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雞湯(五) 青龍十三妹

(一)

我家住在青龍橋,一個很吊的地方,如果光看名字的話,你大概可以聯想到尖沙咀和銅鑼灣。

青龍橋下面是一條充滿腥氣的臭水溝,常年漂浮著些黑色塑料袋和血糊糊的內臟,野狗們喜歡聚在橋下狂歡,盼望著有朝一日嗜血成狼,人們也偏愛拿著趁手的刀具,禮節性的相互比劃,優雅且不失風骨。

生活在這樣的地方,我很難不成為一名詩人或者劍客。

然而我的夥伴們卻不這麼想,他們對於父母在活禽市場工作這件事並無思考,甚至從來不好奇青龍橋這個名字的由來。當然,這種分歧並不勢均力敵,所以在青龍橋邊的影碟廳里,我很難說服他們放棄《古惑仔》跟我一起看《浪客劍心》,甚至這幫傻逼在看完片後還要COSPLAY,用吸水貼紙當紋身,而角色的分配完全取決於大家父母的地位,比如賣牛羊肉的可以當陳浩南或者大天二,賣蔬菜的就只能跟班。我一度好奇為什麼會有角色叫「包皮」,不過在它和「十三妹」間,我還是選擇了前者。

詩人和劍客都是孤獨的,我想。

十三妹的出現彷彿武俠小說里的解藥一樣化解了我的孤獨,倒不是因為她具有武俠小說女主角那般的氣質和容貌,事實上,在第一次見到她時,我們都無法確認她的性別。只記得她留著男生一樣的短髮,穿著毫無生氣的深色外套,風輕雲淡的告訴影碟廳的老闆,她要看《蠱惑仔》全集。

當時影碟廳的價格是五毛錢看一場,兩塊錢點一次,縱使是陳浩南,也只能用攢了一周的錢點一場《勝者為王》或《猛龍過江》,看到興頭,也許還會買個棒冰分給我們,所以他才能在青龍橋扛住壩子。

顯然十三妹的行為已經超出了「東星」來銅鑼灣搶地盤的範疇,她彷彿端著加特林的蘭博,古惑仔手中的西瓜刀和打火機根本無法抵擋,尤其是在她請我們每人吃兩塊錢一個的大冰磚時,我決定跟她混。

雖然陳浩南三口就吃完了冰磚,但他終究是要面子的。

「兄弟,你可以當山雞。」

「不,我要當十三妹!」她指著海報上的吳君如。

(二)

在那個沒發育的年紀,十三妹沒有任何可以自證性別的方式,她甚至揚言自己也可以站著撒尿,為此有人還慫恿她和我們一起進男廁,但最終被陳浩南否定,現在想來,可能是他已經開始發育的緣故。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十三妹的出現讓那個暑假格外充實,我們每天下午都會聚在影碟廳,吃著冰磚看著電影。《古惑仔》看完了就看恐怖片,記得看《山村老屍》的時候,陳浩南嚇得尿了褲子,而我們全程都沒敢睜眼,最後只能聽十三妹複述劇情。十三妹說話有些結巴, 邏輯性也很差,但我們都聽得格外認真。

有次看《陰陽路》的時候,影碟廳來了幾個十五、六歲的混混,要看毛片,老闆說這幫小孩已經包場了,混混們一聽立馬要我們滾蛋。

我們都滿懷期望的看著陳浩南,期望他掏出打火機,露出手臂上的貼紙紋身,惡狠狠的說:我陳浩南出來混那麼久全靠三樣東西,夠狠,義氣,兄弟多。你們是不是不想出去了?

但陳浩南沒有說話,而是默默的尿了褲子。雖然他事後曾解釋道,這是因為他在遊戲廳的廁所里被這幾個混混搶過錢,形成了條件反射。

就當我們準備以給陳浩南換褲子為由體面的離開時,十三妹攔住了我們,她甚至走到混混們的面前,試圖談判。

看過《古惑仔》的都知道,所謂的談判,其實就是看誰夠狠、義氣、兄弟多,這幾樣我們絲毫沒有優勢。混混老大也沒有通常反派的那麼多廢話,直接一巴掌就扇到了十三妹的臉上。

十三妹沒有退縮,也沒有抽出西瓜刀,她只是死死的摳住混混老大的手腕,任由他如何拳打腳踢,也沒有放手。

看過《古惑仔》的都知道,這時候,混混老大只能悻悻的帶著手下離開,因為他沒有勇氣殺人。

於是在那之後,她就真的變成了十三妹,那個可以罩住整個青龍橋的大姐大。我想即便是面對端著加特林的蘭博,她眼神里也不會有絲毫畏懼。

這種不凡的氣質也讓我們開始懷疑她的來歷,有人說她爸是黑社會,身上三十多條人命,她為了躲避仇家才來到青龍橋,有人說她外公是市委書記,來這裡微服私訪,體察民情。總之大家都認為她不屬於青龍橋,不屬於這個充滿雞毛蒜皮的地方。

(三)

陳浩南對於十三妹地位的提升頗有不滿,但這種不滿又很微妙,比如他會在十三妹請大家吃冰棍的時候,故意挑最貴的「大火炬」。十三妹自然毫不在乎,於是陳浩南又很感激,拍著胸脯說以後我跟你混。

在陳浩南說完這話後的第二天,他便把我們聚到一起,說是在清晨的時候,看到十三妹在市場里兌菜。所謂兌菜,就是菜農和菜販之間的掮客,如果按照青龍橋的等級來劃分,陳浩南是雙花紅棍,十三妹只是最底層的四九。

