個打電話給死者的,應該是她約出去的,今天我們在她家裡還發現了死者的證件和錢包。你問她吧,剛開始還不肯說實話,現在老實了,不過還沒有說清楚。靚女,老實交代,要不有你好看的。」

「好吧。」我聳聳肩,轉頭面向這個嫌疑人。「說說怎麼回事?人是不是你殺的,那天是怎麼一個過程詳細說說。」

「嗯,人是我殺的,那天我打電話約王哥出來,就是想和他分手。之前認識他的時候,他說沒有結婚,後來我發現他有老婆孩子,他又一直騙我,說很快離婚。這樣前前後後耽誤了我兩年多的時間,我發現他根本不想離婚,就打算和他分手。……我之前就在那個村裡住過,以前王哥也來那裡找過我很多次,後來我換了工作,就搬家了。……他跟我一起上的山,我想找個偏僻一點的地方和他談。……他不同意,我問他要分手費,他也不給我,我們吵起來,我一生氣就用石頭打了他的頭,然後他就沒氣了。……本來想埋一下,但是沒有辦法,就折了幾根樹枝擋一擋。……我怕人發現我打的電話,就把他手機和錢包拿了,手機卡丟了,手機賣給二手手機店了,哪家忘記了。」

「你說用什麼打的?石頭?什麼樣子的石頭?」我皺著眉頭,看來還有什麼隱情。

「就是隨手撿的一塊石頭,不記得什麼樣子了。」女子低著頭,試圖矇混過去。

「你那天穿什麼衣服?怎麼去那裡的?」我繼續追問。

「我也是穿的弔帶,打摩的過去的。」她抬起頭看我,似乎有點疑惑我為什麼問這個。

「說吧,還有一個人是誰?你不說我們也很容易查到,現在說還算如實供述,說不定不是動手,還不用死刑。」看她這麼說,看來是還有一個案犯了。

這次沉默了好久,或許是求生的慾望終於壓倒其他的情緒。「是的,還有一個人,是他動的手,我不想打死王哥的,我只想讓他嚇唬一下王哥。誰知道……,我就是想要點分手費,王哥不給我,我就叫上他,讓他幫我壯壯膽,順便嚇唬一下王哥。……結果,王哥看到山上還有人,就罵我,說我勾引別人,有本事就真打,結果他就真的打了下去……」

「他是誰?」勝哥適時插話,「叫什麼名字,電話是多少?住哪裡?你們什麼關係?」

「他叫趙剛,就是摩托車佬,有一次我坐摩托車認識的,因為是老鄉,就留了電話,後來他約過我吃過兩次飯。電話號碼我記不得了,手機裡面存著有。」女子回答到。

這時,有人敲留置室的門,一個輔警走進來,在勝哥耳邊說了兩句話,勝哥轉頭求助我:「我出去上個廁所,抽支煙,一哥,你幫我在這裡坐幾分鐘。」

我拿出血卡,提取了一份血樣,幾分鐘後,勝哥回來了,「張所叫你去辦公室一下,有點事兒。」

我收拾好東西,走出留置室的門,剛已轉,就看見張所滿臉笑容的站在走廊里,看這架勢就是等著我呢,「嘿,法醫,有好消息,有個男的來自首,說是同案犯,你先別急著走,等會看看有什麼要提取、要問的。我怕他們不知道現場具體情況,問起來有遺漏。」

「這麼巧,沒問題,等會我去旁聽一下。」我看看時間,估計比預期的還要晚,今天又不是值班,看來還得打個電話給老婆解釋一下。

隨後,我在另外一間留置室看到了嫌疑人,趙剛,二十多歲的男性,體型中等,身高估計剛過一米六,典型的兩廣面容,眼眶稍內陷,額骨突出,大約是曬太陽比較多的緣故,膚色較黑。我坐在旁邊安靜的聽著,隨著審訊的進行,在趙剛的講述下,當天的發生的事情越來越清晰了。

