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三】：小元走了，想他

04-29

白居易小八卦課堂三

夜來攜手夢同游，晨起盈巾淚莫收。
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陽草樹八回秋。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阿衛韓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老白這一輩子，最不缺的就是知己。不論紅的藍的。知己里最出名的，叫元稹。

出名到了什麼程度呢？

元白詩派，兩人cp名直接是知識點。中文系古代文學史必考必背的那種。

以為到這裡結束了么，不，老白寫了封信給小元，裡面有句話

「文章合為時而做，歌詩合為事而做」，各大高校中文系考研知識金點。小策論必考點。

一

這對cp，貞元十九年一起考上了國家公務員，職位是校書郎，大概是現在的國家圖書館編輯。老白三十一，小元二十四。

說到這裡，這倆考霸是相當的會考試。老白自己考上進士後寫過「慈恩塔下題名處，十七人中最少年」，小元也不輸他。「十五兩經擢第」。十五歲，元大人就已經通過我大唐國家最高級別的公務員考試了。

「二十四調判入第四等，授秘書省校書郎」。就是這一年，小元和老白相識了。

老白的原話形容兩個人的初識。

心事一言知，既為同心友。

所合在方寸，心源無異端。

他形容自己和元稹的友誼「然自古今來，幾人號膠漆」。

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們睜大眼睛看看，有幾個人有我和小元這樣好的交情，這樣如！膠！似！漆！的交情！

我不說什麼了。

二

坊間小八卦說，老白喜歡和小元玩是因為小元長得好看。還不是一般的好看，是特！別！好！看！

好不好看這一點無從考證，但小元那樣豐富的感情經歷。要是長得不好看，也是說不過去。

說到這裡，給大家八卦一下小元的感情史。

小元的詩，最出名的一句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悼亡妻韋叢。正房夫人，音律皆通、家世完美。沒啥好說的。

但娶這位夫人之前，小元最出名的感情史是啥呢。

詳情參見《鶯鶯傳》，不熟悉是吧，幾百年後有個人把這個故事炒熱了。

這個人叫王實甫，把這個故事改了個title，叫，《西邊的那個房間里小姐的愛情故事》，簡稱，《西廂記》。

這個故事的原著版權是元稹的，並且，這是小元的自傳體小說。這不是我說的，陳寅恪先生和大先生魯迅加持過的學術觀點啊！

陳寅恪先生在《元白詩箋證稿》第四章《艷詩及悼亡詩》附《讀<鶯鶯傳>》中更明確指出：「《鶯鶯傳》為微之自敘之作，其所謂張生即微之之化名，此固無可疑。」
魯迅先生在《中國小說史略》第九篇《唐之傳奇文》中說：「《鶯鶯傳》者，即敘崔、張故事，元稹以張生自寓，述其親歷之境。」

《鶯鶯傳》里呢，有個情節。

養在深閨的小姐遇到書生，書生說：小姐你長得真好看，你跟我好吧，我們一起【此處省略】。小姐一聽，你這畜生，把他罵了一頓。書生就灰溜溜的回去了。

但故事轉折在，

沒過幾天，小紅娘抱著枕頭被子去書生家，隨後小姐翩翩來到，共度春宵。

老白評價小元「孤且直」，就相信一下這段小說的真實性吧。

但是，要是小元長得不好看，哪家小姐敢這樣冒天下之大不韙呢！

小元還有一段和薛濤的往事，是真是假不好說。才子和名妓。下次專門給小元寫吧。

十幾歲的少年郎，少年得志，又長得好看，情詩寫的也好。

小元，真是一個值得人喜歡的人呢！

三

說回他倆，這對好朋（基）友。

白居易《和微之詩二十三首並序》中提到

【況曩者唱酬，近來因繼，已十六卷，凡千餘首矣。其為敵也，當今不見；其為多也，從古未聞。所謂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

