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記·第二十一出糟糠自饜》賞析
《琵琶記·第二十一出糟糠自饜》賞析
《糟糠自厭》歷來是《琵琶記》最受好評的部分,都說它寫得精彩,但用「精彩」二字形容,我亦覺十分不妥,像是會減弱了這一出要表現的悲痛與苦難。這一出是趙五娘悲劇歷程中最深刻沉痛的一筆。
遭遇饑荒,她典當了所有財物換取了一點點糧食。她把米飯給了公婆,而自己吃那些谷膜米皮,苟延殘喘。吃時又怕被公婆撞見,只得迴避。吃糠本已令人辛酸無比,而蔡母卻懷疑她偷吃「鮭菜」一類的好下飯,五娘也清楚婆婆的疑心,卻不敢道出心中的苦楚,因為她怕公婆知道自己的實際處境,過於傷心,承受不住而傷了身體。
【山坡羊】〔旦上〕亂荒荒不豐稔的年歲,遠迢迢不回來的夫婿。急煎煎不耐煩的二親,軟怯怯不濟事的孤身體。苦,衣盡典,寸絲不掛體。幾番拚死了奴身己,爭奈沒主公婆教誰看取?〔合〕思之,虛飄飄命怎期?難捱,實丕丕災共危。
【前腔】滴溜溜難窮盡的珠淚,亂紛紛難寬解的愁緒。骨崖崖難扶持的病身,戰兢兢難捱過的時和歲。這糠,我待不吃你呵,教奴怎忍飢?我待吃你呵,教奴怎生吃?思量起來,不如奴先死,圖得不知他親死時。〔合前〕奴家早上安排些飯與公婆吃,豈不欲買些鮭菜,爭奈無錢可買。不想婆婆抵死埋怨,只道奴家背地自吃了什麼東西。不知奴家吃的是米膜糠秕,又不敢教他知道。便做他埋怨殺我,我也不分說。苦!這糠秕怎的吃得下。
這兩曲開頭部分一系列ABB形式的詞的使用,把趙五娘孤苦無助的狀態刻畫的十分到位。饑荒年月食不果腹,離家的丈夫杳無音訊,焦急盼兒的公婆,孤立無援的自己;不止的眼淚、不解的愁緒、羸弱的身體、難捱的歲月……一句句重疊的讀音正流露出了她聲音中掩不住的顫抖。這兩段讀來,不必看錶演聽唱腔,便能感覺到哭訴的聲音,以及其中的無限痛苦。
本就是可以泯滅人性易子而食的殘忍年月,她卻一如既往無私無悔的奉獻,可換來的卻是婆婆的猜忌。而丈夫又3年未歸,杳無音訊。面對內外交困的悲劇命運,趙五娘心力交瘁,苦不堪言,只能對糟糠傾訴:
【孝順歌】嘔得我肝腸痛,珠淚垂,喉嚨尚兀自牢嗄住。糠那!你遭礱被舂杵,篩你簸揚你,吃盡探持。好似奴家身狼狽,千辛萬苦皆經歷。苦人吃著苦味,兩苦相逢,可知道欲吞不去。
【前腔】〔旦〕糠和米,本是兩依倚,誰人簸揚作兩處飛?一賤與一貴,好似奴家與夫婿,終無見期。丈夫,你便是米呵,米在他方沒尋處。奴家恰便似糠呵,怎的把糠來救得人飢餒?好似兒夫出去,怎的教奴,供給得公婆甘旨?
五娘以糟糠自比,又以米比丈夫,「一賤與一貴」,雖然她並不知道蔡伯喈是否「貴」了,卻也正巧暗合了兩人天差地別的處境。那麼五娘的悲劇命運就顯得更為突出了。而她既自比糟糠,又要吞咽糟糠以充饑,「苦人吃著苦味,兩苦相逢」,吞咽糟糠,就如吞咽自己的痛苦和血淚,並且還得躲起來默默無聲地,以免他人傷心。
這個女人實在太偉大,也實在太傻。說是封建倫理綱常迷失了她的自我意識,也可能是對丈夫的愛情使她放棄了自我。當然,後一種說法過於浪漫主義了。而前一種理由是毋庸置疑的,也正是前一種理由讓五娘的存在變得更加悲劇。她被作為男權社會的附屬品,在必要的時候是犧牲品,但卻無怨無悔地奉獻著自己,甚至可以說是「沒頭沒腦」地奉獻著自己。
再以下一出《琴訴荷池》做個對比。前一出是本色的語言,泣血吟唱著破壁襤褸一片荒蕪;這一出卻是華麗的辭彩,鋪陳渲染著香風裊娜詩情畫意。雖然蔡伯喈也是愁腸百結,身不由自的命運和道德良心的譴責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他。可是,他身在「閑庭槐影轉,深院荷香滿」的相府,他有榮華富貴和一個被他冷落的如花美眷,可能這些他並不稀罕了,那麼至少他還可以「把閑愁付玉琴」,有個宣洩的工具並且有精力有閑情去宣洩,而不是掙扎在生死邊緣,糟糠自饜。
由此看來,蔡伯喈的痛苦只是在物慾滿足以後必然會有的精神活動,而怎可與趙五娘面對強大的死亡和來自她傾盡一切去維護的親人的懷疑鎖帶來的痛苦相比。蔡伯喈面對的是道德上的自我譴責,而趙五娘經歷的是現實的凌厲刀鋒,況且蔡伯喈也是造成她悲劇命運的罪魁禍首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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