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勤班的女主任

04-29

那年我本科畢業滿懷一腔報效祖國建設家鄉的熱血來到家鄉一家大型國企工作。一個月的軍訓和培訓後，被分配到集團公司下屬的一個建於上世紀80年代的自備電廠，其工作環境可想而知。一個月之後我慢慢發現了一些奇怪的事和人。每天早上騎著自行車拐進辦公樓前的小路時，總有一個工裝穿的整整齊齊的女人在打掃那一段路，動作輕盈；每天澡堂開放時間，另一個女人便站在門口嚴防外來者進入，表情嚴肅；如果那天值班或者加班晚走了，大喊幾聲總會出來一個男人開門，一瘸一拐；每天下班前總有一個約摸50歲的男人在清理廁所，是用手拿著抹布擦，艱難吃力。很快我從其他同事口中得知，他們都是後勤班組的成員，掃小路的是老馬人稱馬主任，看澡堂的是老梅人稱黑風煞，看車棚的是六公子人稱大煙槍，清理廁所的是俊鋒人稱數學家。同事也告訴我，他們並非一開始就是這樣子，每個人都是經歷了一段故事才有今天，老馬之前是某車間主任因為安全事故被免職後又打抱不平就被安排來這裡掃地了；老梅因為老公孩子出車禍受了刺激說話顛三倒四就去看澡堂了；六公子早年也是青年才俊，由於交友不慎染上毒癮弄的妻離子散，強制解毒後又糾纏前妻被人打殘了腿就只能看門了；俊鋒本是電廠的工人，由於誤操作導致爆炸事故後極度自責以至於沉默寡言慢慢的精神也出了問題，就安排去打掃廁所了。聽了這些的故事，我感慨之餘盡量避而遠之。

和老馬的第一次接觸發生在元旦到來前夕，由於下了雪路滑加之自己收購的二手自行車車況不好，那天早晨我便推著車拐進了辦公樓前的小路，老遠就看見老馬彎著腰奮力的用掃帚將馬路中央的雪掃到兩邊，本想以最快的速度與老馬擦肩而過，不料走近她的時候一串雪沫飛到了我的臉上，我不由自主的啊了一聲趕緊用手擦臉，老馬聽見聲音抬起頭扔了掃帚幫我拍衣服上的雪，嘴裡一個勁的說著不好意思，我很羞澀的阻止著她的動作，並表示沒關係就一點雪而已，很快雪被清理乾淨，我抬頭剛好遇到她的目光----柔和有力，短短的對視之後，我不好意思的將目光移向別處，她卻露出了淡淡的微笑。當我推著自行車邁步繼續向前時，聽見身後的老馬輕輕的說了一句：這麼冷的天應該戴個手套。我回頭報以點頭微笑，迅速離開了。

有了上次偶然事件後，每天我依舊騎車經過她清掃的小路，每次和她相遇她總會停下手中的掃帚，看著我走過之後才繼續打掃。慢慢的我發現她對待每一個路過的人都是那麼的禮貌，面帶微笑卻從不多說一句話。這就是她與其他後勤班組成員最不一樣的地方。當時間來到7月份，一個悶熱的中午我在老馬天天打掃的小路旁邊的涼亭休息了一會，就把錢包掉了，正當我極度鬱悶的準備掛失卡然後補辦各種證件的時候，老馬來敲門了，她面帶微笑的把錢包遞到我手上，我還在想要如何感謝她的時候，她卻擺擺手要離開了。在我的百般請求下她才答應讓我請吃一頓飯，略表謝意。吃飯間老馬看著心情不錯，我試探的問道：「馬主任，他們都說你是重點大學畢業，以前還當一把手的？」老馬眉頭一鎖，慢慢的放下筷子，看著我，沒有了以往的微笑。沉默了一會，她嘴唇微動，慢慢的告訴我，她是國內Top10的大學給排水專業畢業，畢業之時正好趕上89年，由於畢業前夕去北京旅遊了一趟，然後便被分配到這裡工作。年輕的她也是一腔熱血，短短几年就將所學轉化為實際生產力，然後被提拔為副科長主管生產，那時她年方29歲。老馬始終兢兢業業，幾年後也順利轉正，成了車間的一把手。不幸的事發生在她轉正後的第二年，在一次事故搶修中，一名工人觸電身亡，老馬主動將責任攬了下來，還要求以最高標準處理傷亡事故。然而事情處理的結果是她被免職，觸電身亡工人的善後工作也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樣。老馬說著，抽出一張紙巾擦擦臉頰。沉默了一會她繼續用低沉的聲音告訴我，她被免職後先是安排去管理奶站，戲劇性的是觸電傷亡的工人的妻子跟他是同一個地方工作，看著亡魂的妻子整日以淚洗面，精神憔悴，生活拮据，她內心深深的自責。後來老馬利用各種機會找上級找領導，要求照顧這名工人的妻子，但沒有什麼結果，老馬甚至每個月將自己的工資的一半用於資助這名工人的孩子讀書。老馬一次又一次不顧場合的求情，甚至寫信申訴，希望能夠重新處理那次事故。這給她帶來的後果就是被強制在精神病院治療一年，她的家人也被要求勸說她放棄，但只要有機會老馬就要重提此事，但只是為那名工人的妻子和孩子爭取照顧，時間過了一年又一年，領導換了一個有一個，直到那名工人的孩子順利考上重點大學，老馬終於平靜了，然後開始了在這裡掃馬路的工作，那名工人的孩子也會在假期來看看她。說完這些，菜只吃了一半，但時間已晚，老馬請求將剩下的飯菜打包，因為她要送去給那名工人的妻子。她走的時候，說聲謝謝目光依舊柔和有力！

在我辭職離開前，老馬依舊每天一大早就開始掃那段小路，春夏秋冬都是整整齊齊的工裝，相遇之時她也總是面帶微笑。那天我辦完辭職向老馬道別的時候，她不解的看著我，目光顯得有些驚訝。臨走之時老馬邀請我去她家做客，一桌豐盛的飯菜加一小杯紅酒之後，老馬攤開筆墨，寫下一副「松風梅骨」送給我。

離開已經4年了，我想老馬應該依舊在掃那段小路，每天面帶微笑，內心平靜，目光柔和！