千餘首，千餘首，千餘首。

可能老白有點誇張。現存的大概一百來首。一會兒就看完，看得我牙疼。

前文說過，這倆在遴選考試中一起考到了國圖，在國家圖書館做了一陣子同事。然後小元去洛陽娶了個媳婦，編製還留在了國圖。

元和元年，「才識兼茂明於體用」科策，大概又是一次遴選考試，登第者共十八人，元稹第一，換了個崗位叫左拾遺，這個崗位呢，有了上奏摺的權力。

小元文采斐然啊！於是連續上書，無奈文采太好了，好的上了新舊唐書，皇帝迅速的發現了他召見。此舉被朝中宰臣注意到，九月十三日，小元就被貶到河南當縣尉去了。

老白更怕人，尚未授官，就因「對策語直，不得諫官」，去做盩厔（陝西郊區）縣尉了。

這倆人不在一起了，但是這倆貨發明了一種。遠距離驛站發朋友圈且回復。

啊，我被貶了，這裡是哪，不重要！我在牆上給微之寫首詩！

啊，樂天好像會路過這裡，去驛站亭里找找有沒有老白給我的詩！

哇，果然有哦。我給他再回一首。

各位難道以為是我扯淡么。不，有詩為證。

【拙詩在壁無人愛，鳥污苔侵文字殘。惟有多情元侍郎，繡衣不惜拂塵看。】

【藍橋春雪君歸日，秦嶺西風我去時。每到驛亭先下馬，循牆繞柱覓君詩。】

這是寫在牆上的，私下呢。

老白寫了一首叫《夢微之》，攤手微笑中……

【晨起臨風一惆悵，通川湓水斷相聞。
不知憶我因何事，昨夜三回夢見君。】

大意就是，我好想你啊，我離你好遠啊，我昨晚夢你夢了三次呢！！！

故事發展到這裡結束了么，那你就太naive了，老白的微之，回了他的朋友圈。

寫了一首叫啥呢——《酬樂天頻夢微之》，冷漠臉假笑中……

【山水萬重書斷絕，念君憐我夢相聞。
我今因病魂顛倒，惟夢閑人不夢君。】

大意是啥呢，樂天啊樂天，我生病了，我好難過啊。聽說你老是夢到我，我為啥老是夢到別人不夢到你呢！！

除了公然秀恩愛，他倆還有一件千里神交秀默契的事情。

元稹經過駱谷到漢中盆地，

【是夜宿漢川驛，夢於杓直、樂天同游曲江，兼入慈恩寺諸院，倏然而寤，則遞乘及階，郵吏已傳呼報曉矣。】

夢見白居易與他人同游慈恩寺，元稹醒後寫下了一首詩。

【夢君同繞曲江頭，也向慈恩院里游。亭吏呼人排去馬，忽驚身在古梁州。】

而白居易於長安，恰恰好和杓直去曲江，慈恩寺遊玩，憶起遠處的微之，賦詩一首《同李十一醉憶元九》

【花時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籌。忽憶故人天際去，計程今日到梁州。】

這這這！！！怒摔！！！不寫了！！！

這可不是現在能打個電話發個微信啊！！！！

一個人做夢夢到你在旅遊，一個人在旅遊。這這這，你倆太誇張了吧！

但這倆人，最最出名的那個元白體到不是這些亂（基）七（情）八（滿）糟（滿）的東西。

四

白居易當時因為《長恨歌》大紅，家家頌之，他卻不以為。他一直認為他的諷喻詩才是正途，他寫信，論道：今仆之詩，人所愛者，悉不過「雜律詩」與《長恨歌》已下耳。時之所重，仆之所輕。

他倆還是幹了一些正事的。比如說現在我們課本里反覆能看到的《賣炭翁》一類。就是這倆在倡導的。

就連《長恨歌》，起先為了諷刺「漢皇重色思傾國」嘛，這一部分，我相信大家的語文老師都已經科普的很到位了！事實上是我懶得寫了。

這段友情的逗號畫在了元稹離世。此後老白一直在懷念他。

老白一聲聲的微之，唉，諸位自己看吧：

「嗚呼微之！始以詩交，終以詩訣，弦筆兩絕，其今日乎？嗚呼微之！三界之間，誰不生死，四海之內，誰無交朋？然以我爾之身，為終天之別，既往者已矣，未死者如何？嗚呼微之！六十衰翁，灰心血淚，引酒再奠，撫棺一呼。《佛經》云：「凡有業結，無非因集。」與公緣會，豈是偶然？多生以來，幾離幾合，既有今別，寧無後期？公雖不歸，我應繼往，安有形去而影在，皮亡而毛存者乎？嗚呼微之！言盡於此。尚饗。」

「公雖不歸，我應繼往，安有形去而影在，皮亡而毛存者乎？」這種未亡人的口氣真的是，心酸。

最後，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