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金和宗教——我的一些隨想

最近看到知乎上發生的一些事情，內心蠻有感觸的，無奈我最近肩膀實在疼痛，寫不了多少字。

頭兩天一個物理學方面的學生知乎id是「不得諾獎不改名」，為了紀念霍金逝世了，寫了這麼一句：「愛因斯坦生日這天，霍金走了。他出生的那天，是伽利略去世的日子。天選之人。」 然後，他就因為這一句被很多人噴慘了，被當作是某種封建迷信來進行諷刺……可是要更為諷刺的是，要知道這個梗，至少有一半是霍金自己說的……

捫心自問，在霍金活著的時候，我們又有真的有幾個人去認真讀了他的《時間簡史》呢？然而，我們卻要諷刺一個大概因為《時間簡史》而走上物理學道路的學生呢？

1. 反「神創論」的霍金

在討論世界起源的時候，確實在基督宗教的思想史上存在著一種思想，被稱為「智能設計論」（Intelligent Design），即「宇宙以及生物的某些固定特徵，最好是透過『一個智能的原因』來解釋，而非是一種毫無指向的過程，比如自然選擇。」（certain features of the universe and of living things are best explained by an intelligent cause, not an undirected process such as natural selection.）在這樣一種觀念背後，所謂的「智能的原因」實則是為一個「全能創造者」的神留出了空間。然而這樣一種思路，如今也已經不被認為是一種「物理學」意義上的證明了。

霍金對於神的反對，我認為正是基於對這種學說的反對，因為他反對的便是萊布尼茨時代的哲學觀念，而在那一個年代中，哲學家們預設宇宙有一個最初的原因，並將這個原因等同於「主動的神」，不過是一個很正常的觀點。

霍金頗有可能還會反對「從無至有」（ex nihilo）的這樣一個基督宗教傳統的學說，因為他確實曾經亦為「時間是否有開始」這麼一個觀念而感到困惑——這很容易就滑向時間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原因的說法，從而又為智能設計論留出空間。故而，他大概會滿意於一個「自給自足」的宇宙觀，即並非是宇宙之外有個原因而使得宇宙誕生，而是宇宙自身便是宇宙誕生的原因——沒有必要去呼喚神來點亮導火索，然後去令宇宙運行（It is not necessary to invoke God to light the blue touch paper and set the universe going）。

此外，霍金同樣也反對各種奇蹟之說，他認為宇宙之中只存在「自然律」並不存在任何奇蹟的可能，並不存在一個能夠隨時打破常規的神。

2. 教皇與霍金

霍金的學說確實並未給任何神明留下了任何空間，但是這是否意味著霍金與宗教勢力之間的關係十分緊張？恐怕未必如此。

霍金本人已經當面見過當今世上最為重要宗教人士「教皇」了，而且他見了不止一位，而是四位，分別是教皇保羅六世（Pope Paul VI），教皇本篤十六世（Pope Benedict XVI），教皇約翰·保羅二世（Pope John Paul II）以及如今的教皇方濟各（Pope Francis），並且霍金本人還是羅馬梵蒂岡下的「宗座科學院」（Pontifical Academy of Sciences）中的一員。

我就問你，意不意外？驚喜不驚喜？

至少在近代以來，在面對的科研的態度上，天主教力圖將自己的形象恢復至當初那個積極努力推進哥白尼研究的形象——當時的教皇對哥白尼的日心說也抱著欣賞的態度，而非是後來在宗教改革壓力之下，對日心說進行一些無端的批判的保守態度。

那麼，天主教為何並不反感霍金的宇宙論呢？

我以為，霍金的宇宙論至少在哲學層面上對於天主教會並不陌生。宇宙自生、宇宙永恆以及對自然律的強調，這三點實際上讓我想起了一位古希臘的大哲學家亞里士多德，而天主教對於亞里士多德的態度呢？中世紀最偉大的神學家托馬斯·阿奎那在其《神學大全》（summa theologica）之中引用最多的材料便是亞里士多德，並且阿奎那還尊稱他為「哲學家」——這個名號在阿奎那那裡僅指「亞里士多德」一人。

另外，天主教實際上早就有「兩本書」的理論，即「啟示之書」與「自然之書」的說法——這兩本書都由神所創作，在表面上即便有相悖的解釋，但是內中可能仍然是的並行不悖。因此，對於自然的科學研究，尤其是關於宇宙起源的學說，天主教一直都是抱有極大的興趣，而非完全抵制的心態。（不過，實話實說，對於生物進化論的興趣就沒有那麼大了。）因此，即便霍金自己的學說並未給神靈留出餘地，但正如當年阿奎那會採納亞里士多德的學說，對於霍金這樣的宇宙論也並不會進行完全的否定。

在這問題上，其實很多人反而是自己低估了至少是天主教方面的求學態度，而盲目的一概而論了。

3. 一點兒反思

說實話，我之前也不知道霍金與天主教的關係這麼緊密，當我看到這些資料的時候，也是非常震驚的。

雖然我沒有參與到對「不得諾獎不改名」的批評，不過在我跟一個關係不錯的網友進行了一番交流之後，我覺得恰恰反省的應該是我們，而不是那一個物理學的同學。

是不是我們讓某種可笑的狹隘的語言潔癖，使得我們起碼錯過了一個頗有些詩意的精確表達？那是一個深入了解過霍金作品才寫得出來的段子，然而卻被我們這些看不懂梗的人批評。

我們真的發自內心想維護了霍金的形象么？他至少不反感與宗教去進行正常的交流，而我們很多人則對他的這一面恐怕一無所知。

是不是我們一方面神化了霍金的死亡，而又一方面又極大的簡化了他？以至於，我們在霍金的逝世的狂歡中感染了某種自以為是的「科學精神」，從而引發了一輪 「新皈依者的狂熱」？

真的，有時候是我們太無知了，因為……楊振寧居然也是教廷宗座科學院的一名院士。

4. 皮一下啊！

突然想說一句……川迷並不適合紀念霍金，因為霍金是稱呼川總為「Demagogue」（煽動群眾的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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