在聽到這一消息後,大家都很優越,但優越片刻後便開始疑惑,隨即集體推翻了陳浩南的說法,因為一個兌菜的人是不可能有膽識罩住青龍橋的,更何況十三妹的出手還如此闊綽。

十三妹的闊綽讓我們看遍了影碟廳幾乎所有的電影,在暑假快要結束的時候,終於輪到了《浪客劍心》。

陳浩南他們堅定的認為古惑仔是不能看動漫的,所以跑去了遊戲廳,自從十三妹和混混老大交手後,陳浩南再也沒被搶過,當然他堅持這是自己練出了腹肌的緣故。

那天的影碟廳里,只有我和十三妹兩個人,她本就很少說話,而我是個劍客,說話會影響氣場,於是我們便在沉默中看到緋村劍心走向武田府邸,我知道按照慣例,他會殺光所有壞人全身而退,就像十三妹一定會砍翻咸濕,重振缽蘭街。

既然已經知道結局,過程還有什麼意思呢?

我在那一刻突然文藝的想,以至於絲毫沒有注意到影碟廳里衝進了一名中年男人,他出場的氣勢勝過了電影里的所有反派,讓十三妹都下意識的後退。

男人顯然已經設計好了招式,在十三妹退到牆角的時候,一腳踹在了她的肚子上,隨後又加上了耳光和謾罵,大意是她趁自己不在家,把兌菜的錢都花完了。

我只能在一旁傻看著,直到男人揪著十三妹的頭髮,把她拽出了影碟廳。在離開前她看了我一眼,臉上還掛著半塊鞋印。我不確定她眼神里是否有恐懼,但緋村劍心確實全身而退的走了出來。

(四)

我沒有把那件事告訴任何人,大家對於十三妹消失的好奇也隨著暑假的結束而作罷,至於青龍橋的杠把子,在影碟廳變成網吧以後,已經沒人再關心。

而我依然想做一名詩人或者劍客,雖然被《熱血傳奇》和《夢幻西遊》耽擱了一陣,但到了高中,在荷爾蒙旺盛的年紀,我必須證明自己來吸引異性。鑒於進入二十一世紀後詩歌的沒落,我決定做一名劍客,應用到那個語境里,就是混混。

彼時的高中,有兩座高峰,一座叫「飛哥」,但他在一次跨校鬥毆中被亂刀捅死,而另一座,叫「曼麗」姐。

關於曼麗姐的傳說有很多,大多只是為了表現她的狠辣,而有一件全校皆知的事情則證明了她的與眾不同。那是一次校紀校風大檢查,染著黃髮的曼麗姐自然成為了教導主任的眼中釘,他讓曼麗姐把頭髮染黑,否則就親自幫她剪掉。結果第二天校會,曼麗姐頂著一顆光頭出現在了全校師生的面前,震住了所有人。

即使超越不了,我也要和曼麗姐平起平坐,我這麼想。

為了當一名合格的混混,我開始翹課,抽煙,頂撞老師,在積累了一定的人氣後,我準備打一個人來為出道作鋪墊。一番縝密的篩選後,我挑中了隔壁班一個娘娘腔的矮子,並在自習課的時候走進他們班的教室,指著他的鼻子說,放學別走。

我特意停留了片刻,觀察女生們對此的反應,她們的眼神中滿是詫異,詫異一個溫文爾雅的男生何以如何散發出如此霸氣的魅力。

我決定接受她們中頭髮最長的那個,我這麼想。

那天晚自習放學的時候,我剛走出校門,就被一群人團團圍住,他們嘴裡叼的香煙照亮了整個夜空。

畢竟沒人會想到,一個娘娘腔的矮子有一個身高一米九三的混混表哥。

我在猶豫是擋住臉還是捂住肚子的時候,曼麗姐出現了。與想像中不同的是,她沒有帶任何小弟,光頭也變成了板寸,精緻的五官足夠證明性別,至少比長頭髮的那個女生要好看。

混混表哥在給曼麗姐點煙的過程中,簡明扼要的闡述了為什麼要揍我,理由充分得我也認同,但曼麗姐卻輕輕的搖了搖頭。

包括我在內的人都很詫異,混混表哥甚至像個苦諫的老臣般抓住了曼麗姐的衣袖。

這是我弟弟,曼麗姐說。

於是一幫人瞬間散去,夜空又變得昏暗。

「你還認識我嗎?」 曼麗姐深吸一口煙,似乎在用煙頭的亮度勾勒出自己臉部的輪廓。

她是十三妹,我突然意識到。生活不像電影,生活比電影狗血多了。

「我要跟你混!」 我甚至沒想著該如何寒暄就脫口而出,我知道她一定會罩著我,就像多年前青龍橋的那個暑假,到時候整個高中我予取予求,出道即巔峰。也許不久後,我還會成為十三妹身邊的韓賓,和她有一段故事,拍成電影,流傳給後人。

「混你媽B,滾。」

這是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五)

我終究沒能成為詩人或者劍客,也再沒見過十三妹。

有人說她嫁給了一個毒梟,在邊境和警察槍戰,雙雙殞命;有人說她嫁給了一個跑船的,沿著水系四處為家;也有人說她嫁給了一個菜販,生了六個孩子。

可我一個都不信。

因為在那年暑假的某個深夜裡,我分明看到過她騎著堆滿蔬菜的三輪板車,賓士在青龍橋上,眼神里毫無畏懼,充滿力量,就像十三妹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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