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進程最根本的規律是什麼(上篇)

歷史規律自古以來就吸引著無數最聰明的哲學家們進行探索,這個令人著迷的問題當然也吸引著我。歷史當然是有規律的,但是歷史有最根本的規律嗎?歷史最根本的規律是什麼?我們怎麼理解這樣的規律呢?

為了尋找答案,我斥諸於各種具體的事件史和結構史,斥諸於歷史哲學,甚至斥諸於社會學,心理學,雖然也得到一些探索的進展,但是總覺得距離我想要的還有一段距離。

我非常喜歡讀歷史,即喜歡小說似精彩的事件史,更喜歡嚴謹的結構史。事件史包括比如古代二十四史,大英帝國史,等等;結構史是這樣的一種歷史:它對歷史進程中某個特別的方面進行研究,比如經濟史,思想史,貿易史,等等。可以做這麼一個比喻,事件史好比是表象,而結構史才是本質。

當然這個比喻是不確切的,因為結構史在我看來也還遠遠沒有達到歷史的本質。多年來,歷史進程到底具有怎樣的終極規律這個問題一直深深困擾著我,也令我著迷。我不敢說自己已經解決了這個問題,只是提供一些探索的思路。我所做的探索肯定是有局限的甚至是錯誤的,但是我希望這些局限或者錯誤能夠啟發別人更好的探索。而在最後我自己給出了一個或許令人匪夷所思的關於歷史終極規律的看法。

在做真正的探索之前,我們首先得思考歷史有規律嗎?事實上,這並不是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歷史上大致存在兩個流派,歷史必然性派和歷史偶然性派。

歷史偶然派認為歷史事件只是一系列偶然事件的疊加,而康德認為人類歷史作為自然的一部分,必然是和自然一樣存在著規律的。黑格爾認為歷史的驅動力是絕對精神和一種普遍目的,也認為歷史具有必然性,這樣的必然性來自上帝的計劃,簡而言之,黑格爾也認為歷史是有規律的

我比較認同歷史必然性派,而在探索中我們也可以不斷確信歷史確實是有規律的。我們先對黑格爾的觀點保持置疑,不贊同也不反對,我覺得黑格爾對歷史觀的思考方式可能事實上是非常有價值的,只是表述方式讓人較難接受。

歷史偶然性派的代表人物是波普爾,波普爾認為歷史進程沒有規律,關鍵的論據是歷史事件是不會重複的。這個論點檔次不高,因為即使是在自然規律領域,嚴格上任何物理事件也不會重複,所有的物理事件都是獨特的,但是人們仍然能從這些物理事件中探索規律,按照波普爾的思路,那物理規律也不存在,但是波普爾又認為物理規律是存在的,波普爾的邏輯有點難理解。

從原則上我們對物理事件和歷史事件是沒辦法畫一條界限的,歷史事件可以還原為物理事件,連古希臘人都知道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在這個問題上,我們認為歷史是存在規律的,而且存在著某種根本規律。

歷史必然性派也分為兩個派別,歷史可知論派和歷史不可知論派。不可知論派覺得所有的歷史事件都是單一事件,不像自然規律事件那樣不斷重複所以可以被人們探索,因此所有得出的歷史規律我們都不可能知道對錯的,從而陷入不可知論。可知論派認為歷史事件在更高層次上存在著共相,並不是純粹單一的,因此可以被研究和發現。這一點上我們贊同可知論派。

在對歷史規律的探索中,我們接受一種模型式的探索方法。所謂模型式就是說,這個觀點實際上是一個模型,歷史實際上是不是這樣子的我們不知道,但是這樣的模型又確實很精緻巧妙,能幫助我們理解歷史。這樣的模型就是有價值的。

比如黑格爾的歷史觀覺得歷史由某種精神推動,趨向某個目的(實際上是自由),我們沒法知道歷史是不是真的有個擬人化的精神在推動,試圖趨向那個推動者的目的,但是如果這樣的理解方式又確實可以幫我們更好地理解歷史,好像真的有某種精神和目的似的,那麼這樣的歷史規律模型也是有價值的。

往遠處了說,原則上物理定律也都是模型,比如說『力』,誰都不知道到底有沒有力,沒準一切只是純粹的運動呢,沒準力只是我們理解運行的模型而已。實際上我們能提出的任何關於歷史終極規律的看法都只能是模型,只要這個模型有描述價值和理解價值,那就很棒了。

