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產階層：迷失的消費主義動物

在權力和資本的合謀下，中產階層無處可逃，成為消費主義動物，迷失在「買買買」里，短暫釋放焦慮。

按照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所謂中產階層即尚且達不到「自我實現需求」的社會階層。按此定義，雖然實現生理需求、安全需求、感情和尊重需求是需要一定財富積累，但中產階層的財富標準並無定數，極具彈性。

但現實情況是，「自我實現」與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錢消費。於是，中產們、偽中產們在公眾號、購物網站、商品廣告的「忽悠」下，被裹挾進消費主義浪潮中，迷失自我。

中產階層嚮往這個階層應該有的美好生活，但什麼是「應該有」的，書上沒有，學校不學，父母不懂。於是，資本通過媒體壟斷了關於「應該有」的定義。

當你找不到夢想，小清新公眾號告訴你拎著LV旅行包戴上GUCCI太陽鏡打飛的到倫敦喂鴿子才是正經事；當你不知如何生活，消費導購網站告訴你坐在muji沙發上頭戴BOSE主動降噪耳機45度角仰望星空便是生活真諦；當你因幸福而迷茫，男裝博主告訴你用140支義大利面料純天然牛角扣全手工製作的紳裝上身才叫幸福。

資本控制下的媒體，建構了我們對夢想、生活、幸福的認知，扭曲了這些美麗的辭彙的原初意義，似乎只需花錢購買便可得到。本來讓你輾轉反側中糾結的夢想，在柴米油鹽中體味的生活，在風雨兼程中追趕的幸福，有價格、有品牌、有成本，可以買得到。於是，關於夢想、生活、幸福的豐沛情感，像速食麵作料包里的脫水蔬菜一樣，營養不在，食之無味。

那麼，既然資本肆無忌憚，扭曲了中產本質，將其引入消費主義漩渦，權力為什麼不加以制止，而是放任自流？因為，權力希望中產成為消費的中產，負債的中產，而非思想的中產，政治的中產。

中產階層不只是個經濟學概念，更是一個社會學概念，在中國社會的語境下，曾被寄予成為政治中堅力量、代表公民發聲的厚望。對這種期待，權力是警惕的。恰巧消費主義浪潮襲來，中產階層裹挾其中，權力順力而為、添油加醋，施加「消費升級」、居民加槓桿等手段，讓消費主義成為中產階層的緊箍咒。

表面上，他們覺得自己是理性經濟人，所作所為、所思所想，皆經權衡取捨，慎重決定。他們極力推崇的理性、剋制，覺得自己走在正確的道路上，只要心無旁騖、奮力向前，前方必將一路坦途，光明無限。

實質上，中產階層在資本和權力的調教下，變成了消費主義動物，任由原始的物慾佔據大腦，喪失了理性思考能力，變成了物質豐富、學歷出眾、穿著體面的隨波逐流者，是被消費慾念所異化的人。

富裕階層佔有無限豐富資源，是真正的人、大寫的人，自由不羈、隨性所欲、敢想敢幹，像尼采說的一樣活成人應該有的樣子。

貧窮階層雖然沒有資源，但也可以開朗樂觀、無憂無慮、享受生活，像第歐根尼那樣告訴凱撒不要妨礙自己曬太陽。

最慘的是中產階層，高資產、高負債、高槓桿，每天膽戰心驚、謹小慎微，卻一無所獲、一事無成，向上攀升的道路幾乎堵死，還要時刻擔心階層滑落。

中產階層變成消費動物的過程，是種馴化，而非自覺。因為在無所不在的資本滲透和無所不用其極的權力控制下，無論是物質層面，還是精神層面，中產已無路可退，只能繾綣在消費主義巢穴里苟延殘喘。

先說物質上的：

比如前段流行的文章「流感下的北京中年」，作者岳父得了一場流感，便輕易摧毀了這個殷實的中產家庭。一場大病，立即返貧。看上去消費市場一片欣榮，中產日子其實並不好過。

第一，收入主要靠工資。據統計，中產階層93%的收入來自工資，被動收入遠少於主動收入。結果是，華為中年員工被辭退後，立刻陷入財務危機；中興高管因公司內部爭鬥，無奈跳樓自殺身亡，留下老婆孩子和未還完的房貸。一旦收入來源堵死，槓桿迅速斷裂，明天和意外不知道誰先來臨。

第二，其實沒多少財產。工資收入勉強維持消費，積累的財富投向房產，中產並無多少財富積累。央行數據顯示，目前中產階層理財只有8.1%屬於金融資產，而非金融資產佔比高達91.8%，其中又以房產佔比最大，中產其實是樓市千萬「負翁」。關於樓市的分析偽磚家寫過不少，任何風吹草動，都有可能誘發風險。中產的資產結構真是鋼絲上行走。

再說精神上的：

知識（而非學歷、記憶、技能），是塑造階層文化歸屬和精神依託的最好武器。弔詭的是，知識被羅振宇、吳曉波等知識商人再包裝，販賣給焦慮的中產們，變成消費主義的一部分。武器變成模型，中產再次失守。

首先，有學歷沒文化。幾千年來，在儒教文化浸染下，中國人對知識是功利化的認知，「學而優則仕」深入人心，知識可以換來權力。現在也一樣，權力厭惡思想，以「學而優則財」為新時代slogan。偽磚家身邊很多中產雖然出身名校，成績優異，收入不菲，但認知水平仍停留在學校階段，對流行文化趨之若鶩，沒有對社會的思考沉澱及反省自身處境的能力。

其次，沒有文化認同。社科院的「中國特大城市新社會階層調研報告」中，很多新社會階層（中產階層的委婉稱謂罷了）認為自己處於社會中間水平，但大部分不覺得自己是「中產階層」。權力壟斷了通訊資源，讓資本充斥媒介空間，不允許文化和精神定義階層內涵，只縱容品牌、價格定義分割階層屬性。在精神沙漠里，消費主義只是避難所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