案發當天,趙剛接到老鄉的謝玉的電話,讓他去接一下,作為正在路邊無聊的等著顧客上門的摩托車工,趙剛立刻就去接了。在之前的幾個月,和謝玉接觸的過程中,他多年的生理慾望得到了宣洩,感情也得到了寄託。這些年來,唯有這個纖弱的女子讓他在異鄉感覺到溫暖,雖然他知道這個女人並不是他獨有,但是僅僅是幾次溫存,也足夠在貧瘠的生活中回味無數次。到了謝玉的住處,當聽說女人是去和情人分手的時候,趙剛心中是欣喜的,同時也是憤怒的,耽誤了人家那麼久,居然一點分手費都捨不得,這樣的男人不恐嚇一下,不給點教訓怎麼行,於是去會面之前呢,趙剛就在樓下五金店買了一把鎚子。

當到達約定的地點時,王偉豪還沒有到,於是趙剛先上山去等著,預先藏在最大的那顆樹後,等謝玉領著情人上山後,兩人再次因為感情問題和分手費問題開始爭吵時,趙剛則站了出來。當看到有另外一個男人在山上蹲候的時候,不知道那時候老王有著怎樣的心情和想法,但他選擇了憤怒,選擇了辱罵。本來就心中藏著妒忌的趙剛,在受到辱罵時,忘記自己僅僅是準備恐嚇或者稍微給點教訓給對方,而是兜頭幾錘,老王即刻倒地。而動手的趙剛冷靜下來的時候,一探對方鼻息,發現已經太晚了,老王死了。兩人本來準備把屍體掩埋一下,但是山上的泥土並不多,挖不了坑,埋不住,於是把屍體抬到旁邊一個自然形成的凹陷的地方,又折了一些樹枝蓋住屍體。由於怕被人很快查到身份和電話,於是拿走手機和錢包,手機卡丟了,手機賣了,鎚子在下山上車之後,順手丟在路邊的河裡了。

這天之後,謝玉並沒有就此和趙剛長期在一起,但是趙剛也會時不時找她,期間兩人又溫存過幾次。案發後,兩人商量好,誰被抓就單獨把罪名擔下來,隨著時間的推移,兩人也開始生出僥倖心理,似乎自己也可以逍遙法外了。這天趙剛來找謝玉時,聽說謝玉被抓了,知道事情已經暴露的情況下,趙剛尋思了很久,最後還是不願謝玉一個人擔負下罪名,於是就來自首了。

「就為這殺一個人,你覺得值得嗎?」我還是忍不住插了一嘴。

「有什麼值不值得的,玉兒是唯一和我好過的女人,她是好人。至於我,爛命一條,殺人償命,大不了我賠給他。」趙剛一臉的平靜。

這是一個對別人的生命和自己的生命都不珍惜的人,對他而言,一時的溫暖值得用生命去換取。但是對於受害人呢?生命就是如此的廉價?如果知道這個後果,雙方是否能夠平靜面對和解決問題呢?我不知道,世界上很多事情也沒有答案,但我知道,做出了選擇就要背負代價,違背了法律,就得做好被懲處的準備。

世事無常,即使人心似鐵,奈何官法如爐。

………………………………………………………………

寫在最後:本來以為這個故事也很簡單,和上一個差不多,大約五六千字就能寫完的。結果拖拖拉拉也寫了近萬字。這次故事稍微完整一點,同時我也簡單交代了一下人物,方便大家理解和體會。故事雖然很簡單,但是寫文也不易,希望大家支持,也請多提意見。

順帶附上之前寫過的另外一個故事的鏈接:

無名女屍的無聲證據


推薦閱讀:

14歲姐姐殘殺弟弟:被偏愛的有恃無恐,得不到的永遠想殺人
天網恢恢 | 事業上升期搖滾女星深夜殞命案
天網恢恢 | 愛上一個渣男的悲劇
2000年前張扣扣案:血親復仇後,政府樹立她為英雄

TAG:法醫 | 兇殺案 | 犯罪現場調查偵查行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