大部分歷史哲學家貌似只對歷史做著形式上的研究,這樣的形式研究很空洞,沒有意義,比如一直在爭論歷史有沒有規律,卻給不出哪怕一個具體的規律來看看,一直在捍衛歷史的必然性,卻給不出哪怕一個典型的必然性例子,這樣的研究充其量都是在自娛自樂。

也有很多歷史哲學家不僅對歷史哲學問題做了形式上的探索,也在此基礎上給出了內容的探索。比如黑格爾說的絕對精神到底是怎樣的一種精神呢?上帝的計划到底是什麼計劃呢?歷史的理性到底是什麼理性呢?結論是這樣的一種精神,理性或者計劃是為了向著一個歷史目的前進:讓所有人獲得理性和自由。

辯證歷史唯物主義也給出了內容:不僅指出歷史進程存在著一個根本推動力,而且指出這個根本推動力就是生產力與生產關係。黑格爾的角度是一種目的論解釋,馬克思的角度是動力解釋,都很有價值。

目的論解釋得到的結論通常會讓人滿意,比如小明問我為什麼向食堂走去,我說為了去那吃飯,這樣的回答小明會很滿意,這是一種目的論解釋,但是目的論從根本上並不是一種解釋,因為沒有提供事件的推動原因。

我要是說我的肚子餓得驅使我邁開腿向食堂走去,就是一種動力解釋。目的論解釋本質上是一種理解模型。黑格爾的視角也是如此,歷史絕對精神背後的原理是什麼樣的,什麼樣的歷史機制能夠產生這樣一種好像絕對精神式的現象呢?

這些沒人回答,本文我試著回答。而至於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在我看來這個觀點事實上已經夠深刻的了,在這個問題上馬克思確實有洞見力,但是還沒有達到致極。

所謂歷史規律指的是推動歷史進程的關鍵因素。一個好的規律不僅有著很好解釋作用,還有卓越的預測作用。也就是說,當我們採用該規律對另一條未知的歷史支線進程進行同樣層次內容的預測時,可以得到很好的效果。

根本性的規律首先必須得是歷史進程描述的完美模型,另一方面這樣的模型我們希望是很簡潔的。比如,人們盡可以採用把握歷史所有細節的方式去解釋歷史,預測歷史,這樣的細節可以精確到哪怕每個人的所思所想,每個人的實踐活動,甚至每幢房子每頭牛,但是這樣的模型是在太複雜其實也空洞,不管原則上還是技術上的可行性都存在問題。

一些看起來較好的模型也可能是更深刻模型的表象,我們要做的就是直驅這種深刻。針對這個問題的觀點中,一些表述方式儘管讓人不舒服,但是仍然具有極大的價值。比如歷史目的論認為歷史是某種先定目的的實現過程的理論,它是目的論在歷史觀上的表現,這樣的觀點給人一種歷史進程具有人格的印象。

但是這樣的觀點其實並不是宣稱歷史具備人格,而是說符合目的論的歷史人格模型是一種很理想的模型。事實上,歷史學家支持歷史沒有人格的證據並不會比支持歷史有人格的證據多,好比你看到一個超級逼真的機器人,原則上你沒法確信這個機器人沒有意識。

我們可以初步總結出把握歷史進程的兩條主線:財富與自由。首先是財富,可以看出,幾乎所有的歷史事件,歷史進程的背後推動都是人們對財富的製造、控制與爭奪。回顧一下歷史上各個超級帝國的興衰,無不與貿易通道的興衰,以及帝國對其的控制有關。十字軍東征的根本目的是西方人嚮往伊斯蘭世界的財富從而想去佔有它;奧斯曼帝國因為控制了歐亞貿易大通道從而鼎盛致極,然而也由於海洋貿易路線的開闢而沒落;而像大英帝國,西班牙,荷蘭這樣的國家則是直接通過強大的制海權去控制全球的海洋貿易通道獲得了強盛;中國古代的農民起義都是不滿於現實的財富分配方式(大部分是因為土地兼并現象嚴重過頭了);就連貌似最純粹的佛教歷史都捲入了這樣的一條財富主線(寺廟成了財富的聚斂工具,可以參看南北朝時中國的佛教勢力以及政府的滅佛戰爭),等等。這樣的例子如數不勝數。

財富這條主線基本上拎起了大部分歷史進程。還有條主線那就是自由。自由也能拎起狠毒的歷史進程,歷史也是一場人們不斷追求自由的歷史,無論是經濟進程上,政治進程上,文化進程上,在根本上都是人們追求更大自由的具體體現。好比黑格爾的絕對精神世界觀裡面說的,世界歷史無非是自由意識的進展,這一種進展是我們必須在它的必然性中加以認識的。也就是說,歷史是有規律的,我們可以認識歷史發展的規律,歷史是自由意識的進步。這樣的一種自由實際上能分解,大部分本質上就是一種財富自由,比如資產階級革命就是為了獲得自由,但就是一種財富自由。財富和自由兩條主線實際上是相互交織的。另外一種自由指的是個體意識被人類意識承認的權利,在後文中會詳細闡述。自由這條主線確實也能拎起大部分的歷史進程了。財富和自由這兩條主線已經夠深刻了,有了這兩條主線已經能深刻認識大部分歷史現象了。水平高一些的歷史學家的認識也基本上止步於此,不少哲學家也是。

那麼還有其他的把握歷史進程的主線嗎?或許有,比如湯因比提出歷史是人性的歷史,也就是說人性是推動歷史進程的根本因素,其實從某些程度上說也有道理,如果把追求財富和追求自由看做是一種人性的話。這些個主線都很有道理,這樣的一些把握歷史的主線基本上算得上歷史的終極規律了吧,然而對於致極我來說還遠遠不夠。為什麼會有各種各樣的社會形態,為什麼人類會變遷,為什麼會有各種各樣的歷史事件?財富主線和自由主線(或者人性主線)在我看來只是高度概括了歷史進程,但卻沒有深刻揭示歷史根本規律。這兩條主線的背後還有著什麼。

在我看來,歷史是個體意識培育、約束、毀滅人類意識,並與之鬥爭的進程。所謂個體意識是指每個體根據自身需要而產生的一種能動性,個體意識的衝動是要不顧一切地滿足個體的物質精神需要和自由性,是一種完全基於個體的意識。

而人類意識則是從所有人構成的整體去考慮所有人的廣泛利益而產生的能動性,體現為一種調和意識和全局意識。人類意識這個詞在黑格爾描述絕對精神時用到過,但是本文中只是借用了這個詞,含義與黑格爾的人類意識完全不一樣。

人類意識是很多個體意識為了自身利益共同培育的,根本上是為了無數個體意識的利益。但是隨著歷史洪流的推進,人類意識有時會超出人們的駕馭,這種超出的因素有很多,比如人類意識被少部分個體意識給霸佔,或者人類意識被一部分群體霸佔,或者人類意識自身產生了思想扭曲,甚至無視部分人的個體意識。

這些情況都會造成不良的後果,於是個體意識就需要去約束人類意識,在極端情況下還需要毀滅他。然而人類意識自身自從他被創造出來開始就是異常強大的。

歷史的進程就成了這樣的歷史,幾乎所有人類體制的變化,包括國家形式,法制,觀念,道德倫理甚至哲學的歷史進程本質上是都是個體意識和人類意識相互作用,甚至相互鬥爭的投影,而所有的歷史事件則是這些投影的投影。

國家的政治體制,社會的道德倫理體現了這個國家個體意識和人類意識的關係,和諧的關係是最好的。要判別一個國家體制是否卓越,不能用西方所謂普世價值觀,要看個體意識和國家體制所代表的人類意識之間是否處於協調的合適狀態。

怎麼理解人類意識呢?舉個例子,想想為什麼每個時代都有著那些對哲學,對理論物理痴迷的哲學家和物理學家,他們真的只是為了自己而痴迷嗎,只是純粹由於自己的好奇而投入嗎,不僅僅這麼理解,他們的這種好奇是人類意識的個體化體現。人類作為一個整體,本身的人類意識都具備對世界的好奇心,人類意識本身有著探索的慾望,通過人類意識的個體化顯現就把人類意識的這種好奇心和探索慾望實現在部分個體身上(不可能讓每個人都好奇地去探索,那樣也是對人類意識自身不利的)。中國古代有炎帝黃帝,堯舜禹這樣的聖人,什麼是聖人?聖人就是純粹的人類意識者。

在下篇,我們採用所提出的視角去梳理一下人類的歷史,檢驗一下這是不是歷史最根本的規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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